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你終於肯見我了,我就知道,你怎麼舍得去死?舍得皇城裏的榮華富貴?”
我數次在仇人的暗算中救下他,胸口挨過三箭,為了他割血入過藥,
原來在他眼裏,我竟然是個攀附權勢的女子。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祠堂後,隻有師傅一個人在。
玄祁大怒。
“人呢,你們還要繼續犯欺君之罪嗎?”
師父的聲音淡淡傳來:
“王上莫急,且隨我來。”
“原本綠珠臨終前說了,與君上死生不複相見!隻是我與君上說了無數次,君上都不信,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綠珠的屍體。看看吧,看清楚了,君上也該死心了!”
玄祁走下祠堂下的地宮時,幽藍色的光環繞在我的冰棺周圍。
我被陳列在靈醫族地宮的冰棺裏,靜靜地躺著。
玄祁看了一眼後,就愣在原地不敢走過去。
師父嘲諷地看著他:
“人就在這,請王上過目。”
“這就是王上口出所說的貪慕虛榮的賤人,如今她就躺在你麵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今日同心蠱死,王上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
他怎麼會感覺不到,隻是一直不願意麵對罷了。
“這到底是誰幹的?誰傷了她?”
玄祁抓著冰棺,突然喉嚨湧出一股腥甜。
他再也沒了往日的高傲,隻是緊緊盯著我的冰棺。
“當初綠珠剛生產就被關進地牢,被紅拂陷害,王上不如問問你的好貞妃和這位周太醫?”
師父將周太醫五花大綁,按倒在地。
紅拂微不可察的慌亂了一下,隨後大哭。
“君上,你相信紅拂,我根本沒見過這個周太醫!”
“哦?周太醫這個隨身攜帶的荷包又是怎麼回事?”
玄祁看到和自己腰間同款的荷包,大怒。
紅拂在宮裏,無權無勢,她想要一躍成為皇妃,除了姣好的麵孔和年輕的身子,還有什麼能讓男人為她心甘情願地效力。
這些師父明白,玄祁更明白!
在玄祁握拳時,姐姐麵色慘白,從地宮走了出來:
“當初聖女為了救助王上,冰雪寒天睡在雪地,用自己的身體將王上救了回來。王上此生承諾隻她一人為妻,聖女便背棄整個靈醫族,受聖骨釘七七四十九顆,隻為了和王上在一起。可是王上呢?在聖女為王上誕下雙生子時,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將聖女棄入水牢,任由紅拂折磨!”
“沒有本王的允許,誰敢對她動刑?”
玄祁喊得聲嘶力竭,以掩蓋著他內心的慌亂。
“況且,況且我與她有同心蠱相連,她痛我也會痛。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姐姐冷笑一聲:
“王上恐怕不知道吧,因為懷孕,綠珠的母蠱分出了子蠱。
當初紅拂為了得到王上的心,強行修煉,將子蠱引出種到自己身上,又與太醫聯合,給你經年累月的下了曼陀草,讓你與綠珠毫無感應!”
“你又怎麼會知道,她受的痛苦!”
“你殺了她的孩子,傷透了她的心,你讓她怎麼活?”
“滾吧,如今你已經看到了聖女的失身,也該死心了。”
姐姐一口氣說了太多話,泣不成聲倒在師父懷裏。
玄祁踉蹌地走近我的冰棺,趴在冰棺前看著毫無血色的我:
“不會的,不是這樣的,綠珠,你起來,你起來啊......”
“本王還有很多話......”
