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於奶奶失蹤一事。

家裏的長輩統一口徑，說奶奶回娘家探親了。

可我怎麼記得，奶奶的娘家人早就在兩年前的那場瘟疫中死絕了呢。

正月裏，阿媽死了。

死相非常難看。

嘴巴和眼睛都被縫上了。

雙手和雙腳被捆在了一起，整個人看起來圓滾滾的。

阿爸覺得阿媽的樣子太過駭人，怕惹來村裏人的非議，便趁著夜色濃重之時，偷摸將阿媽埋在了村外的槐樹下。

阿爸回來時，我剛從茅房裏出來。

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從外麵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忍不住問道：“阿爸，你去打獵了？”

阿爸一怔，隨即沒好氣地罵道：“混賬玩意兒，誰家大半夜的出去打獵。別瞎問大人的事，趕緊回去睡覺。”

我眨巴著眼睛看到他後背上的黃皮子衝我咧嘴一笑，我心下納悶。

不是打獵，怎麼還背了個東西回來？

第二天還未睜開眼睛，就被院子裏的一片吵嚷聲驚醒。

我趴窗戶往外看，就見爺爺蹲在地上煩躁的抽煙，阿爸則是站在一旁愁眉不展。

“孩他媽前腳剛沒，家裏的雞就跟著全都死光了，這事怎麼看都邪性，不會有啥事吧？”

爺爺沉默了許久，最後才站起身將煙屁股踩滅，“我去給你拿點錢，你現在就去鎮子裏找個厲害的師父回來看看。”

我想衝出去將昨晚看到的那一幕說出來，但又怕昨晚隻是一時眼花，便止住了心思。

可就在我轉身準備接著睡一會時，那隻‘眼花’的黃皮子再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一閃而過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我和爺爺坐在院子裏等阿爸回來。

從早晨等到夜晚。

就在爺爺抽了第十鍋旱煙袋時，村長帶著人匆忙跑了進來。

“老方啊，你快去看看吧，你家方大出事了。”

我們到達“案發現場”時，就看到滿地都是死雞崽子，粗略算一下，大約有四五十隻。

那些雞全都是被咬斷脖子而死，腥臭味衝天，讓人忍不住幹嘔。

最恐怖的是，阿爸就坐在死雞中間，臉上嘴上都是血，手裏還抓著一隻正在流血的雞，顯然是剛被咬死。

夜色之中，昏黃的電筒照耀下，場麵出奇的詭異。

“阿爸……”我嚇得尖叫出聲，卻被一旁的村長拽住，生怕我衝上去。

爺爺看到這一幕先是滿臉的震驚錯愕，隨即一臉慘白地看向村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早晨老大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變成這副鬼樣子？”

不等村長說話，人群中一個大個子說道：“我和媳婦在屋子裏看電視，就聽到院子裏有雞叫，等我們拿著手電出來時，就看到這一幕。”

站在他身後的胖女人顯然也嚇壞了，不停地點頭，“當時就看見方大抓著手裏的雞在咬，那雞剛開始還掙紮兩下，沒一會就斷氣了。”

村長麵色沉重地看向爺爺，“你看他那賊溜溜的眼神，哪像個正常人，怕不是招惹上臟東西了吧？”

爺爺一聽到“臟東西”三個字，神情立刻複雜起來。

村長卻是沒注意到爺爺的不對勁，擔憂地說道：“實在不行，咱們去鎮子裏找個大師過來看看吧，可別真出點什麼事。”

爺爺立刻點頭附和，拜托村長一定要找個厲害的過來。

村長也不廢話，招呼著村子裏的幾個壯漢將我阿爸關進柴房看好，隨後就帶著幾個人離開了。

我心情複雜地看著阿爸被他們帶走。

突然，阿爸毫無征兆地轉頭看向我。

賊溜溜的眼睛裏冒著綠光，四目相對時，衝著我咧一笑。

就好像昨晚的那個黃皮子。

快到午夜時，村長從鎮子裏帶回來一個老道。

那人看著眼前的橫屍遍野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村長解釋道：“我們發現時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好在方大沒跑，被我們關在柴房裏了。”

“帶我去看看。”

在眾人的簇擁下，村長帶著大師直奔柴房，卻發現在房門完好無損的情況下，阿爸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守著門口嗎？”村長瞪著守在門口的兩個漢字。

那倆人也是一頭霧水，“我們是守在這裏沒動啊，裏麵一直沒有聲音，也沒看到有人出來。”

大師在柴房周圍轉了一圈，這裏隻有一個很小的窗戶，別說是成年人了，就算是三歲的孩童也是鑽不出來的。

“大師……”村長的臉色不太好。

大師的麵色更不好看，又重新回到死雞崽子中，拿起幾隻看了看，目光精準的落到了爺爺的身上，“你家可有招惹過胡黃二仙？”

