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乘軒要回來殺我了。

他的士兵踏破城門，高喊著：「活捉妖女，賞金萬兩。」

我飄在半空，聽他們說我害了沈氏全族。

將高高在上的沈小將軍踩在腳底肆意淩辱。

可我明明記得。

我和他是夫妻，愛他入骨。

1

他們都說沈乘軒對我恨之入骨，要親手了結我。

我飄在半空，心口一陣悶痛。

沈乘軒怎麼會恨我呢？

我和他是夫妻，在楓滿山一見鐘情。

成親時滿街長燈，百姓同樂。

他掀起我的蓋頭，滿眼柔情說要和我相守一生。

如今他一身鐵騎縱馬入城，眸似利劍：「活捉薑小楓者，賞黃金萬兩。」

我的夫君，真的要殺我。

可我早已經死了啊。

或許是我死的時間太久，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隻記得自己叫薑小楓，是普通人家嬌養的女兒。

可我的靈魂刧飄蕩在深宮之中無法離去，每每旁人提起我，都要唾罵兩句。

他們說我是黑心腸的精怪，化成人形將一代明君蠱惑成癡迷煉丹的昏君，當上國師。

憑一己之力，將國泰民安的大昭攪得雞犬不寧，許多忠臣良將都因我而死。

其中便有沈乘軒全族。

沈家世代為將，平定招搖亂世，扛起了大昭的一半江山。

大昭皇帝卻因我的一句話，剜取沈氏全族的赤子之心煉丹，以求長生。

「我才沒有那麼壞，我隻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和什麼煉丹國師八竿子打不著，你們別血口噴人！」我氣憤反駁。

可沒人能聽見我的話。

就如同沈乘軒，他已龍袍在身，坐在養心殿的高椅上。

「陛下，梁堅已經擒獲，這是國印。」

梁堅我記得，他是大昭太子，好像也是我的勞什子義兄。

不學無術荒淫無道，大昭皇帝駕崩他登基不到半年，就將國庫揮霍一空，轉而增加賦收，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是以沈乘軒攻破城門時，幾乎沒有任何阻攔的聲音。

他收了國印，淡漠道：「審出薑小楓的下落了嗎？」

他的麵容和我記憶中的沒什麼變化，隻是身上的殺氣更重了，眼中的柔情也不複存在。

「傻子，我已經死了，你再也見不到我了！」我趴在他耳邊生氣大喊。

「我看你才是傻子吧。」一個小團子飄到沈乘軒頭上，「你早就不是他的妻子了，還沒想起來嗎？」

2

小團子和我一樣是鬼，隻不過他那麼小，眉眼還未長開。

我不記得他是誰，他也沒有名字，從我有意識起就跟著我在皇宮裏飄蕩。

他說沈氏一族被挖心後，我就改嫁攝政王了。

皇弟義妹，攝政王之妻。

整個大昭沒人比我更得寵了。

隻要我不高興，一定要有人流血。

取處子心煉丹，挖美人眼賞玩，不過是家常便飯。

這些我當然通通不認，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我才幹不出來，更何況我的夫君隻有沈乘軒一人，我才不會嫁給別人！

「薑小楓隨攝政王逃了，還沒審出下落。」下首的大臣回話。

沈乘軒的臉瞬間沉了，黝黑的眸中露出幾許寒芒。

大臣立馬惶恐跪地：「微臣定當全力追查，盡快將罪人薑小楓和攝政王餘黨帶到陛下麵前。」

「好啊，你趕快去查，我倒要看看這世上除了我，還有第二個薑小楓不成！」我飄到大臣身邊，雙手叉腰恐嚇。

他感到一陣涼意，瑟瑟發抖起來。

沈乘軒揮手讓他退下，一個人在殿中批閱奏折。

他周身氣息陰沉，好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塑，壓抑得可怕。

「喂，沈乘軒，我不是說過你不笑的時候很嚇人嗎？多笑一笑才招人喜歡。」

「算了，你還是別笑了，我怕我不在，你這張臉會把其他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我繞著沈乘軒自言自語，小團子在一旁直歎氣。

