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歲那年,
我的丈夫在我的生日典禮上邀請了他的白月光,
他們一起跳了第一支開場舞,
男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
而我在無數賓客探究的目光中,
努力維持著端了大半輩子的體麵。
直到腦子裏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做了一場夢。
於是我決定,
為自己活一次。
1、
華燈初上,熠熠生輝的宴會廳堂中央,有兩個身影翩翩起舞。
男人舞步沉穩,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讓他看起來更添幾分成熟。他目光繾綣,與她懷中的女人對視。
兩人都早已年過半百,卻踏著優雅的華爾茲默契的舞動,宛若一對恩愛多年的夫妻。
如果這不是我的丈夫,我也會為他們之間親昵的氛圍落淚吧。
耳邊是賓客們竊竊私語的聲音,旁邊老友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她正欲上前,我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拉住她,對著她默默搖頭,試圖用平靜的外表粉飾太平。想把這次宴會當成是老朋友的聚會,讓自己不要看起來這麼難堪。
可是,憑什麼呢?
我和溫言是商業聯姻。
我的母家從政,父母自我成年起就準備給我安排聯姻。
為了反抗父母,我在相親時刻意將自己打扮的造型誇張,殺馬特的造型和粗魯的吃相,我就這樣欣賞著那些相親對象眼裏藏不住的嫌棄。
溫言不一樣,他看著我的目光裏始終無悲無喜,整個過程都保持著一副溫潤如玉的公子形象,與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疏離氣質反差極大。
我以為我和他不會再有交集,卻在回家後得到了溫言求娶的消息。
看著父母嘴角壓不住的笑容,我將滿腹疑問壓下,隻在雙方父母商量時把溫言拉走,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覺得尹小姐是個很有趣的人啊,尹小姐不喜歡被束縛對吧。怎麼樣?要不要跟我結婚,我們一起尋找自由。”
那時候的溫言第一次對我露出笑容,少年風姿卓越,氣質溫柔,笑容融化了他眼底的疏離,和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一起化進風裏,也化進我的心裏。
溫言在婚後一直和我相敬如賓。
為了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也為了讓他真的喜歡上我,我開始拾起以前父母為我安排的課程,學著如何做一個名門閨秀。
慢慢的,我從曾經燦爛明媚的少女變成了優雅嫻靜的淑女。
為了照顧他的胃,我開始學著製作各種營養餐點;
在出門前為他準備好要穿的衣物;
在出席公共場合時扮演一個合格的名門夫人。
我的朋友告訴我,溫言上學時其實有個白月光的存在,但我不在乎。
現在他是我的丈夫,我相信他跟我結婚一定是因為早已放下,也相信在漫長歲月中他總會愛上我的。
事實證明,婚後幾十年,他除了每月固定出差,基本不是在公司就是家裏。
人人都讚他私生活幹淨,是個好丈夫,好男人,盡管我知道他從未愛上過我。
如今,在我的生日宴會上,他將他的妻子放至一邊,和另一個女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讓我遭受著眾人的非議。
而那個人,就是溫言傳說中的白月光——林鵑。
我忽然累了。
2、
舞會結束後,我收到老友們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其中不乏關心,也有不少幸災樂禍的。
按照以往,我也許會咽下苦楚,為了維護溫言的名聲,我會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溫言早與我商量好的,隻是老朋友的敘舊而已。
而這次,我隻是淡淡地回複了所有人:
我老了,和丈夫早早離了心,今天發生的事情我概不知情,這件事也不會就這麼過去。我會找溫言要一個交代。
“尹願,你明明知道這隻是一支舞,為什麼對老沈他們說這種話,你這樣有沒有考慮過我要怎麼做人?”
收到老友信息的溫言匆匆趕回家裏,對著沙發上的我就是一串劈頭蓋臉的責罵。
是什麼時候,他再也不是記憶中溫潤少年的模樣?
現在的他皺著眉頭,滿目怒氣,在為我壞了他的名聲而憤怒。
“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吃醋?我跟鵑隻是太久沒見了,這次她回國看我,我跟她跳一支舞蹈而已,你有必要讓大家這麼難堪嗎?”
