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機場出來時，大雨傾盆，我坐在車站裏的候車廳內等人，

可一連等了兩個小時，我要等的人始終沒有來。

我想了想，打開微信朋友圈，我哥哥陳順一個小時前發的朋友圈赫然出現：

【謝謝所有關心我的人，此刻都能陪在我的身邊】

可怪異的是，我心中一片平靜。

陳順發的這條朋友圈還配了一張照片，

我根本不用猜，就知道陳順蛋糕旁拿蠟燭的人，是爸媽和弟弟，還有我女朋友李佳陽。

曾經的我很喜歡李佳陽的手，很白很軟，我甚至能回想起她在我身上點火的樣子，

我曾不止一次逗她說，她的手可不能讓其他男人占了便宜，每一次她都嬌羞得揍我，

而現在，他們都在陳順身邊。

明明五個小時前，他們主動說會在機場大廳等我接我回家，

不用想，就知道陳順用的借口是身體不舒服，他們錯過我的接機也是理所當然。

為了陳順，他們錯過了我很多事，

錯過了我的高考接送，錯過了我的成人禮，錯過了我的大學錄取接風宴，

錯過了我生日、紀念日等等重要日子。

錯過的理由無一例外，都是陳順心臟疼、胃疼、原來腎臟被取下後的刀口疼...

他們錯過了一次又一次。

我打開手機備忘錄，加了一個正字。

備忘錄上麵的正字，已經寫了100個，

他們錯過我的次數有了100次，

可我心中一片平靜，已經錯過了99次，再錯過一次也沒什麼能改變的。

陳順是我還沒出生時，被爸媽弄丟了的哥哥，

他被找回來那天，我在過我的10歲生日，

他瘦骨嶙峋，臉色蒼白，還被人販子割走了一個腎。

爸媽抱著陳順痛哭流涕，隻有我戴著生日帽，在一邊呆呆看著，

而從那天起，所有人對我的態度都變了，

爸媽要我讓著他，保護他，因為哥哥被人販子拐走後，受過太多苦，

我聽話點頭，一番真心全部給陳順，

可他又是怎麼對我的呢？

我的成長經曆中，有太多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

但一些痛到骨髓中的事情，我卻記得十分清楚。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陳順明明那麼帥氣溫和的臉，卻做出了那麼猙獰的表情：

“就是你，自從你出生之後爸媽從來沒有找過我，憑什麼！”

“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應該是我的！你就不應該被生下來！”

那之後，我每年的生日，都在他的建議下，變成了他的“重生日”，

爸媽把所有好東西都搬去了他房間，弟弟也不再黏著我，

連李佳陽也開始頻頻將目光看向她，眼中是崇拜、是依賴，

可她明明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嗎？我的爸媽和弟弟不也是我的家人不是嗎？

我的委屈卻換來了他們的不耐煩，

“那是你哥哥，我還能對你哥哥有非分之想嗎？能不能別無理取鬧啊？”

“你哥哥受了那麼多罪，多給他好的東西怎麼了！這些東西你也可以再買的啊！”

“大哥哥那麼溫柔，身體還不好，你能不能別和大哥哥過不去啊！”

爸媽他們從來沒有生過氣，為了不讓他們生氣，我妥協了一次又一次，

每次陳順掀起的風暴，到最後都因為我的妥協一次又一次平息，

這是第100次，但這一次，我以往所有的憤怒和不甘全都不再，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了。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沒解決的工作也有很多，

我隻想睡個覺，醒來還有新的東西要忙。

疲憊至極的我開了個酒店房間，連衣服都沒換便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一陣鈴聲將我吵醒，媽媽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

“阿傑，你在機場那個位置啊？我們馬上來接你！”

“對不起啊阿傑，讓你等久了，可你哥哥的身體你知道的，他一個人在家我們不放心啊！”

“哦，不用了。”我終於從迷迷瞪瞪的狀態裏回過神來，

“我早就沒在機場了，若你們擔心我哥，那就一直陪著他吧，不用管我。”

畢竟我又沒指望你們真的來關心我。

其實以前我是帶著希望，希望他們心中還關心我的，

我也做過這種在機場傻傻等待的事，

可無一例外，他們都被陳順叫走了。

“那阿傑，你現在在哪裏啊，我們——”

“不用，我已經在酒店定了房間，很晚了，睡了。”我沒等媽媽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難得一覺睡到大中午，睡醒退了房，還在飯店吃了頓午餐，才慢慢打車回了家。

家裏，所有的人都坐在沙發上，見我回來，紛紛站起找我走來，包括李佳陽，

“阿傑，你昨晚在哪個酒店啊？怎麼不讓我們來接你？”媽媽道，

“酒店的房間總沒有家裏的好，你也休息得好一點不是嗎？快來，你哥哥做了好吃的！”

“噢，不用了，我吃過了。”我掃了一眼飯桌上的菜道，

其實以前，家裏的飯菜都是我做的，為了讓他們認可我，

可陳順隻要表現出一點不願吃的樣子，我便會遭到責備，這次也一樣。

陳順輕輕皺眉，攪動著自己的手指，

語氣中帶著一些不知所措，“阿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做的菜？那我重新做你看可以嗎？”

陳順的話，重新讓爸媽和李佳陽的眼中多了責備和不滿，

“阿傑，你哥哥忙活了大半天才做了這一桌子菜，你好歹也吃一點呀！”

“二哥，你是不是故意在外麵吃飽了，讓大姐這樣難堪的？”弟弟眼中滿是鄙視，

“阿傑，你哥哥身體不好，為了你在廚房嗆了多少口煙，手還被菜刀切到了，你就不能給你哥一點麵子嗎？”

看，我不管說什麼，等待我的始終是不斷的責備。

可我也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我歎了口氣，“我對香菜過敏，爸媽都忘了吧？”

