第一章

何宇琛總喜歡在床上讓我夾著嗓音喊他「琛哥哥」。

我以為他有什麼奇怪的癖好。

直到做完手術，何宇琛質問我：「你為什麼要去做手術？聲音都變了！」

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做了別人五年的聲替。

他還把我們床上的聲音篆刻成碟，天天背著我偷聽。

白月光走後，他又去模仿起別人的聲音：

「你要是生氣，我也可以當他的聲替，以後一直用這個聲音跟你說話！」

在何宇琛出差的這一個月。

我去做了個讓嗓音變得更有質感的手術。

隔著一扇透明玻璃，我朝他拋出笑臉，想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新的嗓音。

念第一句台詞時。

何宇琛眉峰微蹙，目光緊盯在我身上。

看得我兩頰都有些燥熱。

製作人十分肯定我的新嗓音，錄製過程連連點頭。

「很好！一遍……」

「過」字還沒發出聲音，錄音棚的門一下被人撞開。

何宇琛額上爆起一道道青筋，指關節握得發白，身上籠罩著一層低氣壓。

「溫寧，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我心感雀躍，眼睛閃閃地看著他。

「我去動手術了，好聽嗎？」

何宇琛的臉色突然一沉。

灼熱的視線恨不得射穿我的喉嚨。

手像鐵鉗一樣掐住我的脖子，力量大的可怕。

「我允許你去動手術了嗎！」

一直以來，他都要求我必須夾著嗓子配音。

但這樣發音非常容易傷喉嚨，迫不得已才去做的手術。

喉間強烈的壓迫，讓我拚盡力氣艱難才擠出一句話：

「我隻是想給你個驚喜……」

他赤紅著臉，麵目猙獰。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聲音有多惡心！難聽死了！」

初入配音圈時，他總是笑意嫣然地陪我錄音，手裏拿著一壺溫熱的雪梨茶。

但凡聽見我咳嗽，不管多晚，他都會緊張地把我送去醫院。

冬日時，總會貼心地給我戴上圍脖。

他說：「這麼好聽的聲音可一定要好好保養。」

現在他雙眼怒瞪，力道絲毫不減，恨不得把我掐斷。

我拚命的拍著他的手背，想讓他放過我。

氧氣越發稀薄，視線也跟著變得模糊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幸好製作人衝進來推開他，我才從死神手裏逃脫。

我想問他怎麼了。

可他早就揚塵而去，隻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不懂。

也想不明白。

我明明是按著他說的保護好嗓子而已，到底是哪裏錯了？

脖子被印上一道深深的指痕。

最後忍著疼找上何宇琛，想問個原因。

剛把門打開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琛哥哥，外麵好大雨，你快點來接我呀。」

我心裏猛然一震。

因為她和我配音的聲線竟有95%的相似！

怎麼會這樣？她又是誰？

「清雅你知道嗎，溫寧模仿你的聲音我都快要聽吐了！

「還是你的聲音最甜，光是隔著手機就能讓我心臟怦怦跳。」

說完何宇琛就要出門接她。

我像個落魄的流浪動物蜷縮在角落，腦海裏反反複複重播著剛才的畫麵。

原來，是我做了林清雅的聲替整整五年。

他對我所有的關心，都隻是想保護好我這道像他白月光的嗓音。

那我呢？

我為他做過這麼多又算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裏的，渾渾噩噩地站在何宇琛劃分的禁地前。

