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養在深宮裏的公主。
供權勢最盛的上陽王賞玩了三年。
我按著他的喜好,從不諳世事的梔子花,變成了妖冶動人的紅芍藥。
上陽王說,等他凱旋歸來,定迎娶我為正妻。
可我卻親眼看到,他吻住了單純如白紙的小丫鬟。
我質問他時,男人隻滿不在乎地一笑。
“小丫頭怪純的,換換口味罷了。”
“你身為公主,更要有容人之量,不是嗎?”
既然他不想要皇家賜予的榮寵。
那我也不介意,換一個上陽王。
1.
子時,江遜之照例來了我宮中。
甫一進門,他便緊緊箍住我的腰。
灼熱的雄性氣息撲麵而來,江遜之啞聲喚我,
“瑤華,我極想你......”
我抵住他胸膛,餘光落到門外那一片雪白衣角。
小丫鬟年紀小,還沒學會隱藏蹤跡。
我故作平靜,問他,
“是想我,還是隻想我?”
江遜之愣了愣,順著我的目光看向身後。
俊臉劃過一絲尷尬。
他默了一會兒,似是想翻篇,俯首強吻了上來。
我胃裏忽然翻湧,倒退半步,揚手扇了他一巴掌。
江遜之臉側微紅。
他本生得貌若好女,此時,更是糜豔無比。
江遜之沒惱,反而挑眉,有些戲謔地掐住我的手腕,
“長本事了?”
聞言,我心頭控製不住地抽了抽。
我是天生媚骨的體質。
按我朝慣例,這樣的公主,是要偷偷當做貢品,送給藩王們賞玩的。
江遜之替我擋下了其他男人。
代價是,乖乖做他的小寵。
我答應了。
三年間,江遜之夜夜留宿我宮中。
他有一手調教人的好本事。
見證了我從不通人事的小白花,變成了玩弄人心的紅芍藥。
江遜之說,他雖早已功名赫赫,卻不想過早成家。
他討厭被妻婦管束。
所以,他是眾多權貴裏,最流連風月的一個。
喜歡這樣一個男人,其實是種犯賤。
半年前,南詔國犯邊,我父皇派江遜之率軍鎮壓。
出征前,他喝醉了,吻著我的嘴角低語,
“若此戰凱旋,願娶瑤華為婦,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信了他。
我想,若不是我看到他摟著那小丫鬟,和她難舍難分地親吻一處,我是會嫁給江遜之的。
“我同那丫鬟隻是玩玩,小丫頭怪純情的,換換口味罷了。”
“你是公主,後宅之事,更要有肚量容忍,不是嗎?”
我鼻尖酸澀。
江遜之垂首吻去我眼角的濕潤,語氣裏有淡淡的笑意,
“不說了。”
摟著我,就要往榻上走。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掙開了他。
江遜之臉色一變。
我不等他開口,率先勾住他的脖頸。
按著他最喜歡的模樣,挽起一個柔柔的笑。
“王爺,那女子叫什麼名字?”
江遜之怔了怔。
眼底卻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戲謔。
他撫了撫我的鬢角,低聲道,
“忽然記起,瑤華和她還算個故人。”
我不明所以。
殿外傳來一陣躁亂,片刻後,一個瘦弱的少女便被帶了進來。
侍衛說,她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少女潔白的裙角染上了些臟汙,嚶嚀著低泣,可憐極了。
她抬頭,目光投向江遜之,嘴裏喚著王爺救我。
看清她眉目的那一刻,我呆住了。
她不是別人。
是我曾經唯一的朋友,昭娘。
2.