曾經我因為誤吃了香菜，掛了半個月的液體才消除了身上的疹子，爸媽因為這件事，

特意列了一個食物清單，

可我過敏這件事，陳順也知道，因為他親眼見過我不吃香菜的，

他這個下馬威做得過於拙劣，拙劣到我頭一次有了好笑的感覺，

而爸媽這才後知後覺，氣氛在這刻變得十分尷尬，

“對了，”我開口打斷了這一刻的死寂，

“我在外麵租了房子，以後就不回來了，這次回家隻是來搬東西的。”

以前在家時，我總以為隻要我再做得好一點，爸媽和弟弟就會多看我一眼，

隻要我多順著陳順一點，他們就會覺得我懂事，能對我像以往一樣，

我惦記著他們所有人的喜好，更因為陳順順從了很多次，

今天我忽然相通了，

其實陳順隻是想把我趕出去而已，既然如此，我如他所願。

我實在不想再和陳順爭了，挺沒意思的，與其和陳順爭自己拿不到的東西，

不如一開始就給他，一味的為自己不甘心，

到最後受傷的從頭到尾都隻是我而已。

可意料之外的是，爸媽並沒有同意，反而皺眉拉住了我的手，

“阿傑，是不是我們昨晚一直在照顧你哥哥，所以沒顧上你，你生氣了？”

“沒有，哥哥身體不好，你們照顧他我很理解，”我語氣淡然，

“所以我決定搬出去，方便你們更好照顧他。”

爸爸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我開口打斷，

“我的東西拿完了，就先走了。”

我忙成陀螺的季度終於過去，公司為了獎勵我們這些員工，特地買了機票去海邊團建，

以往為了討好李佳陽還有家人，我寧願將團建折現，給他們買很多東西，

可即便這樣，也換不回他們的一絲認可，他們的目光始終在陳順身上，

後知後覺發現，我這前半生，仿佛都在為他們的認可而活，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這一次團建，因為我的參加，大家都很吃驚，

“怎麼，今年不陪你女朋友和爸媽啦？”

我笑了笑，我想為自己考慮一次，

不是一次，以後的每一次，我都要為自己而考慮。

可奇了怪了，自從我搬出去後，爸媽的電話開始頻繁起來，

就連很久沒找過我的弟弟陳彥，也開始給我發起了消息，

就連以往我發十句他回半句的李佳陽，也開始給我發起了視頻，

“阿傑，明天我們一起吃頓飯好嗎？順便商量一下你和李佳陽的事情，”

“二哥，那什麼...你生日馬上就到了，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

“阿傑，你不是說以後家裏要有些綠植嗎，我還記得你喜歡種花，玫瑰和丁香可以嗎？”

我皺眉，看著微信中突然多出來的一個家庭群，對話裏麵都是艾特我的消息。

這個家庭群，我以前在媽媽的手機上看見過，

裏麵有陳順，弟弟還有爸媽，就是沒有我，

而現在，我竟不知何時被爸爸拉進了群裏。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十分不適應，我隻回了一句在團建不回家便放下了手機，

李佳陽的消息，我更沒有回應。

我沒想好到底該怎麼回應，我也沒想好我和她虛有其表的關係到底該怎麼處理。

*

團建的氛圍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和快樂，

以往隻是打招呼的同事，因為一個話題點燃了興趣，到最後越聊越嗨，

我們集體拍了合照，我也頭一次將聚會的照片發在了朋友圈，

“哇陳傑，原來你笑起來這麼帥啊！”同事一邊翻看著照片一邊誇張叫道，

“以前你老垮著張臉，害得我們都以為你不好惹，沒想到你這麼健談！”

我笑得開心，頭一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自然也沒在意手機那頭李佳陽的電話和爸媽的消息，以及陳彥發來的語音，還有陳順的電話。

團建結束那天，我在機場和同事一一告別後準備回家休息，

可出了機場，卻發現爸媽、陳順、陳彥還有李佳陽都在等我，

看見我後，他們眼睛都亮了一瞬，

“二哥！”陳彥想過來接過我的包，我換了一邊，他的手落了個空，

“你們來幹什麼？”

我語氣的疏離讓他們愣了一下，媽媽最先反應過來，

“阿傑，你哥哥挺想你的，想讓你回來住，要不你就搬回來吧，”

“對啊，大哥最近可想你了，說夢裏都在叫你的名字，你倆感情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我似笑非笑看向陳順，陳順怯生生看著我，可眼底的惡毒我可沒忽略，

“是想我了，還是想讓我繼續被爸媽責怪，好讓你繼續被爸媽和弟弟寵愛？”

陳順表情一頓，繼而做出一副我誤會他般不敢置信的模樣，

“阿傑，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討厭我，可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修複好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阿傑，外麵住得環境不好，你跟我回去好嗎？你是我弟弟，我又是家裏的大哥，我理應照顧你的，”

“搬回來？我的房間早在你回來那天就是你的了，我工作之後更是在宿舍過夜，還搬回去做什麼？”

我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爸媽彷佛也才想起來一般，臉色慘白，

他們好像終於記起來了，自從陳順回來以後，爸爸就以家裏的房間不夠，

但我的房間寬敞明亮，哥哥身體不好要多曬太陽為由，自作主張為我辦理了住校，

這麼多年，我本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爸媽的無視，

可直到今日，他們的話還是讓我的心臟輕輕的鈍疼了一瞬，

事實上，如果沒有我的提醒，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想起家裏麵還有一個我。

我懶得再管他們什麼情緒和表情，拖著行李箱便離開了機場。

我原本以為經過了機場這件事，陳順會消停一段時間，

畢竟我已經沒有再和他爭了，可我還是沒想到，陳順會繼續惡心到我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