他拚命拍打著冰棺,想要拚命證明不是他負了我。
不是他錯信了紅拂,殺了自己的孩子。
可不管他怎麼呼喚,我都無法給他任何回應。
所有山賊被官府拘押。
靈醫族奉姐姐為新一代聖女,師父為族長,玄祁重新簽訂了萬世盟約。
隻是加了一條,若是聖女與皇室中人,心意相通,不必受靈醫族規處罰。
而紅拂悖逆聖女,欺瞞王上,直接經受萬箭穿心之苦,留一半天命,被打入冷宮。
一個月後,玄祁回到皇城,逢人就問,有沒有見到我娘子。
她穿著一身紫色長裙,眼睛大大,笑起來臉上有酒窩。
他又命人將我的冰棺抬進了皇宮。
日日醉酒,看著我的屍體,眼裏滿是深情。
我坐在冰棺上看著他這遲來的深情,有些反胃。
“綠珠,你醒來看看本王好不好?是我錯了,我不該聽信旁人的,你起來,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不要離開我。”
我看著他隻覺得好笑,
我活著的時候,他恨我,厭我,懷疑我。
現在我終於死了,他卻日日看著我的冰棺,醉酒說著最深情的誓言。
就在我生辰這日,玄祁命人種了滿院子的桃花。
從前他得知我與人私通,拔了未央宮八十一棵我和他一同種下的桃花樹。
門突然被輕輕推開:
“啟稟王上,冷宮娘娘有喜了!”
*
紅拂戰戰兢兢在冷宮待了兩個月,
她的侍女安慰她:
“娘娘安心,王上隻是暫時無法接受那個賤女人已死去的事實,您看即便王上得知了真相,不也舍不得您死嗎?這還不能說明王上心裏隻有您嗎?”
“隻要您能母憑子貴,重新獲得王上的寵愛,那是遲早的事。”
我的靈魂隨著玄祁一路跟來了冷宮。
紅拂特意選了與她以往風格截然相反的素衣,跪在地上,滿眼淚水:
君上,我是騙了你,可是當初你中蛇毒,也是我替你吸出了劇毒,保住了你的性命啊。”
“如今我有了君上的孩子,君上就算看在孩子的麵子上,讓我在您身邊做個奴婢,隻要能日日看著君上,紅拂死也甘願啊!”
玄祁多年膝下無子。群臣都到了逼著他在宗室中選合適之人的時候。
所以為了這個孩子,他還是妥協了。
“既然如此,先遷回朝陽宮,等生下孩子再行處置。”
紅拂很快搬進了朝陽宮。
去了冷宮的女人,還能重新博得盛寵。
在這宮裏,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我的靈魂變得逐漸透明,我曾經聽師父說過,當這個世上記得你的人越來越少時,你的靈魂就會變得透明。
可是我還不能走,因為我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在紅拂生產這日,玄祁站在門外,急得來回踱步,
生了一天一夜,孩子也沒生下來,紅拂得侍女跪趴在玄祁腳下:
“啟稟王上,娘娘身子虛弱,若是要平安誕下龍子,恐怕要聖女的聖丹,才能生下孩子。”
玄祁連夜宣師父入宮,
“既然綠珠已經死了,她的聖丹,請族長為了我的孩子,救救紅拂吧。”
我站在師父麵前,摸摸她的臉,她還是這般不愛笑:
“王上,忘記了,當初王上被平南候追殺,身上被紮得跟刺蝟一樣,一支箭,就穿透了王上的心脈。”
“綠珠為了救王上,用的就是自己的聖丹。”
“所以綠珠才挨不住身體創傷,無法自愈,活活疼死!”
