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趙楊最愛我的那一年。
靈魂離開肉體的時候,我飄在空中,看到了趙楊鐵青的臉和眼中的怒火。
我和趙楊第一次見麵是在夜市裏。
我懷裏捧著骨灰盒,穿著臟舊的帆布鞋一直走一直走,想穿過繁華的夜市去附近的公園。
結果遇上了喝得醉熏熏得猥瑣大叔,他攔著我讓我抬頭
“穿著短褲去哪啊?抬頭讓我看看長得什麼樣啊!”
我想躲著他走,還是被堵在路中間。
馬路對麵的燒烤架旁坐著個年輕男人,穿著人字拖花褲衩,上身一件肩頭破了個洞的短袖。
“幹什麼呢,大哥!”
男人揚起下巴示意流氓滾蛋。
中年男人看著他麵無表情的眼神,晃晃悠悠的退到一邊站著,也不走,就看著我。
燒烤攤老板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走到他身邊,他倪著眼看我:“在這等著。”
我乖乖地坐在板凳上,看著他給顧客烤串。
燒烤攤旁邊支了幾個小桌子,我有眼色的等客人走了之後收拾桌上的垃圾,男人看了我一眼,沒吭聲。
等到晚上十二點收攤,猥瑣大叔早就不見了。
他把東西收好,放在開來的小貨車上:“家在哪。我幫人幫到底,送你回家。”
我搖搖頭:“我不回家,你這缺人嗎?”
男人皺起眉:“訛上我了?”
我求他:“大哥哥幫幫我吧。”
我的眼底浮出淚光,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爸爸不讓我上學了,但我得考出去,我今年要上高一”。
“我學習很好的,我被重點高中錄取了。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隻需要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求求你了。我如果回去肯定就會被我爸關在家裏。”
街上的小販都收工完畢回家了,空蕩蕩的街道上隻剩他和我,路燈從背後打在他的身上,照著看不清神色的他,和痛哭流涕、狼狽不堪的我。
後來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命運確實早就標好了價碼,隻等你在擁有時,付出應付的代價。
最後我坐上了貨車的副駕,跟著他回了一個破敗不堪的家。
他租的房子隻有一個臥室和廁所。
房間裏隻有一個椅子,他示意我坐下。
“多大了?”
“15”
“什麼名字?”
“黃鶯”
“你爸要是報警了我不得被當成人販子啊,你就在我這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和你爸好好說說。”
我抱著骨灰盒緊張起來:“你放心,我爸爸巴不得我一輩子不回去,這樣就不用拖累他。隻要我不找他要錢,我死在外麵他也不會管的。”
我用手摩挲著骨灰盒:“他有了新老婆,還有了個兒子,他早不想要我了。”
“手裏拿的是什麼?”
我害怕他嫌不吉利,不敢吭聲。
“不說就走。”
我牙關緊咬,摟著骨灰盒:“是我媽媽的骨灰!我過幾天就找地把她埋了,成嗎?”
他沒吭聲,沉默了幾分鐘。
“我叫趙楊,叫我楊哥就行。這骨灰也不用扔,我沒親人,不忌諱這個。你想放哪放哪。”
他看我感激涕零的樣,打斷我:“先別急著謝我,我幹的活掙的都是現錢,得看那天生意怎麼樣,你跟著我,可能吃不上飯,你想好了。”
我狠狠點點頭:“我以後學完習就幫你幹活,我不會讓你白養我的。”
他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有換洗衣服嗎?”
我點點頭,他催我去快去洗洗。
“明天要開學了吧,趕緊洗洗睡!”
等我穿著睡衣出來時,他已經把床鋪好了。一人一床被子,他指指印著大紅花的那床:“睡裏邊去。”
我看著放在桌子上的骨灰盒,心裏和媽媽說了聲晚安。
等趙楊出來時,我已經睡著了。他坐在床邊抓了抓頭發,心裏暗罵:瞎管什麼閑事啊。
我和趙楊一起生活的日子開始了,很窮,但比以前快樂得多。
我不必擔心突然上不了學,也不必麵對一個需要我哄得熊孩子。
我隻用在燒烤攤上寫著作業,時不時幫忙擦下桌子。
開始時偶爾會有熟客看到我後和趙楊胡侃:“這誰啊?”
