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盜聖,卻在遇見了我之後退隱江湖。
成婚那晚,他哭著抱住我說:「如果我不是個賊就好了。」
我用手指比劃著告訴他,「嫁你為妻,我不後悔。」
可就在我們準備平淡的過完此生時,卻有人將我擄走,以此來威脅夫君。
為了救我,他不惜以命相賭,從鎮南王那裏盜來了禦賜的九龍杯。
可後來,皇帝借機發難,鎮南王舉兵造反,百姓苦不堪言。
而我卻在亂葬崗,找到了夫君被野狗啃食的屍體。
寅時三刻,長安的天還未亮。我起身將前夜泡在水中的黃豆盛起來,倒進石磨中。
如同往常一般,石磨緩緩轉動,豆子被碾成漿水流入盆中。
不知過了多久,我停下動作,剛想將木盆端走,窗外卻突然有風吹來。
入冬前的長安已經有了些寒意,我下意識走到窗邊,卻忽然被人從身後死死捂住口鼻。
屋中的燭火霎時熄滅,一牆之隔外的巷子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死死咬在那人的手上,血鏽味逐漸在口中蔓延。身後傳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可卻始終不肯鬆手。
直到院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他才鬆開對我的桎梏。
我踉蹌著躲進角落裏,那人愣在原地,可很快便又朝我走來。
下一秒,我便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渾身冷得發抖,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時,他忽然從懷中拿出了一顆夜明珠,熒光瞬間照亮了整間屋子。
借著這絲微光,我終於看清了眼前人的裝束。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麵,唯獨露出點漆般的雙眸,與我四目相對。
男人的聲音染上了一絲笑意,「多謝姑娘。」
我抬起手做出了幾個手勢,然後皺眉看向他,「你是誰?」
他微微一愣,「姑娘是個啞女?」
見我沒有回答,他又露出一絲懊惱的神情。
「是我冒犯了,不過今夜之事,還請姑娘忘卻。」
他替我重新點燃燭火,然後推開木門,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我走到院中,看著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將門重新合上。
漿水被紗布濾好,再倒入鹵水,等待它凝固後,用石頭壓在上麵,便成了豆腐。
此時正好天光微亮,豆腐被切好放在木板上,推到路邊叫賣。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我並未將此事記在心中,可入夜後,卻在夢中驚厥不止,醒來時已經渾身冷汗。
屋外下起了雨,我掀起簾子,剛要起身,卻忽然看見站在窗邊的人影。
直到點燃燭火,我才看清那人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眉眼間帶著一絲淩冽之氣,隻是臉色慘白。
他死死握住自己的小臂,可鮮血卻從指間滲出,流了一地。
男人抬眸看向我,「姑娘……」
我這才發現他便是昨夜那人,可還不等說完,他便倒在地上暈死了過去。
身體僵在原地,我垂眸看向腳尖,良久,才走過去將他救起。
次日清晨,他已醒來,我端著粥走進房間時,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對方目光灼灼,就在我忍不住移開視線時,他卻又忽然開口,「我叫沈行舟。」
我不明所以的愣在原地,沈行舟卻絮絮同我解釋,因為自己身上這顆夜明珠,才招來殺身之禍。
「他們是壞人。」
他看著自己被包紮好的傷口,忍不住低頭淺笑。
「姑娘是好人, 所以一定會救我的,對吧?」
不等我答應,沈行舟便同我道謝,再也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
磨漿,濾漿,點鹵,壓型,我獨自做了十幾年的事情,如今身旁卻忽然出現了另一個人。
他陪在我的身邊,目光虔誠,「阿言真厲害。」
我臉上一紅,轉磨的手忽然停下。
沈行舟見狀握住我的手,重新轉起了石磨,「累了嗎?我幫你一起。」
我下意識掙開了他,恍惚間卻看見了沈行舟手背上的牙印。
見我生氣的模樣,沈行舟後知後覺的回神,他抬眸看向我,聲音呐呐,耳尖泛紅,「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然後將他趕了出去,心中的紛亂終於停止。
直到端著豆腐走出房間時,我才發現沈行舟依然站在門外。
他身上被露水沾濕,卻仿佛不覺寒意,隻是又一字一句道:「對不起,是我逾矩了。」
心臟忽然又雜亂無章的跳動起來,隻是還不等我想清原因,沈行舟便已轉身離開。
幾天後,我院中多了一個男人的消息不脛而走。
安居巷裏的鄰居紛紛前來,他們打量著沈行舟,忍不住開口詢問,「你和阿言是什麼關係?」
我一時啞然,隻見沈行舟輕笑,「我是阿言的未婚夫婿。」
周遭忽然一陣嘈雜,我愣在原地,隻感覺天地寂靜。
良久我才反應過來,然後擋在他的身前,拚命用手語解釋,可卻無人在意。
沈行舟太會騙人,幾乎連我也要深信不疑。
直到院中隻剩下我們兩人相對而立,我才無力的抬起手,「你走吧。」
許是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沈行舟明顯慌了神,「你生氣了?」
「若非我這樣說,隻怕會連累你。」
我轉身欲走,卻被他握住手腕。沈行舟滿臉懊惱,「我並非有意……可我所言句句真心。」
「我心悅你!」
見我麵無表情,沈行舟心下一沉,終於鬆開了手,然後向後退了兩步,「對不起……」
他飛身踏上屋簷,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我才伸手捂住心口。
為何會悸動不止?