自古以來,禍水體質的女子,大多要遭受世人冷眼。
我出生時,被父皇視為狐媚妖邪,送到最偏僻的宮室將養。
我的母妃受我波及,被賜了一條白綾。
所有人都說我克死貴妃,天生不祥。
滿宮之中,隻有昭娘願意同我說話。
昭娘是孤女,從小到大,隻在皇宮裏當差。
她性情純良,連最嚴厲的嬤嬤都說,昭娘是個單純如紙的傻姑娘。
宮中每每少了份例,其他人不敢吱聲,隻有昭娘,敢為我出頭。
我被其他公主欺負的時候,也是昭娘擋在我前麵護著我。
我以為,我和昭娘會是一輩子的摯友。
直到那天。
我被推進芙蓉暖帳,等著“賞客”的光臨。
彼時我還不知道要來的是誰。
昭娘,卻已經一絲不掛地站在了庭院裏。
她手上搭著剛洗完的衣裳,身上掛著層層水珠,像是在發呆。
江遜之剛好瞧見了她。
昭娘傻乎乎地站了會兒,後知後覺地行了個禮。
隨之被趕來的嬤嬤狠狠揪住耳朵,拖了出去。
“什麼下賤東西,也妄圖跟主子分享榮華富貴!”
之後,我再沒見過她。
嬤嬤說,昭娘心思不純,已經被發賣出宮。
後來我同江遜之提起過一次昭娘。
他唇邊笑容玩味,
“那女子嗎?沒印象。”
“容貌不如瑤華者,我向來是不在意的。”
我權當做調情暖意的俏皮話。
卻忘了昭娘曾跟我說過——
她不想當一輩子的宮女。
她也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做人上人。
3.
“王爺,奴婢不是有意跟蹤您的。”
昭娘跪坐在地,微微俯首,露出一小截白嫩後頸。
示弱如一隻撒嬌的狸奴。
我心中複雜。
昭娘雖然沒看我,我卻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敵意。
和少時完全不同的,劍拔弩張。
我抿了抿唇,看向江遜之。
我存了可笑的心思,還想看江遜之會不會替她開脫。
江遜之並沒閃躲,笑盈盈地對我說,
“這丫頭是個沒壞心眼的,瑤華饒她一次算了。”
我呼吸滯了滯。
昭娘這才衝我叩首,聲音放得柔軟無辜,
“請貴人寬恕,奴婢隻是緊著侍候王爺,不是故意要衝撞宮規的。”
她故意做出不認識我的模樣。
看著她臣服的姿態,我心中格外鬱結。
忽略了侍衛裏飛來的冷箭。
“昭娘!”
江遜之麵色一變,不假思索地擋到昭娘麵前。
昭娘立即抬手,勾住他的脖頸,兩人抱作一處。
而我,眼睜睜看著那支箭刺來。
我渾身發冷,從喉間擠出一聲,
“江遜之......”
江遜之麵露歉意。
我腿一軟,倒了下去,重重撞在床腿上。
後腦傳來劇烈的疼痛。
刺客在暴露的瞬間便被拿下。
可密密麻麻的酸楚,自我心底開始蔓延。
江遜之安撫好了昭娘,才過來關照我。
我躲開他的手,啞著嗓子道,
“你走吧。”
江遜之眉宇間多了些不耐。
作勢要握我的手腕。
我冷硬地避開了。
“瑤華。”
江遜之聲音沉了下來,似要動怒。
我錯把他當成自己的良人。
卻忽略了,浪子怎舍得回頭。
4.
我第一次見到江遜之的時候,不著寸縷,怕得發抖。
他看見我時,先笑了笑,道了聲別怕。
那一晚,江遜之像極了一個夫子。
堂堂上陽王,也會對一個女子溫柔小意。
不知什麼因子作祟,我靠到了他懷裏。
嗅到了清淺的龍涎香。
江遜之告訴我父皇,他要我。
我父皇當然大喜。
自那之後,宮中再無人敢欺我。
都是因為江遜之的權勢通天,我得以偏安一隅。
為了抓住江遜之,我費盡心機打聽他的喜好。
也知道了他過往的風流韻事。
我忍著惡心,開始看避火圖。
學著勾欄式樣,花魁伎倆。
慢慢的,我的腰能盤圓一團麵。
雙腿能懸空夾住十個雞蛋。
江遜之果然很喜歡。
他誇我,風情豔盛,容姿傾城。
可他現在,滿心滿眼護著的,是純白如紙的昭娘。
不是我。
我避開江遜之的目光,淡淡道,
“我累了。”
江遜之冷哼一聲,回頭執起昭娘的手,毫不留戀地走了。
瑤華公主遇刺,注定是一樁可有可無的小事。
但換成上陽王,那性質就變了。
刺客挨不住大刑,招了,原來他是南詔的餘孽。
江遜之又添功績一件。
我努力讓自己忘掉他。
宮門緊鎖,不見來客。
沒了江遜之的庇護,我的日子再度不好過起來。
父皇見江遜之久不入宮,差人來問我。
聽到是我把江遜之趕走,父皇冷笑,說我守不住富貴,活該。
凜冬時節,各宮都備上了充足的紅羅炭,隻有我被凍得整日縮在榻上,都沒下地的力氣。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昭娘來了。
她帶來了滿滿一筐紅羅炭,施舍般地放在了我麵前。
我看著打扮成宮女模樣的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昭娘趴在榻邊,眉眼彎彎的衝我笑,
“公主怎麼不認識奴婢了?”