“妹妹。”
“哪來的妹妹啊!”客人朝趙楊擠弄著眼,笑的猥瑣。
趙楊總會笑罵:“你他媽看不見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學生啊,學習好著呢,全校前十名。”
“是嗎!”一旁買卷餅的阿姨搭話
“當然了大姐,我妹妹上周統考考了全校第三,她上學都不用交學費,就因為學習好!”趙楊聲音提高了些,語氣裏帶著些驕傲。
“呦!這麼有出息啊,小趙啊,你別看現在你苦了些,有個學習這麼好的妹妹,以後有你享福的!”
“可不是嗎,我也想著她有出息。”
我在角落裏拿著筆,臉上火燒一樣,頭都快埋到作業上了。
回去我坐在副駕上,吃著阿姨給的卷餅,忍不住告訴趙楊:“第一次有人誇我有出息!”
“開不開心?”趙楊掛上檔問我。
我點點頭,咬了口卷餅。
“你校服我給你洗了啊,都快穿餿了,明天換一套。”趙楊皺著眉,顯然覺得我半大的姑娘不愛幹淨。
我咽下了嘴裏的卷餅:“我就一套校服。我家是低保戶,學校免費發一套校服,我爸不給我買第二套。”
趙楊把小貨車停好熄火:“那我回去給你先吹幹。”
我躺在床上,看著趙楊拿著吹風機呼呼的吹著我的校服,心裏溢出了什麼,但我說不明白,
“你多大啊楊哥?”
趙楊坐在床邊吹著校服褲子,也不知道得吹多久,不耐煩的回我:“你管我多大。”
我也不生氣,自顧自的猜:“最多也不超過25吧,總不可能使30歲。”
“放屁,老子20。”
我計謀得逞的偷偷彎起嘴角,想到什麼:“那你為什麼不上學啊?”
“成績不好,也沒爹沒媽,可不得早早養活自己。”
他轉過身來看著我:“所以遇見我你就偷著樂吧,趕緊閉眼睡覺。”
我聽話的閉上眼睛,心裏想:原來我們都是沒有家的孩子。
那天晚上趙楊拿著吹風機吹到三點。隔壁鄰居敲門先擾民的時候我已經睡了,沒被吵醒。
趙楊在門外連連道歉,解釋說家裏有高中生,等著穿校服等的急。鄰居人挺好,聽見說是高中生,讓趙楊改天去他家拿湯給我補補。
這片街區魚龍混雜,什麼樣的社會人都有,就是學生稀有;但同樣的,生在穀底的人都渴望著有陽光照進來,對於有機會飛出去的孩子,大多數人都是嗬護的。
沒過幾天整棟樓都知道趙楊家有個上重點高中的妹妹,樓上樓下的人遇到趙楊都會寒暄兩句,樓裏的關係奇怪的活絡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趙楊坐在早餐店邊喝著我剩下來的豆漿邊問:“一套校服多少錢?”
“冬季校服一套220,夏秋一套120。”
趙楊拿出350塊錢給我:“今天去都買了,明天放假再帶你去買雙鞋。”
我的嗓子裏憋著口氣,眼淚在眼眶打轉,開口哽咽著說:“我不要你的錢,我這套校服夠穿。”
趙楊抽出桌子上的餐紙歎口氣,拖著馬紮從對麵挪過來給我擦掉出來的眼淚:“夠穿什麼?你也不想想昨天拿吹風機給你吹衣服的電費多少錢,攢攢都夠買衣服的了!
你穿的不幹淨,我嫌棄你行不行。你楊哥我有錢,平時喊窮是喊給別人聽的,你個小屁孩兒還真信了。”
他把錢塞在我手裏,拉著我上了車。
我坐在車裏,偏頭看著車外的街景,眼眶由濕潤變得幹涸,又變得濕潤,再變得幹涸,反反複複。
我的心裏有一團炙熱的火在燒著,但我什麼都沒有說。
那天我抱著新校服回班的時候,很多同學都悄悄看我。
有時少年人的惡毒最戳人心窩,他們眼神中的同情,悄悄話時的一瞥,以及小團體似的孤立,都曾讓我想躲在殼子裏逃離。
但今天他們的眼神裏帶著的詫異絲毫沒有激起我的情緒,我隻是在心裏不住地念著趙楊的名字。
如果趙楊是老天爺對我悲慘人生的彌補,我隻想對他說一聲感謝。謝謝他把這個世界上最甜的那顆糖送到我的身邊。
趙楊的小攤不大,但他手藝挺好,火候拿捏到位,時間久了也有挺多回頭客。
我期末考試後就要分班了,趙楊嘴裏叼著煙,站在我背後看著我寫著他不懂的符號:“準備學文學理?”