沈行舟走後便真的再也沒有回來,我繼續日複一日的磨著豆腐,直到那日暈倒在地上。
再次醒來時,他正端著藥走進房間。
沈行舟將藥喂到我的嘴邊,然後輕聲解釋:「我沒走,在屋頂上守了你三天。」
他滿眼哀求,「那日的話,你就當從未聽見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然後握住他的袖子,「留下吧。」
沈行舟眸光微亮,這天之後,他再未提及此事。
十二月初,京城忽然下起了大雪,染白了長安街。
沈行舟寫好春聯,用漿糊粘在了門上。
我在灶台裏添好新柴,然後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抬手,「我們成親吧。」
沈行舟愣在原地,久久才顫抖著發問:「你說什麼?」
他眼中滿是欣喜,可很快卻又湮滅,像煙花燃盡後的落寞。
沈行舟忽然輕笑了一聲,笑容苦澀,「阿言,我不能娶你。」
我失神的看向他,良久,終於落荒而逃。
原來,他不願意……
這天之後,我開始躲著沈行舟,哪怕不過一牆之隔,半丈之距。
很快便到了年夜,爆竹聲響遍了整條巷子。
我將飯菜做好,轉身準備推門出去,卻忽然看見沈行舟站在門前。
他像是喝醉了,身上沾染上了幾分酒氣,抬眸看向我時,仿佛眼中含淚,「阿言。」
沈行舟輕喚我的姓名,「對不起,我騙了你。」
心臟仿佛停了一瞬,我幾乎忘記了呼吸。
他眼眶泛紅,聲音哽咽,終於和我坦白了一切。
「我不叫沈行舟,我的名字叫禦風,盜聖禦風。」
沈行舟絮絮解釋,他平生四處漂泊,以盜竊為生,尤其是貪官汙吏家中的藏物。
從前那顆夜明珠,便是從尚書府上盜來。
「南方洪澇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入冬後更是難熬,我便將夜明珠換成銀兩散了出去。」
他抬手將我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後,「我今天來是同你告別的,阿言,我並非良人。」
沈行舟向後退了兩步,他注視我良久,忽然輕笑了一聲,月光皎潔,淚痕便清晰可見。
我抬起腳朝他走近,直到剩下半寸之遙,然後伸手摟住他的腰。
沈行舟驀地僵住,他的眼淚哽在喉嚨中,良久才發出聲音,「阿言?」
正月十五,元宵當日,安居巷迎來了久違的喜事。
紅綢掛滿了整個院子,我等在屋中,聽見院子裏的笑聲和祝賀。
直到後半夜,沈行舟才堪堪推開房門。
他挑開我的蓋頭,微微愣神,然後忍不住笑出了聲,「阿言,你今日真好看。」
沈行舟坐到床邊,伸手將我攬進懷中,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良久,脖頸處忽然一涼,我聽見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如果我不是個賊就好了。」
沈行舟像是捧著稀世珍寶,不敢用力,卻又不肯鬆手。
我側首吻在他的臉側,趁他愣神之際,用手指比劃著告訴他,「嫁你為妻,我不後悔。」
這天之後,我和沈行舟真的如同尋常夫妻一般,守著豆腐攤謀生。
又是一年春,豆腐早早賣完,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卻在巷子裏被人從身後打暈。
後頸傳來一陣劇痛,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間柴房裏,手腳被縛,無法掙脫。
手腕在掙紮間被磨出了血痕,我張了張嘴,卻隻能發出一些不成調的聲音。
痛意幾乎蔓延全身,我死死咬住下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沈行舟。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終於被人打開。
我隻看見模糊的人影,他走近將我抱進懷裏,聲音顫抖,「阿言。」
沈行舟無措的看著我的傷口,眼淚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有如灼燒般的痛意。
他低頭吻在我的額間,「對不起,對不起……」
「阿言,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
見我有話想問,沈行舟垂下眼眸,「他們想讓我用鎮南王禦賜的九龍杯,來換你的命。」
我拚命搖頭,從嗓子裏發出一絲粗糲的聲音,「啊啊啊……」
沈行舟伸手將我摟進懷裏,「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他捧住我的臉,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阿言,你還記得那夜我受傷之後,潛入你的房間嗎?」
「其實手臂是我自己用匕首劃傷的,我生性卑劣,所以才想到用這種辦法接近你。」
「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喜歡你。」
沈行舟用指腹替我拭去眼淚,「我是盜聖,輕功天下第一,沒有人能傷到我。」
他聲音顫抖,「阿言,等我帶你回家。」
屋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沈行舟從懷裏拿出一根素簪戴在我的發間,最後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啊啊啊——!」
我摔到地上,拚命朝著屋外發出聲音,可卻無人回應。
屋外的守衛不停的輪換著,我被關在柴房裏,不知幾個晝夜。
口中的傷口破損又愈合,鮮血順著嘴角流下,手腕上的麻繩終於被咬斷。
我拾起地上的石頭,狠狠砸向窗戶,仿佛不知疲倦。