玄祁聽完,失去了所有力氣,像行屍走肉一般,癱坐在地上。
我從未見過玄祁這般頹廢過。
“不過,我這次入宮,帶了一個人來見王上。”
*
“這個孩子,就是支撐綠珠一路逃回靈醫族的希望,當初他存留著最後一縷呼吸,被淩大人送去給了綠珠。”
淩衣,我虧欠最多的就是他了。
他是我在這冰冷的皇城裏唯一的朋友。
玄祁看到和我眉眼相似的小朗,立刻上前將他抱在懷裏。
“孩子,我......我是你的父親。”
小朗卻一臉戒備地看著玄祁。
“我自小就沒見過父親”
是我對不住你母親,我不能再讓你流落在外受苦了。”
玄祁為了彌補對小朗的傷害,當眾宣布了他的身份,將他冊立為太子。
隨後,薑國違背盟約,踐踏大幽邊境的幾百畝良田,引起了紛爭。
這一次,玄祁選擇了親征。
紅拂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
當初強行引蠱傷了身子,如今她再也沒辦法有自己的孩子了。
一見到我的孩子,親昵地拉住他的手。
“小朗,我是你母親的好友,自小與你母親一同長大。你可以叫我阿拂姨母。”
小朗氣鼓鼓,看著紅拂,一把甩開她的手,
“你走開,我不想見任何人。我隻要母親。”
紅拂臉色尷尬地走開。
但她並不氣餒。
日日變著法子在小朗麵前刷存在感。
一開始,她拿著親手做的糕點,小朗自小吃著姐姐做得糕點,對她做得完全沒興趣。
紅拂又派人去宮外買了糖葫蘆和撥浪鼓等小玩意兒,
小朗看著撥浪鼓時,眼裏閃過一絲晶瑩。
我臨死前唯一留給他的玩具就是一隻撥浪鼓。
每次睡前,姐姐都是搖著撥浪鼓,小朗才會睡著。
這日,小朗破例吃下了紅拂帶來的糖葫蘆。
一回到昭陽宮,紅拂就躺在美人榻上命人捶腿。
“這小東西真難伺候,不過再怎麼難伺候,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婢女一邊替她捶腿,一邊奉承:
“娘娘如今無法生育,隻要太子肯認娘娘做母親,那王上自然會對娘娘另眼相待。”
紅拂聽了,立刻坐起身來,眼神裏充滿了誌在必得的欲望。
我趴在小朗的桌子上。
她看著他靜靜盯著牆上我的畫像發呆。
我死後,師父和姐姐將他照顧得很好。隻是他自從來到都城,就很少笑了。
剛到皇城那幾日,他夜夜躲在被子裏哭。
這些日子,跟著太傅讀書寫字,倒是沉穩平靜了起來。
我看著他,有欣慰又心酸。
原本他可以在靈醫族快樂地長大的。
可是我知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紅拂經過三個月如同親生母親般無微不至的照顧,終於獲得了小朗的信任。
小朗親昵地叫紅拂姨母,紅拂夾起蒸餃喂給小朗:
“那小朗,願不願意讓姨母做你的母親呢?”
“姨母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孩子呢?”
紅拂看到小朗開始關心她,眼淚立刻從眼眶滑出,有假意閃躲。
“姨母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隻要小朗願意,姨母一定好像親生母親一樣照顧小朗的。”
小朗心疼地拍了拍紅拂,重重地點了點頭。
十日後,玄祁處理好了邊境事宜,回到了都城。
徑直來到了小朗宮裏。
“誰讓你接近小朗的!”
玄祁的聲音如同寒冰一般,嚇到了紅拂。
她臉色慘白,扯著玄祁的衣角:
“我......我隻是看太子還小,又孤身一人在宮裏,怕他......受欺負,才想代替姐姐照顧他。”
玄祁冷笑一聲,捏住了紅拂的下頜。
“你也配照顧本王的太子!”
紅拂被大力甩開,摔倒在地上,咬著唇看著玄祁。
“我知道,如今君上對我已經沒了半點情分,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小朗願意讓我照顧他,甚至願意臣妾做他的母親!”
玄祁眼色沉了一分,隨即餘光看到小朗,又換上一副慈父模樣:
“小朗,告訴父王,你真的願意這個女人做你母親嗎?”
小朗看了看地上的紅拂,在她滿眼期待中抱住了玄祁的大腿。
“父王......,救救兒臣!”
隨後大哭起來。
拚命搖頭,與方才安撫紅拂的小孩判若兩人。
“是,是,兒臣願意。”
玄祁自然聽出了他語氣裏的膽怯和委屈。
直接蹲下身子,抱住了小朗顫抖的雙肩。
“你好好跟父王說,這整個大周未來都是你的,不怕,父王會為你做主。”
*
紅拂此刻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拚命給自己的婢女使眼色。
“王上剛還朝,還未更衣,要不奴婢先伺候王上更衣!”
“滾開!”
玄祁看著小朗,小朗猶豫地看了看紅拂,大哭起來:
“小朗有母親,不想認別人做母親,可是這個女人日日來此,責打小朗,說若是父王回來,我還不同意做她兒子,就要......就要把我扔到井裏,活活淹死!”
紅拂起身就要伸手打小朗:“你胡說,君上,你相信臣妾,臣妾從未動過太子一根手指頭!”