沒過多久，就有另一位大臣進殿。

「陛下，如今江山已定，是不是該充盈後宮了？」

3

我魂魄一僵，緊緊盯著沈乘軒。

他緘默片刻，放下奏折：「嗯，你們安排吧。」

「陛下聖明！臣等定當盡心盡力，選出賢良淑德，家風端正的女子......」

大臣滔滔不絕，我轉身飄走。

小團子在身後跟著我：「你不是說沈乘軒隻喜歡你一個，除了你，別的女子都近不了他的身嗎？」

我側頭白他一眼：「你也傻了？我都已經死了，怎麼還能要求一個大活人為我守身如玉呢？」

話是這麼說。

可我還是忍不住失落。

心臟的位置像是針紮一樣，泛出細細密密的疼，讓我的魂魄都跟著顫抖。

「小團子，你說為什麼我們死了，還要在這世間遊蕩呢？」我飄回棲身的楓園。

「不知道，興許是還有執念吧。」小團子倒騰著小腿，飄進我懷裏。

我便抱著他坐在楓樹的枝幹上，望著遠處發呆。

這滿園的楓樹都是從楓滿山移回來的，我和沈乘軒初遇的地方。

秋風掃過，滿山楓葉紅似朝霞雲海，我隱於其中吃棗子。

沈乘軒進山打獵，一支羽箭自我耳畔擦過，驚得我摔下樹幹。

沈乘軒穩穩接住我，秋日的光掃過他俊逸的眉眼，輕柔落進我心底。

老掉牙的相遇，卻讓我倆一見傾心。

到了晚上，我放下睡著的小團子，又飄去養心殿。

不知為何，我就是想跟著沈乘軒。

或許他就是我心中的執念吧。

他還在批奏折，昏黃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長。

我特意湊近了看，發現他的眉心有一道疤痕。

心臟莫名一痛，我伸手去摸那道疤。

他驚覺抬眼：「誰？」

4

「是我。」一妙齡女子推開殿門，款款走來。

我見到來人，麵露欣喜飄過去：「煙兒，怎麼是你？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

少女名喚顧曉煙，是我生前從街頭撿回來的小乞兒。

我將她當成親妹妹一樣照顧，隻是不知為何她突然離開，我已有好多年沒得到她的音訊。

我太過高興，忘了自己已經死了。

顧曉煙徑直穿過我，含情脈脈走到沈乘軒麵前：「乘軒，我知道你剛登基，許多事都需要親力親為，但也別太勞累了，我會心疼的。」

我轉頭看著兩人，愣在原地。

沈乘軒冷淡垂眸，嗯了一聲。

顧曉煙眼中閃過一絲不甘，繞過桌案走到沈乘軒身後，貼心為他按肩：「乘軒，我出身低微，你不用非立我為後，和那些大臣對抗的，隻要能陪在你身邊，哪怕是做一名宮女我也......」

「既許你後位，我就不會食言。」沈乘軒麵容淺淡，握住了她的手。

我大腦一片混亂，再次落荒而逃。

渾渾噩噩飄至殿外，我聽見兩名值班宮女八卦閑談。

「你說顧姑娘的出身容貌，比那些貴女差了一大截，陛下為何非要立她為後呢？」

「聽說當年陛下被那妖女折磨得不成人樣，是顧姑娘挺身而出，迷暈了那妖女救出陛下，後來陛下一路潛逃養精蓄銳，也是顧姑娘出錢出力陪在身側，陛下當然不能忘本。」

「顧姑娘可真是個重情義的好女子，比那妖女不知強上多少倍。」

「我才沒有折磨沈乘軒！我不是妖女！」我抱著腦袋痛苦大喊。

兩名宮女手中的八角燈砰地炸開，兩人臉色同時一白，驚慌離去。

「我真的不是妖女，為什麼你們都不信我？」我在角落蜷成一團，眼淚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又被風吹散在寒涼夜色中。