“學文,我文科更穩定,成績更好一些。”
“我前兩天聽一個大姐說,學理更有出路,你得想想以後。”
我點點頭,但不打算改變想法,我對於文科更有興趣,我學文科後勁更足。
他揉揉我的腦袋,攤子上來了客人,他又忙著去烤串。
我短暫的看了眼天空,明亮的路燈掩蓋了黑壓壓的天空,鬧市裏看不到星星。
暑假來臨,我的時間多了起來,我想幫趙楊白天串燒烤簽,他不讓。
“你那手還寫不寫字了?到時候給你紮個血窟窿看你找誰哭!”
所以白天除了學學習,我可以看看自己喜歡的課外書。
趙楊會時不時給我些零花錢以備不時之需。
我把錢偷偷攢起來,想著過幾天他的生日快到了,給他買份禮物。
我被趙楊還有鄰居時不時地補湯養的胖了些,臉上多了些肉,也白淨了些。
我站在他身邊幫忙吆喝生意,隔壁攤位的卷餅阿姨和趙楊說:“我看鶯鶯張開了些,以後肯定也是個漂亮姑娘!”
趙楊看我抿著嘴笑,知道我是得意了,斜了我一眼:“我看沒有比她還醜的。”
我恨恨地翻了他個白眼,你才醜,你全家都醜。
等到趙楊生日的那天,我借口和同學出去玩,他驚訝地看著我:“你還有朋友呢!我看你除了學習就是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以為你沒朋友呢!”
他誇張的朝我挑眉,我懶得理他。
“晚上我直接去找你,不用你接我了。”我邊穿外套邊裝作漫不經心的對他說。
趙楊皺著眉頭:“我等你吧,夜市亂,不安全。”
“不用,我可能得晚點回來。”
趙楊看我不願意也沒多說,又給我了一百塊錢,我沒要。
“我錢夠了,別給我了。”
我一邊開門一邊拒絕。
“注意安全。”
我應了一聲,關上了門。
帶著150塊錢坐公交到市中心,第一次走進大型商超,燈光耀眼的不像話。
我站在一樓看著人來人往躊躇不定,不知道該往哪走。
“黃鶯?”
我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站著個男生。
“真的是你。”班長和我打招呼:“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我在班裏很透明,基本上不和同學搭話。我有些不知所措,想起趙楊說我笑起來討喜,僵硬的扯出了一個微笑以示友好。
顧帆在班裏見到黃鶯時她總耷拉著腦袋,不敢和人對視,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黃鶯笑,雖然很僵硬,但是臉頰的酒窩襯得她甜甜的,挺好看。
“你來這幹什麼?”他疑惑的問我。
“我想挑禮物。 但我是第一次來這,你能幫幫我嗎?”我帶著僵硬的笑尋求他的幫助。
“可以。你想要什麼樣的”他示意我跟著他,踩著電動扶梯帶我來到三樓。
“有沒有20歲左右的男生喜歡的禮物?”
他看了我一眼:“男朋友?”
我想起趙楊,臉上湧起一陣熱意,連忙擺手:“不是不是,隻是哥哥。”
他想了想:“他有什麼喜好嗎?”
我想了想,發現趙楊整體除了忙著燒烤也沒什麼別的活動,我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
我搖了搖頭“他有點忙,整體都在忙生意,有點時間就會休息,我不太清楚他喜歡什麼。”
顧帆看見我皺著眉頭,安慰道:“那也沒關係,我們可以看看。”
我點點頭,跟著他在商場裏亂逛,剛要進一家禮品店時,突然看見旁邊的服裝店裏一件白色的短袖,上麵印著黃色的英文字:You are the best one。
我想起趙楊好像沒有穿過白色的衣服。因為燒烤攤容易沾上油漬,他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灰色,很多都脫線了。
我叫住顧帆:“我想去那裏看看。”我指指服裝店。
進了店裏,我指著短袖問老板:“這個要多少錢啊?”