直到離開這間屋子,我才發現此處竟然已經沒了人影。
腳腕上的傷口稍微一動便有如針紮般疼痛,我強撐著一步步走回長安街,才發現街上到處都是屍體。
安居巷前的餛飩攤隻剩下幾根木頭,插著糖葫蘆的稻草靶子倒在地上,被人碾得粉碎。
我踉蹌著走進巷子裏,卻忽然看見穿著喪服的張阿婆。
「阿言,你回來了?」
她眼神空洞,我抬起手問了一遍又一遍,「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張阿婆又落下淚來,「鎮南王弄丟了禦賜的九龍杯,陛下借機發難,要誅其九族。」
「可沒想到,鎮南王卻先一步借著清君側的名義起兵造反,一夜之間,長安血流成河。」
「但兩軍交戰,百姓又怎麼可能幸免……」
她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仿佛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我站在原地,死死咬住下唇,勉強找回了一絲神誌。
張阿婆哭完之後,又擦幹眼淚,朝巷子外走去。
我跟在她的身後,剛要說些什麼,下一秒便看見她跳入了巷口的井中。
「啊啊啊啊啊啊——!」
我跪到井邊,拚命的朝她伸出了手,可最後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沒入水中。
鮮血的味道幾乎浸染了整個長安,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
我扶著牆壁站起了身,嗓子裏突然湧起一陣惡心,幾天未曾進食,隻能嘔出一些酸水。
眼淚滲出眼角,不知是難受,還是傷心。
我抬起頭看向前方,長安街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血流成河的屍體,也不過幾個春秋,便再也沒人記得。
渾身突然失力,我跪倒在地上,腦海中此刻卻無比清明。
我要去找沈行舟,若今日便是死期,我就同他埋在一處。
街上的每一具屍體我都反複辨認,一路走到京郊的亂葬崗上,我隻感覺自己仿佛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千百具屍體堆疊在一起,我甚至抱有一絲奢望,也許沈行舟並沒有死。
直到看見野狗低頭啃食,嘴裏咬著的熟悉布料。
我顫抖著跑過去將它們趕跑,然後低頭看向地上殘缺不全的屍體。
那人的臉頰被野狗啃食了一半,唯獨鼻梁上的那顆小痣,依然醒目。
我將他抱在懷裏,伸手細細拂過他的眉眼,終於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沈行舟的四肢皆被人砍斷,輕功卓絕的雙腿,如今卻隻剩下空蕩的衣擺。
他又一次騙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色逐漸昏暗,月光照在亂葬崗上,宛如煉獄。
仿佛心死一般,我平靜地將他放下,然後伸手撕開自己的裙角,扯成長布,將他的屍體捆到身上,一步步背回了家中。
院中的梅花已經凋謝,我在樹下用雙手一點點挖出了一個土坑,直到十指全都滲出鮮血,才終於勉強能夠將沈行舟葬入其中。
泥土逐漸將他掩埋,我靠在他的墳邊,緩緩閉上雙眼。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落在臉上,一片冰涼。
沈行舟,我忽然不想死了。
鎮南王的兵諫並未持續多久,半月之後,便兵敗如山倒,一路從京城退到了沂州。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在那片林子裏看見正在行軍的隊伍。
鞋麵滲出血跡,我用樹枝撐起身體,踉蹌著擋在了他們麵前。
「誰!」
看見人影,士兵立刻上前狠狠將我踹倒在地,鋒利的刀刃抵在我的脖子上,再多近一寸,我便會立刻命喪當場。
他踹得極用力,五臟六腑幾乎都要移位,我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就在即將昏迷之際,人群中忽然走出來一位將領,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神情冰冷,「你是什麼人?」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跪倒在他的麵前,從懷裏拿出一塊被黃布包裹著的信物,雙手奉上。
布上寫著:「此物,獻給鎮南王。」
直到他接過我手中的東西,我終於失力地閉上雙眼,仰麵向後倒去。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她不能死!」
再次醒來時,我正躺在一間營帳中,身邊是不知何時出現的侍女。
「姑娘醒了?」
見我點頭,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藥,轉身便跑了出去。
不多時,帳外便走進來一個男人,來人麵容冷峻,尤其是臉上的那道刀疤,極為醒目。
他看向我,眼中滿是探究,然而下一秒,便拔出長劍指向我,渾身殺意。
「你為什麼會有前朝玉璽?你到底是誰?」
我垂下眼眸,對他做出了幾個手勢,那人皺眉思索了幾秒,然後命人拿來紙筆。
墨跡落在紙上,我寫下了一行字,【我知道前朝藏寶究竟在何處。】
他眸光一凜,神情更加嚴肅。
見此我又在紙上寫下第二行字,【鎮南王,吾欲助汝稱帝。】
男人忽然大笑了起來,「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我遲疑了幾秒,然後回答,【帝王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