“這三年宮中還是一點沒變,奴婢順著哪條路,都能走到您這兒來。”
我撫上昭娘的臉。
她瘦了極多,下巴尖尖,像把小匕首。
“你和上陽王,什麼時候開始的?”
昭娘嘻嘻一笑,
“兩年前吧。”
“王爺蒞臨花樓的時候。”
原來,是在那麼早的時候。
我幹噦一聲,胃裏翻江倒海。
昭娘饒有興趣地盯著我。
不住地往我心口捅刀子,
“對了,王爺一直同我說......”
昭娘促狹地朝我眨眼,
“瑤華放蕩,令吾惡心。”
我沉默半晌。
終是落了滴淚。
5.
昭娘告訴我,她馬上要嫁給江遜之了。
江遜之愛極了她的純淨天真,要賜她側妃的名分。
她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榮華富貴。
她不忘譏諷我,
“公主雖天生媚骨,但怎知男人吃膩了山珍海味,還會偏愛清粥小菜?”
我扯了扯嘴角,
“那你們倆,還真是天生絕配。”
昭娘笑得合不攏嘴。
冬至宮宴,江遜之照例入宮赴宴。
我躲過了嬤嬤的監視,在江遜之必經之路上等他。
上陽王府的馬車停在我身旁。
江遜之命人把我拉了進去。
車內空間狹小,而他挽住我的脖頸,直接把我摁了下去。
他呼吸有些重,染著情欲的底色,
“瑤華,我想你了。”
換做往日,他這副神情,多半免不了一頓抵死纏綿。
但我冷靜得可怕。
我梗著脖子和江遜之對視,
“王爺要成婚了,和我這般,怕是不妥。”
江遜之戲謔眨眼,捏了捏我的後頸。
他曖昧地盯著我的鎖骨,輕聲道,
“這般,是哪般?”
我心頭微顫。
過往那些糜豔情景,全部顯露了出來。
成為我揮之不去的烙印。
“你......不怕昭娘傷心?”
江遜之笑著吻上我的臉側,
“我生平最恨後宅束縛,至於昭娘,不過是我找的管家之婦爾。”
“隻要瑤華服個軟,往後,我照舊日日來宮裏。”
我惡心蹙眉,
“江遜之,你把我想得真便宜。”
江遜之摩挲著我的肌膚,漫不經心道,
“你不就是這樣麼?”
“如果沒有我,你早活不下去了,瑤華。”
強烈的反胃刺激著我的神經。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推開江遜之,轉身要下去。
江遜之懶懶道,
“你若走了,可再也沒人護著你了。”
我沒有半點猶豫。
江遜之罵了一句粗話,一把將我撈了回來。
他懲罰似的,細密親吻著我的脖頸。
我顫抖著掙紮。
江遜之啞聲呢喃著,
“就這麼討厭我?”
“我將昭娘安置在後宅,不讓她打擾我們。”
我原本沒聽懂他的意思。
回頭看江遜之,才發現他眼中濃厚的欲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看清了這個男人。
什麼天潢貴胄上陽王。
真讓人惡心。
6.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宮道上。
父皇不準我赴宮宴,漫漫皇宮,我也不知該去哪裏。
又下雪了。
途徑冷宮的時候,幾個瘋癲的老宦官發現了我。
他們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邪笑著摸上我的手臂。
“好美的女人,好喜歡......”
