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曲千策有了肌膚之親的第二日,我問他何時跟我成親。
彼時他坐在胭脂堆裏,摟著美嬌娘漫不經心地回話。
「小傻子,你要是願意去萬重峰為我求一盞長明燈,我就娶你。」
萬重峰,萬步梯,我一步一叩首,不敢有片刻心不誠。
護著長明燈回到山下時,他滿臉驚詫,看著我額頭上磕出來的黑印笑出了淚。
「傻子果然是傻子。」
「不然這樣吧,你再學學狗叫,學完我就娶你。」
1
「學狗叫!學狗叫!學狗叫!」
周圍的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數不盡的笑聲傳進腦海,脂粉氣和酒氣熏得人眼睛疼。
曲千策揚起酒杯一飲而盡,氣定神閑地倚在二樓欄杆。
「怎麼,不願意學啊,那就趁早回家去,青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轉身就想走,我有些焦急。
「你說過的,我求來長明燈,你就娶我。」
說過的話,就要做到。
他卻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那我還叫你學狗叫呢,你怎麼不學?」
「就是不學。」
我仰著脖子,盯著二樓的曲千策,認真地回答他。
其實我以前給人學過,那些人還賞了我銀子。
我拿著銀子歡歡喜喜地回家,卻被阿娘打了一頓。
她以為我是偷的錢,揪著我的耳朵要我去給人家道歉。
到了地方,賞我銀子的小哥笑得見牙不見眼:「哈哈哈,小母狗找來了老母狗,怎麼,你們要在一起學狗叫嗎?」
阿娘抽出隨身帶的砍柴刀就衝上去跟他打了起來。
回家的路上,阿娘渾身都是血,看著我又笑又哭:
「慧心,娘的慧心,你以後該怎麼辦啊。」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學狗叫娘會流血。
我不希望她流血,所以我不學。
可眼前的曲千策不知道,我不怪他。
「你什麼時候娶我?」
聽見我這麼說,曲千策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我怎麼可能跟一個傻子成婚?」
「可是我們......」
我們明明,都睡在一張床上了。
阿娘說,隻有成親的人,才可以這樣。
「你自己非要爬我的床,怪得了誰?」
他長袍一揮,摟住了身側的人:「我當時等的明明是玉娘,誰知道被你個傻子截了胡。」
不是的,明明不是他說的那樣。
那天晚上,我搬著柴下山,是他自己等在路上,要帶我回家。
手裏的燈燭火飄搖,我攥緊了手,感受到心跳在加速。
他是不是......不想娶我啊?
那個叫玉娘的娘子順勢倚靠在他懷裏,笑得嬌俏嫵媚:「小郎君玉樹臨風,莫說她一個傻子,便是這整個清河城的女子,都為您癡狂呢。」
周圍的人又爆發出哄笑聲。
「一個傻子,竟也知道垂涎美色,奇也怪哉。」
「你還別說,這傻子長得倒是不差。」
「不差你上啊,嘗嘗傻子的滋味。」
「我不去,要去你去,萬一她的傻病會傳染怎麼辦。」
汙言穢語從四麵八方傳來,有人在推搡著靠近我,暗處看不見的手伸向了我的衣裙。
被手觸碰的瞬間,我驚叫出聲,抽出了隨身攜帶的砍柴刀。
「走開!別碰我!」
長明燈落地,碎裂在眾人的踩踏下。
我揮舞著刀,逼退了周圍的人。
樓上,曲千策仍舊不為所動,看到長明燈落地,越發的漫不經心。
「你看,你自己把長明燈弄壞了,我可娶不了你咯,要不你再去求一盞?」
這下我終於明白了,自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娶我。
「曲千策,你是個騙子。」
我盯著樓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心口莫名有些堵,周圍的聲音一刻不停。
好吵,好亂。
燈也碎了,支離破碎地躺在地上,那是我花了全部的銅板求來的。
我收好刀,從地上撿起長明燈的殘骸。
回去補一補,還能用。
沒再看樓上的曲千策,我轉頭就往外走。
外麵卻走進來一夥人,看見我的臉,立馬上前圍住了我。
「小娘們兒,警告過你那麼多遍,還有膽子在我們麵前晃呢?」
2
無數的記憶湧現,是那夥叫我學狗叫的人!