小朗藏在玄祁懷裏,越發委屈了:
“父王不信,可以命人檢查這些飯菜,都是動了手腳的,可是小朗不吃的話,恐怕就見不到父王了。”
“她既然能害死我娘,害死我這個小孩子自然輕而易舉,父王,小朗害怕!”
紅拂揪住小朗的衣領要再打時:
被玄祁直接推倒在地。
“害死了綠珠,如今你還沒有害死本王唯一的孩子嗎?”
“原本本王想等到戰後再處置你,沒想到你自己先按捺不住了!”
“來人,將貞妃打入死牢。”
“王上,我也有孩子啊,雖然他一出生就死了,可是作為母親,我怎麼會忍心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呢?”
玄祁冷笑:“孩子?你還有臉提孩子,你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你心裏不清楚嗎?”
紅拂跌坐在地,渾身顫抖。
下意識看向了婢女,婢女瘋狂搖頭,說不是自己說的。
“綠珠所受的苦,本王要你一點點還回來!”
“帶下去!”
*
玄祁日日都會親自來水牢親自看著紅拂被刑罰折磨。
他將周太醫的頭顱割下來,親自遞給了紅拂,要她日日夜夜看著這顆頭顱。
似乎這樣做,能緩和他內心對我的愧疚。
而我卻隻覺得可怕。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風平浪靜時,水牢裏傳來了一個消息。
紅拂越獄了。
隨之而來的是京郊大營的糧倉被燒了。
在玄祁摟著小朗教他寫我的名字時,小黃門踉踉蹌蹌跑進來,聲音顫抖:
“王上,不好了。薑國的士兵已經圍攻了整個皇城!”
玄祁親自趕到了城門,就看到紅拂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
“就是這個女人,給敵軍開城門,請王上立刻處置!”
“為什麼要這麼做?”
紅拂一口血吐在了玄祁臉上:
“為什麼?你還有臉問為什麼。”
玄祁一巴掌扇在紅拂臉上,紅拂眼眶立刻通紅,嘴角滲出血來:
“君上日日與我歡好,嘴裏卻隻會喊著聖女的名字!你痛恨聖女的背叛,卻又忘不了她,我也是人,憑什麼被你如此糟踐?我哪裏不如她?”
城門下,一個紅衣女子帶著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玄祁卻在看到那張臉時,愣住了。
我趴在城牆上仔細看,才發現,她幾乎同我長的一模一樣。
薑國的長公主,雲楚瑤。
“大幽王,聽聞你是馬背上奪得天下,如今敢不敢下來與本公主一戰,若是你能贏了本公主,本公主自願認輸,立刻還朝!”
我原本以為這麼蠢的激將法,玄祁不會相信,更不會貿然答應。
他手握三十萬大軍,實在沒必要冒這個險。
“好!”
“王上,萬萬不可啊!”
身後跪下了無數文臣和武將,玄祁卻執意要在三軍前和這位長公主比試。
兩個人三個時辰未分勝負。
公主拿出隨身攜帶的長箭,直接射中了玄祁,而同時玄祁的陌刀也在距離長公主心口一寸的位子上停了。
“莫要為難大周朝的百姓,好嗎?”
雲楚瑤意識到他是抱了必死的心來戰的,可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放過自己。
一個敵人。
玄祁笑了:“因為你長得很像本王這一輩子最愛的女人!”
死前他握著我和他的結下的同心蠱。
“綠珠,本王來陪你了。”
“你等等我,不要走得太快!等等我......”
漫天大雪裏,他從馬背上跌落,身上的血一點一點流幹了。
我看著他,心裏卻再也沒有半點波動。
一場瘟疫,讓兩國被迫停止了互相攻伐。
小朗在太傅的輔佐下登上王位,靈醫族在這次戰役中救助了無數士兵的性命。
為了求得治愈瘟疫的良方,薑國派使者和談,最終和薑國國主簽訂了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約。
我的靈魂逐漸變得透明,慢慢遠去。
直到我看到一名女子在桃花樹下跳舞,男子在一旁撫琴。
我與玄祁,早就結束了。
我也該去投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