爺爺的麵色驟變，但腦袋卻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沒有，絕對沒有。”

大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爺爺，“那你家最近可有發生特殊的事情？”

爺爺被看得有些心虛，想了想還是支支吾吾地說道：“今早起來發現俺家的雞都死光了。俺和老大商量了一下，就給了他一些錢讓他去鎮子裏找個大師過來看看咋回事。沒成想一天過去了，大師沒找來，他卻跑到別人家裏吃雞去了。”

眾人一片嘩然。

“原來你家雞也都死了？那你怎麼不早說？難不成也是你家老大……”

村長的目光含了一些埋怨。

如果早晨出事時能說出來，大家就能及時想辦法解決，或許大壯家的雞也不會全都死掉。

爺爺急忙搖頭，“俺家的雞與老大真的沒什麼關係。那時的老大神誌清醒，一點問題都沒有。”

村長狐疑地看著爺爺，倒是一旁的大師很自然地點了點頭，“他應該沒說謊，若是那人一早就出事，想來村子裏的雞都逃不掉。”

說完，他目光如炬地看向爺爺，“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事嗎？”

爺爺的麵色又白了幾分，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後，搖了搖頭，“沒有，這次真沒有了。”

“沒有？”大師似笑非笑，“那你家的新喪又是怎麼回事？”

村長皺眉，“新喪？老方家啥時候有新喪了？”

爺爺也急忙跟著點頭，“是啊，我家沒有新喪。村裏人這麼多，我家要是有新喪，咋能瞞得住大家？”

大師別有深意地看了眼爺爺，沒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什麼，卻是看向院外，說道：“帶我在村子裏轉一圈吧。”

爺爺長舒一口氣，帶著大師往外走。

眾人也不知道大師在看什麼，隻是由村長在前麵帶著陪著大師，其他人則是跟在後麵浩浩蕩蕩的走著。

午夜時分，一群人就這麼的在村子裏走來走去，十分的詭異壯觀。

我困得直打哈欠，想回去睡覺，卻又不敢。

大約走了半個小時，許是在村子裏各家各戶門前溜達時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大師便提議去村子外圍轉一圈。

爺爺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好，可一想到阿爸辦事妥帖，應該是將屍體處理的很好，這才跟著大家一起往村外走。

可走到村外的大槐樹下時，離老遠就看見一道人影蹲在樹下，一雙眼冒著油油的綠光，見有人過來，飛速跑開了。

村民們驚呼，“那不是方大嗎？”

很顯然爺爺也看到了逃跑的阿爸，一時間有些錯愕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師沒有理會跑遠的阿爸，而是走到樹下去查看，這一看不僅嘖嘖出聲。

村長帶著眾人一起看過去，這才發現樹下的坑裏草草的埋著一具屍體。

從屍體上薄薄的土可以看的出，那屍體原本是被埋在坑裏對的，不知為何又被人挖了出來。

村長看了看屍體一眼，頓時目瞪口呆地看向我和爺爺。

“這不是方大的媳婦嗎？”

爺爺的嘴角抽搐了半晌，顯然是沒料到阿爸能將阿媽的屍體埋的如此草率。

我倒是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飛撲到屍體上痛哭不已。

“阿媽——”

大師見狀搖了搖頭，先是示意村長將我拉走，隨後蹲在屍體周圍仔細查看。

“這人是被禍害死的，死後又被草草埋葬，心裏藏著怨氣，如若不好好處理，三日內必定屍化。”

一聽屍化這兩個字，眾人的臉色都變了又變。

“大師，那要屍化了會對大家有什麼傷害？”

大師歎了口氣，“她是被黃鼠狼禍害死的，如果她屍化了，肯定會先弄死村裏的家畜，然後就弄死你們所有人。”

爺爺一聽這話瞬間跌坐在地，顫抖著聲音說，“求大師幫我們好好處理吧。”

按著大師的說法，先是用紅布條將屍體周圍都圍上，隨後又在周圍四角釘了鎮魂釘，確保屍體今晚不會出事。

忙活完這些後，大師看向村長，嚴肅地說道：“今晚先讓她的親人守在這裏燒紙，明早趕緊派人跟我去買棺材。咱們先將她好好葬下，然後再說其他事。”

村長忙不迭地點頭。

一群人走後，我和爺爺留下來燒紙。

爺爺坐在樹下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一鍋接著一鍋的抽著旱煙，獨留我一個人守在阿媽的屍體前燒紙。

雖然現在的場景很詭異，但我其實是不害怕的。

那是生我養我的阿媽，我怎麼會害怕呢？

前半夜一切都還順利，可等到後半夜時，一陣陰風吹過，火盆裏的火驟然熄滅。

我緊張地看了眼爺爺，發現他已經靠著大樹睡著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低低的聲音，“丫丫……我好難受……放我離開好不好？”