我瞬間慌了神,往後退去。
他們步步緊逼,上前拉住了我,將我的雙手反剪在身後。
「還來青樓?怎麼,你來接客啊,不如叫我們哥幾個嘗嘗味道。」
我拚命地掙紮,卻於事無補。
周圍隻有淫笑聲劃拳聲,沒有一個人幫我。
跌跌撞撞地被帶到二樓,我以為自己今天回不去了,前麵的曲千策伸手攔住了他們。
「幾位兄台,這事做得,可不算光彩啊。」
對啊,還有曲千策,他一定會幫我的。
哪怕不為了我,隻為了對阿娘的承諾,他也一定會幫我的。
我瞬間抬起了頭,看著曲千策的臉,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
其中一人惡狠狠地盯著他:「哼,你想多管閑事?可以啊,這小娘們兒跟她那個娘砍了我們大哥一條手臂,來說說怎麼賠吧?」
「要多少錢?」
「錢?我大哥可是清河城城主的侄兒,你口氣這麼大,就將你西市的生意都讓出來吧。我保證,放過她。」
城主的侄子。
這幾個字一出,周圍喧囂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曲千策看著我良久,抬起的手又緩緩落下,他隻說出一句話:「小傻子,是你自找的。」
過道狹窄,他側出一個身位,方便兩人壓著我走過去。
我隻覺得自己渾身發涼,連心臟都不跳了。
「曲千策,你答應過我娘的。」
「但我沒答應你娘為了保你賠進去半副身家。」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我心裏隻有茫然。
原來承諾那樣的不值錢。
迎麵走來一群人,有說有笑。
我身旁的人像是刻意在等著,見到來人,立馬興衝衝迎了上去:「大哥,我們抓到這個小娘們兒了!」
對麵的人,隻有一隻手臂。
我記得他的名字,他叫徐越。
聽見這話,徐越卻是麵色鐵青。
他暗中看了一眼身側錦衣華服的人,見人沒反應,才鬆了一口氣。
「趕緊把人帶下去!」
看見他的神色,我的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我——他不希望在此刻見到我。
多年糊塗,我隻聰明了這一次。
原本沉寂的希望又跳動起來,我用盡渾身力氣朝他身邊的人喊著。
「救救我!」
3
他隻是一句話,徐越就把我給放了。
我從未見過徐越那副樣子,滿臉堆笑,諂媚到了骨子裏。
被他帶走時,就連曲千策都眯起眼睛神色不明地看著我。
馬車裏,他輕輕地開了口:「姑娘家住何處?」
昆山玉碎,聲音好聽極了。
我揪著衣擺,有些緊張。
娘說,遇到幫助自己的人,一定好好道謝,好好報答。
「謝謝你,救了我。」
他輕聲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舉手之勞,不必多謝。」
想到他問我家住何處,我又開口:「我家就住在老槐村。」
沒頭沒腦的話,他也沒惱我,隻是吩咐車夫去老槐村。
那裏不算遠,離城裏隻有半日的腳程。
為了找曲千策,我對這條路無比的熟悉。
想到他,我難受得緊。
旁人叫我小傻子,我不在乎。
唯獨他叫,我會無措。
那天晚上,他拉著我的手,在清亮的月光下看清了我的身形。
「小慧心,長大了啊。」
影影綽綽間,他盯著我呼吸起伏的胸脯,眼裏似有火焰跳躍。
那是他第二次沒有叫我小傻子,叫我慧心。
第一次,是當著我娘的麵,他拿走了三十兩銀子,指天發誓。
「嬸子,您放心,我一定會把慧心當作我的親妹子。」
那個時候,他立在樹蔭下,衣服打滿了補丁,但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看向我都是溫柔的笑意。
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我不知道。
隻知道再相見,他成了清河城的首富,而我,依舊是老槐村的小傻子。
馬車晃晃悠悠地在老槐村停下,直到下車時,我才想起自己還不知曉恩人的名字。
「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下宋知也。」
宋知也。
我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目送他離開。
回家推開門,寂靜無聲。
我走到堂屋,點燃了煤油燈。
「娘,我回來了,今天也很開心,還遇到了好心人送我回家。」
我碎碎念著,沒說曲千策,也沒說長明燈,娘還是沒有回話。
沒事,娘不說話也行。
娘從前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第二日,曲千策就到了我家。
曲千策說,他真心拿我當妹子,昨晚的事情是他做得不對,來求我原諒。
一反常態地道歉,口口聲聲都是對我不住。
我有些煩悶,一看到他的臉,就會想到那盞屍骨無存的長明燈。
我將人趕了出去,關上了門。
曲千策的聲音也傳了進來:「慧心,相信我好嗎?」
我再也不會相信曲千策了,他就是個騙子。
娘說過,不要跟騙子打交道。
敲門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到最後,曲千策直接一腳把門踹開。
我直接被門頂開,摔倒在地,手不小心摁到了綁在腿上的砍柴刀。
刹那間,鮮血淋漓。
曲千策滿臉擔憂,衝上來就將我扶起。
「慧心,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他捧著我的手,皺著眉頭,看起來是真的擔心。
我收回手,往後退了幾步。
他卻強勢地靠上來,不允許我逃離。
呼吸交纏,大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脖頸:「慧心,是不是很痛啊。」
「不痛。」
「別逞強了,嬸子呢?我有事跟嬸子商量。」
「我娘出去了,還沒回來。」
見我不似從前那般樂嗬嗬地看著他,曲千策有些不虞,他的手在我臉頰停住。
「慧心,你還想嫁給我嗎?隻要你答應,我們馬上就成親。」
4
充滿了誘惑力的問話,仿佛就在等著我答應。
想嗎?