我警鈴大作,轉身想跑,卻被地上不知道從哪探出來的手拽住了腳踝。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拽得倒了下去。
宦官們嘻嘻笑著朝我撲來。
我緊緊閉眼,預想中的惡心觸感,卻並沒有來臨。
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擋在我麵前。
那些宦官們像是見了鬼般,哭嚎著四下逃竄。
一把傘撐在我頭頂,擋去了所有落雪。
少年伸手,將我扶了起來。
他腰間的佩劍發出錚錚劍鳴。
我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一副稱得上,漂亮的眉眼。
他的眼睛是淺淺的琉璃色,看人的時候,會有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和我記憶中的某張臉重合了。
我試探著叫他,
“周瀾?”
少年肩頭顫了顫,沒否認。
我多了些歡喜,
“真的是你。”
南詔國的王子,幼時曾在宮中為質。
我記得他性情沉默,又是異國人,沒少遭人暗中欺淩。
我們倆,算是同病相憐。
隻是周瀾過得比我還慘,有幾回,還是我偷偷送了些東西給他。
三年前,南詔國歸屬我朝,周瀾便隨著使臣走了。
故人重逢,剛才又蒙他搭救,我沒忍住掉了兩滴淚。
周瀾眸中暗了暗,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濕潤。
他輕聲解釋,
“我姑姑曾是中原太妃,今夜我來此,隻是想祭拜她。”
我點了點頭。
周瀾頓了頓,又問,
“你呢?”
“深更半夜,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
我抿了抿唇。
周瀾似有察覺,便也沒再追問。
雪下大了。
周瀾將他的傘遞給我。
我訝異,
“你......”
周瀾沒說話。
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少年定定看了我一會兒,轉身,片刻便隱匿在了風雪裏。
7.
也許是江遜之太久不入宮。
父皇召見我,問,江遜之是不是玩膩了我。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一個上陽王,卻能讓國君這般忌憚他,使勁渾身解數討好他。
甚至,都能將自己的女兒以玩物作比。
父皇看我久久不答,竟然直接走到我麵前。
揚手,重重扇了我一巴掌。
“廢物!”
我愣了愣,下意識要抬手還擊回去。
卻被他身邊的幾個侍女合力押著跪了下來。
我心頭憋屈得厲害,緊緊咬牙,反問父皇,
“真正廢物的不是你嗎?”
“一國之君,天下之主,卻要這般忌憚一個外姓王!”
父皇神情頓時陰沉下來。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顎,看似肥肉堆疊的手,卻能爆發出那樣令人窒息的力量。
“真是放肆,和你母妃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像你這樣的女兒,放在前朝,早就送到匈奴給韃子當女奴去了。”
“朕留了你的性命,還許你隻伺候上陽王一人,你卻還不知足!”
我笑起來。
喉間發出難聽的嗚咽。
“如果這就是父皇口中的恩賜......”
“那還真是,令人作嘔。”
父皇暴怒。
幾乎要掐死我。
如果不是看我暈厥過去,他恐怕不會停手。
這並不是我第一回頂撞他。
我以為,這次的懲罰頂多是關禁閉。
像過往無數次一樣。
可我想錯了。
也高估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情分。
我被冷水潑醒,五花大綁著,推進了一輛囚車。
目的地,是軍營。
8.
我被送進最下等的軍營。
這裏全都是素了很久的戰俘。
他們看到女人,就像貓看見了魚,眼冒精光,粗喘不止。
雖然在囚車裏,但抵不住一雙雙油膩的手,隔著欄杆也要往我身上摸。
我死死咬著下唇,忽然覺得很無望。
身後傳來熟悉的笑聲。
昭娘摟著江遜之的手臂,站在三丈開外的地方,層層守衛之中。
她妝容純淨,和這個醃臢的地方格格不入。
連陰陽怪氣時,也隻會讓人覺得她可愛嬌俏。
“王爺,公主好可憐啊。”
江遜之麵不改色,
“她自己選的路,怨不得旁人。”
昭娘掩唇嬌笑,輕輕踮腳,毫不避諱地吻上江遜之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