「別哭了，你人美心善，她們都是嫉妒你才說你的壞話。」一隻軟糯小手扶上我的臉，輕聲安慰。

我紅著眼眶抬頭，看向滿眼心疼的小團子：「可我已經不是人了。」

「當鬼也一樣美呀，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鬼了。」小團子捧住我的臉，認真開口。

雖然除了我之外，他根本沒見過別的鬼。

我吸了吸鼻子，將小團子抱進懷裏。

幸好這幽冷的深宮之中，還有他陪著我。

5

我單方麵和沈乘軒鬧起別扭，不再去看他，整日坐在楓園裏，望著楓滿山的方向發呆。

我依稀記得，那裏是我長大的地方，我的名字取自山上最紅的楓樹。

我無法越過重重宮牆到達那裏，隻能將這裏最後的棲身地。

可有人看不慣這滿園的火紅，要砍了種上芍藥。

「你們給我滾開！」小團子雙手一揮，宮人手中的斧子徑直飛出去，差點擊中不遠處的顧曉煙。

她臉色難看，斥責了砍樹的宮人，換下一個人繼續。

可試了幾次都是如此，宮人漸漸麵露忌憚，不敢再上前。

小團子的法力比我大，雙手叉腰凶巴巴飄在半空：「你們再砍，小心夜裏我入你們的夢，嚇死你們！」

很快楓園鬧鬼的事傳到沈乘軒耳中，他冷著麵容趕來。

顧曉煙又裝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來：「乘軒，這楓園是楓姐姐最喜歡的地方，要不還是別動了吧。」

這楓園中有很多我和沈乘軒的過往，他會帶著親手做的桃花酥來這裏找我幽會。

我們月下飲酒，互訴衷腸。

他會親吻我的眉眼，說我的容顏比這園中最紅的楓樹還要奪目。

他說過會愛我一生，護我一世的。

想到這些，我心口又開始泛疼。

沈乘軒的目光掃過那些楓樹，卻像想起什麼難堪的過往，眼中盡是嫌惡：「既然砍不了，那就燒了。」

「不能燒！沈乘軒，這片楓園沒了，你要我和小團子以後去哪裏？」我焦急飄到沈乘軒身邊呐喊。

可他聽不見半點，親自監督宮人點火，腰間陪他出生入死的寶劍鎮住了小團子。

我看著火光燃起，漸漸淹沒滿園楓樹，咬牙衝了進去。

我想要撲滅大火，卻反被火焰吞噬，渾身都是灼燒感。

這種經曆似曾相識，我痛苦捂住腦袋，被扯進一段不願想起的過往。

6

我是被囚禁在這宮中的。

有人要我接近太子，蠱惑未來儲君成為一國之後。

可我偏偏和沈乘軒一見鐘情，定了終身。

作為懲罰，那人將我關起來煉蠱。

我縮在暗無天日的方寸籠中，每日忍受毒蟲噬咬，爐火灼心。

長時間的封閉折磨讓我精神變得恍惚，身體好像被另外一個人格操控。

被搶去身體的那段時間，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便看見一顆又一顆的心臟被送進金碧輝煌的宮殿中。

宮人說那是沈氏一族的赤子之心，國師要用來煉長生丹的。

國師是誰？

我不清楚。

隻記得自己雙手沾滿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怎麼洗也洗不掉。

後來我見到了沈乘軒。

他被人壓在地上，雙眼赤紅看著我。

我操控蠱蟲鑽進他耳中肆意攪動，在他身上刻下辱罵的文字，甚至差點撬開他的眉心取腦髓喂蠱。

他眼眶充血，嘶啞問我：「為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怕自己再傷他，便趁著清醒時敲斷了自己的雙手，讓煙兒放走沈乘軒。

我給了煙兒足夠的銀兩，讓她照顧沈乘軒，告訴他我被下了蠱，做這一切都非我本意。

沈乘軒這麼恨我，是煙兒沒把我的話帶給他嗎？

「陛下，薑小楓抓到了！」

大臣的稟報聲驚醒了我，我睜開眼睛，對上小團子通紅的雙眼。

「你都睡了三天了，嚇死我了！」他哭著撲進我懷裏。

我抱住他，視線向下落。

沈乘軒對著一園焦黑的枯木出神，聽聞大臣聲音，轉身就走。

我來不及心痛立馬跟上，倒要看看他們抓到的薑小楓是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