想的,但我不敢。
現在不敢,以後也不敢,這輩子都不敢。
我低著頭沒有回答,曲千策卻得意地笑出了聲。
「慧心,你是想的,對吧。快告訴我嬸子在哪裏,我去同她提親。」
他扳正我的頭,在我額頭落下一個溫熱的吻。
「隻要我們成親了,嬸子就再也不用擔心慧心了,這樣多好。」
是啊,娘擔心我過得不好,還特意囑咐曲千策照顧好我。
娘總是那樣操勞。
「那你,還會騙我嗎?」
封閉的內心出現一絲鬆動,我抬頭看著曲千策。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騙慧心,冷落慧心,我會一輩子對慧心好,不讓嬸子擔心。」
誓言錚錚,又一次敲開了我的心門。
「好。」
一字落下,站在我麵前的曲千策立刻擁住了我,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他笑著,連帶著我都有些開心了。
他為之前的事情跟我道歉,也為以後的生活做了承諾。
真好,曲千策還是那個曲千策。
他說婚期就定在後天,嫁衣明天就給我送過來。
我有些不懂,問他為什麼這麼快。
他說,他想早點把我娶回家。
蜻蜓點水的一句話,消解了我心底最後一絲不安。
「後天,隻要我沒死,就一定會來娶你。」
這個諾言,他以性命起誓。
等曲千策離開,我立刻進屋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娘。
「娘,我要嫁人了,您以後不用再操心了。」
我自顧自地包紮著手上還在滴血的傷口,深可見骨,觸目驚心。
包起來,就看不到了。
後麵兩天,嫁衣送來了,可曲千策沒有來娶我。
我左等右等,沒等來人,決定換上嫁衣親自去他家看看。
今天是成親的日子,他一定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他說過,一定會來娶我的。
進城的路上,我又碰到了宋知也。
「姑娘,又見麵了。」
宋知也坐的馬車,比我走路更快。
「宋知也,你可以載我一程嗎?」
我要快點進城,快點見到曲千策。
馬車裏,宋知也看我一襲紅衣,聲音輕柔:「姑娘穿紅色,甚為動人。」
他在誇我好看!
長這麼大,這是頭一次有人誇我。
我有些美滋滋地。
「今天是我成親的日子,這是我的嫁衣。」
宋知也抬起的手微微停頓,語氣中帶了些疑惑:「成親?」
沒有儀仗,沒有新郎,什麼都沒有。
我耐心地為他解釋著:「是啊,曲千策說今日會娶我,可是他沒來,一定是有事耽擱了,所以我去找他。」
他沒再說話,我們沉默了一路。
到了曲千策家門前,我甚至聽見了賓客熱鬧的交談聲。
心下一喜,我撩開簾子就要出去,宋知也卻一把拉住我的手:「姑娘,現在跟我一同離去,還來得及。」
離去?為什麼要離去?
我回握住他的手:「宋知也,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也來喝一杯吧。」
走出馬車,眼前不是紅綢,是一張巨大的桌子。
曲千策跟徐越分坐兩側,看到我來,曲千策幾乎是立即笑出了聲。
「徐越,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