許是看我許久沒有回複,溫言心中的無名火燒得更甚,他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任何不妥,隻覺得我不夠懂事。
“那你有跟我商量過一句嗎?”
我平靜開口,看著他的目光帶著荒涼、失望,唯獨沒有了傷心。
“圈子裏的宴會,誰家不是夫妻出席。你我老夫老妻,你在我生日那天拉著另一個女人跳舞,有想過我的境地嗎?”
“我......”
“你說我跟你的好友們說那種話,那你有想過他們為什麼那樣問我嗎?
你現在惱羞成怒,不是因為覺得我吃醋,而是被戳中你那個齷齪心思而心虛。
溫言,過了大半輩子了,你到底有沒有真正在意過我。”
溫言忽然沉默下來,他的臉色變得青紫,是被戳穿的難堪和無法反駁的憋屈。
他緘默半會,許是沒有想到合適的借口,隻留下一句不可理喻後就奪門而出。
我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忽而就笑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事實是,這幾十年來,溫言從來沒有愛上我。
我半生迷惘,至死都在學著怎麼做好一個賢內助、好妻子。
我將我所有的時間用在讓溫言過得更舒服上,幫他處理他的人際關係,照顧他的家人,照顧自己的孩子。
我還沒有好好享受自己的時間,又要接受溫言心裏一直有著別人的事實。我這半輩子,到底在做些什麼啊......
鏡子裏,看著我花白幾根的發絲,歲月在我臉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細紋,我流著淚,就這樣哭著,哭我逝去的時光。
3、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隻小鳥在啾啾地罵我,她說:
“你不許把自己過得這麼狼狽!你又不是沒有錢!你是六十不是六百歲!現在、立刻!馬上支棱起來,離婚還來得及!”
我被麵前的小東西逗笑了,它小小的身軀氣的鼓鼓囊囊的,絮絮叨叨地在我耳邊晃,我卻不覺得吵。
“噗哈哈哈哈,告訴奶奶,你是不是小鳥精啊,怎麼會這麼可愛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著我的笑容,這隻小小的鳥好像紅了眼眶。
“笨蛋!笨蛋!不許笑!不許笑!”
小鳥似乎被我笑得有些害羞,於是它停止飛舞,落在了我的肩上。
“這樣吧,本小鳥精跟你做個交易。現在開始,隻要你做了對自己好的事情,本小鳥就可以送你一個禮物!
也許是讓你更年輕,也許是可以活得更久!總之總之,隻要你對自己好,本鳥精不會虧待你的哈!”
小鳥擺動著它的翅膀,手舞足蹈的,看著簡直生氣蓬勃,可愛至極。
說來奇怪,我一向不怎麼接觸小動物,卻對這隻小鳥精喜愛得緊。
還有它說的話,小小鳥啊,關心奶奶,真是隻好小鳥呢~
“哼哼,就從跟溫言死老頭離婚開始!離婚離婚!必須離婚!離了婚你就會有很多好運氣的!時間不夠了,你必須離婚就這樣!本大爺走了!要不是我修行不夠,真想直接讓你回到十八歲啊啊啊!!!”
稚嫩的童音漸漸變得空靈,和我漸行漸遠。最後一句話我沒有聽到,我醒來了。
離婚啊......回憶夢裏的那隻小鳥,我不禁帶上了幾分笑意。
也許,這是神給我的指示。
4、
我搬出了住了35年的家裏,去了我名下的一個小區,小區很舊,卻很有煙火氣息。
我開始單方麵和溫言斷聯。
原諒我不能馬上和他提出離婚,蹉跎半生,我們之間糾纏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我暫時無法想到好的解決辦法,隻能先從離開開始。
直到三天後,我才收到溫言的電話。他這是三天後才回的家,發現我不在才來問一問吧。
“阿願啊,你去哪裏了?聽管家說你這幾天都不在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還鬧離家出走這一套嗎?”
溫言的聲音如常,好像我們之前的不愉快都不曾發生,他像千千萬萬個丈夫一樣指責妻子的不懂事,下意識用打壓的方式為自己挽尊。
“傻逼。”
我輕聲罵道。
優雅裝多了,連罵人我也說得平緩,讓溫言直直愣住。
“你罵我?!”