我嚇得一個激靈，饒是我再信任自己的阿媽，可我此時還是有些畏懼地起身往後退了退。

“丫丫……媽媽好難受……”

低低的呢喃像是魔咒一般，一遍一遍的在我耳邊響起，就像阿媽每次被打之後的求饒一般，輕輕的、絕望的。

“丫丫……”

聲音不斷的傳來，我捂著耳朵瘋了一樣往後跑。

我有些慌不擇路的跑著，可那道聲音卻一直不遠不近的跟隨著我。

不知跑了多久，忽然看到草叢裏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的方向。

那麼的熟悉。

黃皮子。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家裏躺著。

守在床邊的是隔壁的張嬸，見我醒來，一臉的心疼。

“孩子莫怕，凡事都有大家呢。”

我一臉的懵逼，可不待我說話，就聽她說道：“你爺爺和阿媽都死了，阿爸又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以後可咋辦呀。”

“爺爺死了？”

張嬸唉聲歎氣地點頭。

“早晨我們去村後時，就發現你暈倒在火盆前，爺爺不知蹤跡。我們幾個女人就把你帶了回來，男人們就去找你爺爺。”

“回來的路上正好碰見那些找你爺爺的人了，聽說是在後山發現你爺爺的，發現時都死了。”

我渾渾噩噩地跟在張嬸的身後一直走向村後，看到大師正和村長嘀咕著什麼，眼角瞥見我的到來，臉色立刻有些不好。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暈倒呢？”大師目光灼灼地盯著我，那種審視的眼神讓我感覺到渾身不自在。

我如實地將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到最後將自己逃跑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事到如今，饒是我年紀小也知道此事有蹊蹺，若是自己再隱瞞下去，怕是連自己的小命都賠了進去。

果然，大師聽說是我離開而非爺爺離開時，臉色蒼白如紙。

村長見狀也不敢打擾，直到半個時辰都過去了，方才抓耳撓腮地詢問解決辦法。

大師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將村長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了半天。

雖然我聽不見他們具體說的是什麼，但他們時不時瞥向我的眼神，也能讓我感覺到此事與我有關。

果然，幾分鐘後，村長走了過來，一正言辭地說道：“大師說你家這種情況應該是遭了黃鼠狼的複仇，此事若是解決不好，你的小命恐怕難保。”

我嚇得連連點頭，“我都聽大師的。”

隱約間，我看到大師微微勾起的唇角，眼眸中一閃而過得逞的笑容。

村民們合力從山下抬上來一個血紅色的棺材。

棺材上麵寫著七個“殺”字，看上去十分的駭人。

大師一邊指揮著大家將阿媽裝進棺材，一邊解釋，“這叫七殺棺，是鎮壓惡鬼最好的棺材。”

頓了頓又說道：“昨天還隻是一個死人，今天又多了老頭，你們稍後還得去抬一個七殺棺上來。”

村長不敢耽誤，立刻安排人下去張羅。

大師走到我的身邊，“你的阿媽和爺爺已經死了，但是你阿爸現在還沒死，你想不想留住你和你阿爸的性命？”

我毫不猶豫的點頭。

大師牽起我的手走向棺材，“你先躺進去住一個晚上就行，明早村長爺爺就會將你放出來，好不好？”

我一臉駭然的模樣。

村長也走了過來，從兜裏掏出一塊糖遞給我，“丫丫啊，大師說你家從前肯定禍害過黃皮子，所以才會遭到這樣的報複。昨天是你爺爺死了，今天沒準就是你或是你阿爸，反正你們家人是逃不脫的。隻要你住進棺材一晚，就能保證你以後安然無事，這難道不比死去強嘛？”

我想拒絕，但村長根本不給我拒絕的機會。

拖拖拽拽地將我扔進了棺材裏，在蓋棺之前，還是大師遞給我一瓶水。

“晚上要是渴了就喝點水，別怕，一個晚上就好。”

我看著大師安慰的眼神，緊張的情緒竟慢慢地舒緩下來。

躺在棺材裏，我回想著家裏最近發生的變故，饒是我隻是一個孩子，但也猜到了一些玄妙之事。

奶奶和阿媽死相相同，大約就是村民們說的被報複了。

爺爺死的莫名其妙，阿爸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也很奇怪。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上身？

正在我胡思亂想時，外麵亂糟糟的聲音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

安靜得有些詭異，有些讓人心慌。

不知過了多久，有細碎的聲音傳來。

“大師，方大真的會來嗎？”

這是村長的聲音。

“那個方大的精神雖然被控製了，但他總會出現在這個丫頭的周圍。我猜想，他也是放心不下這個丫頭。”

“隻要方大敢來，我就能讓他有去無回。”

我的心驟然間沉入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