我上網搜了林清雅的生日，顫抖地轉動齒輪。

果然，門開了。

書桌背後有張巨大的鏤空櫥櫃，正中央擺放著一顆白蘭花胸針和許多相框。

男主角是何宇琛，女主角卻不是我。

是林清雅。

她比何宇琛要大些，畢業後出國留學選擇跟何宇琛分手，聽說當時頹廢了很久。

所有人都說，是我的出現才讓何宇琛走出陰霾。

那時我還以為自己有多偉大，不過隻是替身罷了。

我無力地後退，手不小心撞掉了其中一張黑膠唱片。

【2424年2月記。】

我怔了一會，好奇心驅使我把它撿起來，放到播音機上，按下開關。

「溫寧，用你配音的聲音喊我琛哥哥好不好？」

「好。琛哥哥……嗯……」

突如其來的情愛聲音像一把利刃直直捅入我的胸口。

每個深夜，他都會從背後摟住我，耳鬢廝磨間，讓我用另一種聲音喊他琛哥哥。

回頭看，桌上還擺著厚厚一遝黑膠唱片。

幾乎每次情愛他都會記錄下來，密密麻麻的數字滲得我頭皮發麻。

也就是說，他那些自稱鬱悶想獨自待著的時間裏，都是在聽這些不堪入目的碟片，就為了緬懷他跟林清雅的那些時光！

五年啊，整整五年，我竟渾然不知。

一想到他在房間裏一呆就是一晚。

手機裏沒有他的消息，隻進來幾條降水預警。

想起幾個雨夜，何宇琛怕我睡不著，就算再忙也會趕回來把我抱進懷裏。

他說：「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那時他的話到底為誰而說？

如今，他又躺在誰的懷裏？

想到這些年傻傻的付出，我自覺可笑。

起身去拿酒，決定一醉方休。

沒過多久，小腹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像有人拿棍子在裏頭挑著我的五臟六腑，冷汗霎時浸濕整個背部。

我大口大口地調整呼吸，忍著痛爬回去，第一時間給醫院打電話。

偏偏遇上強降水，外麵的路滿是積水，救護車無法出動。

危急時刻，我滿腦子隻能想到何宇琛，還妄想著他會看在五年的感情份上載我去醫院。

可是連續三通電話，皆為忙音。

最後是冰冷的「電話已關機」。

我笑了。

眼淚和汗水交雜在一起滑落，不明白自己還在期盼什麼。

還沒來得及悲傷，腿根處忽然傳出一陣暖流。

是血！

「怎麼會這樣……」

想起上個月沒來姨媽，我心裏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醫院步行過去隻需半小時，再等下去，怕是連命都要丟在這裏！

出於求生的本能，我強撐起來隻身往醫院走去。

外麵的積水都已經沒到大腿，邁出的每一步都非常艱難。

鮮血順著腿流下，瞬間將積水染成刺眼的紅色。

我堅定地往醫院的方向走，可是腹部的絞痛的大量的失血還是漸漸衝散了我的意識。

眼前一黑，呼吸一窒，摔入湍急的積水中。

濃烈的酒精味刺激我醒來。

一睜眼，發現旁邊竟站著個戴金絲鏡框的陌生男人。

他長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挺拔地坐靠在側。

沒來得及問他是誰，醫生先走進來，滿臉怒氣：

「您都懷孕三周了為什麼還要長期喝避孕藥？知不知道會流產的！」

我瞳孔猛震，不可思議地重複一句：「懷孕？」

我更不可能喝避孕藥啊！

「我明明什麼都沒喝……」

回憶到冰箱裏的幾瓶洋酒，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們在一起這些年，我被母親嘲諷過無數次：