溫言的聲音似乎帶著不可置信。我覺得無趣,正準備掛電話時,他終於說了正事。
“你忘記下個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嗎?阿願。布置場景,邀請賓客這些,我可都等著你呢。回家吧,不然我都沒有舞伴了。”
很難想象,這麼大年紀人了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委屈,這是溫言第一次跟我示弱,卻隻讓我覺得惡心。
“老東西,你是把我當免費保姆當上癮了嗎?你是沒錢不會找專業人士來弄是吧,還你生日,找你的小鵑去吧,她會很樂意照顧你,別來惡心老娘。”
我捂著心口掛掉電話,心裏隻剩悲涼。這幾年來把這些事安排得完美,倒讓他覺得我做這些是理所應當了。
好的事留給林鵑,受累的事就交給我,都說越老越無恥,我看溫言真的是其中翹楚。
當晚,我還收到了林鵑的電話,她約我明天去咖啡店見麵。
我隻覺得奇怪,這是小三宣戰了啊?
我心死隻是時間問題,倒也沒必要專門去被她惡心一趟。
本打算拒絕,誰知晚上夢裏又見到了那隻小鳥,它氣鼓鼓地質問我為什麼還沒有離婚,然後像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
小鳥說知道我心軟,但叫我務必明天去赴林鵑的約,最好記得攜帶速效救心丸。
無論如何,這個約一定要去。
醒來後我雖然不解,卻還是去赴了約。看著口袋裏的速效救心丸,我感到有點好笑。
我不認為這對賤男渣女會把我氣到這種地步,無非是出軌和真心被負而已,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但為了不辜負小小鳥的關心,我還是帶上了藥。
5、
林鵑早早就到了,歲月在她臉上並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她穿著純白色旗袍,舉手投足裏竟還帶著少女的嬌俏。
而我壓抑半生,如今倒對比出幾分刻板無趣。
“尹姐姐來了。”
她笑著朝我開口。
“聽說姐姐因為我跟溫言吵架了,實在是有些糊塗了。畢竟人老了就是追求一個回憶,我和溫言畢竟是彼此初戀。一起跳一支舞,左不過是要一個紀念而已。”
她不緊不慢地故作隨意,可眼裏的得意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所以你過來,就是為了跟我炫耀你是溫言的初戀,我是不是還要為你們鼓掌歌頌你們的愛情?
還是要向你道歉說我明白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我自願退出。”
大概是沒有想到我這麼直白,林娟嘴角的笑意慢慢斂下。
“說真的,我為這個家操勞了幾十年,早就想解脫了。還得感謝你當我的垃圾回收站,從小綠車熬成老綠茶,也實在是委屈你了。”
“尹願!”
被我戳中了心事,林娟惱羞成怒,她偽裝出來的嬌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妒忌。
“嗬,說得倒是好聽,其實我要是你,早就跟溫言離婚了。你對溫言百般討好,他愛的也還是我,你真可悲,半輩子都沒握住他的心,你不羞愧嗎?”
林娟說著仰起了頭,似乎因為讓溫言念念不忘而感到得意。
“哈?再怎麼樣我都是他有法律效應的妻子,總比你這個見不得人的三好,誰告訴你一個男人的喜歡就決定你生命的意義的?你的思想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這回我是真的發笑了,我尹願從來拿得起放不下,就算因為溫言的背叛感到難堪也從未覺得自己可悲。
頂多是感慨半生,尋找新的道路。
真奇怪,老綠茶泡了半輩子,還是沒熬成碧螺春。
跟敗絮其中的破碗一起,也是相配。
不知道是哪句話刺激到了林娟,她的情緒開始劇烈波動,甚至開始口不擇言。
“尹願!我最討厭你這高高在上的模樣,憑什麼老了後你還要壓我一頭!
我實話告訴你吧,當年你因為沒有及時進醫院流產那次,他根本不是出差趕不回來!”
我看著林鵑猙獰的麵孔,心中隱隱有了猜測,鈍痛感席卷我的全身,我按住心臟,聽完了林娟接下來的話。
“那時候他去國外找我了,因為我給他發信息說我跟前夫吵架,我很害怕。他馬上就來了,沒接到你電話的那幾個小時,他都在我的床上!”
“林娟你閉嘴!”
“阿言......你、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