“打完折95。”
“能便宜點嗎?”我看著老板。
“我們這已經是很實惠了,本來就不掙幾個錢,你摸摸這料子。”
“我們是學生沒什麼錢,您這的衣服要是好,下次我們還來您這買,成嗎?”顧帆幫我還價,老板打量了他幾眼
“90行嗎?”我還了5塊錢。
“行吧行吧,看你們是學生。給他買的?”老板指指顧帆,對我說。
“不是不是”我搖頭:“身高183,大概150斤左右。”
老板看了看尺碼,給我拿過來一件:“那這個應該可以,不合適你就再來換,我們這七天退換不坑人的。”
我接過包好的衣服,付過錢後和老板道了謝,走出了店門。
“謝謝你幫忙啊。”我和顧凡道謝。
“都是同學,小事兒。”他笑了笑。
“那你還需要買什麼嗎?”
我想了想:“我還想再買個水晶球。”
我又挑了個四十塊的水晶球,裏麵會落下亮閃閃的星星。
除了商場,顧帆送我到路邊:“你家在哪啊?”
我笑笑:“我家在郊區,我得坐公交。”
他拿出手機要幫我打車,我攔住了
“我就是坐公交車來的,很便宜。”
“但這裏離去郊區的公交車挺遠的。”
“沒關係,我就是走過來的,再走過去就行啦。”
顧帆看著我眼睛裏帶著笑意:“那你有聯係方式嗎,回家了就給我發信息。”
我咬著下唇:“我沒有手機,但是你可以給我你的號碼,我回家可以用我哥哥的手機給你報平安。”
顧帆同意了,囑咐我路上小心後看著我一個人拿著東西往東邊慢慢的走,他攥了攥手裏的手機。
我坐在公交車上看著路邊站牌處貼著電影宣傳的海報,上邊印著:
我要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會永遠等你的。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地方,總會有這麼一個人。
回到出租屋時天色擦黑,我剛把東西都放下,站在門口準備鎖門去找趙楊,隔壁的李大哥就告訴我,趙楊出事了。
我騎著他家的小電驢趕到醫院的時候,正好和他在大廳裏撞上,他眉眶淤青,嘴角破了,右手被紗布包著。
“你怎麼回事!”我站在大廳裏吼他,聲音大的引來周圍人的注目。
趙楊左手拎著一袋藥,過來拿左臂攔住我:“我的姑奶奶你聲音小點行不行?回家再說。”
我騎著電動車帶著他回家,趙楊戴著頭盔在後座大聲說:“得虧這塊查的不嚴,沒有交警,要不然你就得被警告了。”
我眼睛微微濕潤,被風很快吹幹,我一聲不吭的往家騎。
趙楊感覺到我生氣了,心虛地咳了咳,不再說話。
到了樓下,我把車停好,自顧自的向前衝,不理他。
趙楊左手牽住我不讓走:“怎麼了,到底?”
“應該是我問你吧!趙楊。”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趙楊神色奇怪,回過神哄我:“我就是沒忍住,打了一架。”他用左胳膊蹭蹭鼻子。
“為什麼打架?”我麵無表情
“我碰見那個騷擾你的傻逼了,他摸人家小姑娘,被我逮住了,我倆就打起來了。後來他就進派出所了!”他一臉邀功的樣像個哈巴狗。
我又想氣又想笑,憋著口氣倪他一眼:“回家。”
回到出租屋,我讓他坐在床上,仔細的查看他的傷口。
趙楊抬眼就能看見我放大的臉在他眼前晃悠,長長的睫毛向下撇,他不自在的動了動,被我打了一下胳膊:“別動,我瞧瞧。”
我打量了一圈:“醜死了。”
趙楊往後挪挪,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兒:“怎麼這麼晚回來,和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出去的?”
我擰開瓶蓋,拿著棉簽幫他上藥:“男同學,我們班班長。”
他僵硬了一瞬,嘴角抿起,我心裏偷偷嘲笑他,嘴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