「你們無證上崗怎麼多年，但凡你能生點，早就可以憑子上位了！沒想到你肚子這麼不爭氣，真是給我丟人！」

我去醫院做檢查，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查不出原因感到愧疚。

那時何宇琛還安慰我：

「不管有沒有孩子我都會愛你，他如果幸運降臨，那我們就立刻領證。」

因為他的承諾，我無時無刻不在期盼孩子的到來。

每次行事前，他都會倒上幾杯洋酒，隻留幾盞燈。

等我眼神迷離時，他就會把我壓至身下。

「果然微醺更有氛圍……」

原來那瓶洋酒他早就動過手，等我醉了又能方便錄音。

所有記憶串聯起來，壓得我心臟陣陣抽痛。

假的，所有的承諾和愛都是假的！

等我緩過來才男人告訴我，他是碰巧救下我的路人，叫林叡。

後來護士通知去前台繳費，林叡主動提出幫忙。

我忍著刀口的劇痛攔下他。

「萍水相逢，你能救下我就很感謝了，別再破費。」

他勸過我好多回，但都被我拒絕，隻好無奈跟著。

我隻身扶著手推車，慢慢往前台挪，每一步都像針在腹腔裏挑動，疼得我冷汗直冒。

艱難走到一半，突然被麵前走來的人攔住。

「你怎麼在這？」

何宇琛拿著診療單凝眉看我，身後的林清雅手指上包著層薄薄的紗布。

我壓著怒氣凝著兩人，要不是有傷在身，我估計能給他一巴掌。

林清雅眼睛裏先蒙上一層水霧。

「剛剛給琛哥哥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割到手了，說了沒事，還非要冒雨把我送醫院來。」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看見我蒼白的臉色，隻是一頓。

「你又犯病了？就吃個藥的事，至於給我打這麼多電話，還跑到醫院來做戲嗎？」

當初是我寧願墮入深淵也要拉他一把，如今抑鬱症和慘況被他說得風輕雲淡。

在我喝下他的避孕藥流產，差點大失血沒命時，他拒接我的電話，最後關機。

卻寧願冒著車輛熄火的風險，也要把擦破皮的她送到醫院。

是我錯付了！

「何宇琛，分手吧。」

醫院喧鬧的人群夾雜著窗外大雨傾盆，我的聲音輕飄飄的。

似乎沒砸到他心上，隻是淡漠一笑。

更加肆意地摟上林清雅的肩膀離去。

出院後，我第一時間回到公司，正好碰見工人從錄音室裏搬出所有設備。

我急忙衝上前攔人，「誰允許你們搬我的設備了！」

「老板讓搬的，別擋路！」

我被工人推到一邊，肩膀撞在牆上生疼。

公司是我陪著何宇琛一手建立起來的。

拿下第一筆大單時，他第一件事就是飛到國外，想讓設備製作大師根據我的聲線製作出一套還原度、精密度最高的設備。

天價設備，當時的他根本付不起錢。

於是他像狗皮膏藥似的，被保鏢趕走又湊回去，在大師家門口求了整整一周。

他把設備送到我麵前，滿身是汗，眼裏還含著熱淚。

「寧寧，我一定要讓全世界都聽到你最美麗的聲音！」

現在看來，他當時隻是為了更好還原他白月光的聲音。

我正要找何宇琛理論，沒走幾步，就看見公司大堂懸掛的新劇宣傳海報換成了新的。

上麵赫然寫著林清雅的名字。

闖入何宇琛辦公室時，他正在跟林清雅打電話。

看見我先是軟聲哄人，掛掉電話後擺上一副冷臉。

我指著他的鼻子質問：「這部劇是粉絲給我爭取來的，你憑什麼把我撤了？」

他攤攤手，滿臉不以為然。

「這部劇剛簽授權海外，需要人來配音。」

我心裏憋著一股火氣，「就算是這樣，那也應該由我來配。」

何宇琛猛然拍桌，聲音響亮。

「清雅國外留學英語好，我讓她來錄有什麼問題嗎？

「再說了，她原聲就比你這種夾出來的聲音好聽多了，給你國內配音已經很給你麵子了，別得寸進尺。」

我緊緊咬著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後來何宇琛把那套好的錄音設備給林清雅送去，從倉庫裏調了套最久遠的設備給我。

就連合作最久的製作人也調走了，換來個新手，對我的態度極其敷衍。

「我覺得這段不太好，重新錄一下吧。」

他不耐煩地嘖聲，還把鼠標摔了。

「你能不能別老給我增加工作量，我下班還要打火鍋的撒！」

公司的人知道我們分手，自是審時度勢。

但這部劇是粉絲為我爭取下來的，配音版權在何宇琛手上，不管我受多少委屈，都要打碎了往肚子裏咽。

為了最好的呈現效果，我隻能自錄自剪。

棚裏錄好一句話就要返回後台修，反反複複地跑，很累很累。

我的身體還在恢複期，這樣龐大的工作量差點把我壓垮。

傷口實在疼的時候，就吃幾片止疼藥，日複一日地熬。

終於等到劇目上線那一天。

就當我滿心歡喜地點開第一集時，世界驟然漆黑。

給劇配音的人……

是林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