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陵西後第八年,陵月勸我將孩子過繼到他繼妹的名下。
那日,他難得心虛,說話間甚至不敢直視我的眼睛:「當年如果不是她舍身救我,陵西也沒機會出生。」
「她現在無法生育,就當......我們還她的恩情吧。」
說罷,他又來輕輕拉住我的手:「更何況,陵西也喜歡她。朝朝,你別難過,我們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孩子。」
我蓋住身上開始蛻皮的地方,失神地望著前方沒有說話。
我要死了。
不會有以後了。
1
陵月又來找我談過繼的事情了。
如往常一般,先是無聊的話家常,然後將話題不動聲色地引到當年的事情上。
他總是覺得,我們欠了陵聿許多,於是想要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償還,包括我的兒子,包括他自己。
他心虛地說著話,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我的表情,大部分時間視線都是和我錯開的。
「陵西那邊已經同意了,他還挺開心的。」
「陵聿這樣也是因為當年替我擋了一槍,否則......她和陵西親近,就算陵西過繼給她,也是在咱們眼皮底下。」
「更何況,我們都還年輕,現在家中的事情也穩定下來了。朝朝,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的。」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說話,眼神中卻掩飾不住那股強硬的勁兒,突然就卸下了那股氣,疲倦道:「我答應。」
陵月沒想到我會點頭,有些意外。
「真的嗎,朝朝?你真的同意讓陵西過繼到陵聿那兒去?」
他再三確認後,開心地抱起我轉了個圈。
小腿上開始蛻皮的肌膚因為突然的挪動觸碰而變得疼痛萬分。
身體越痛,臉上卻越是平靜。
陵月看著我麵無表情的臉,突然道:「朝朝,你不會......做什麼的吧。」
他問的委婉,我卻知道他想說什麼,兀自打斷道:
「我不會,我沒有那麼下作。」
陵月下意識的問了這句話,回過神來後才開始心虛,他看著我平靜的麵容,不自在的皺了皺眉,硬邦邦道:
「那就好,你知道的,我最討厭耍手段的人了。」
2
陵月走後,我慢慢挽開褲腿,腿上蛻皮的症狀已經十分明顯。
整條腿都有些泛白浮腫,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快一周。
這段時間,陵聿病了,因為陵西過繼的事情,陵月晝夜不分的守在她床前照顧。
除了來找我商量陵西的事情外,他再也沒有和我多說一句話,更別說同房了。
和陵月才認識的時候,在我家那個避世的小村莊中。
才成年的陵月偽裝成窮小子,每天在我麵前插科打諢,隻為了讓我多笑一下。
正是朝氣蓬勃的年齡,確定關係後,更是恨不得每天都黏在一起。
後來我跟他回了陵家,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後,我們仍舊在人際複雜的老宅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秘密時光。
那段耳鬢廝磨的時光持續了很久,直到某次我為了陵月擋下了一顆流彈,腿上擦傷了一塊,臉上也破了一片。
即便痊愈了,也變成了醜陋的一條疤。
那段時間,我抗拒著陵月的親近,因為輕微的毀容,我甚至生出了回村的想法。
那次,陵月猩紅著眼睛,將我堵在老宅門口,他說,這輩子隻認定我一個人,如果我要走,就從他的屍體上塌過去。
那一晚,他吻遍了我全身的每一寸皮膚。
呢喃著告訴我,他有多愛我。
可現在,我全身的肌膚因為蛻皮而變得紅腫潰爛。
疼痛折磨得我幾乎快要死去,陵月作為我的枕邊人,卻什麼都不知道。
或者說,什麼都沒發現。
3
和陵月第一次見麵時,他剛被人從山上丟下來,一條命幾乎去了大半。
丟他的人估計也沒想到這懸崖之下還有一個避世的村落,他丟的放心,我把陵月救回來,卻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那時我不知道,他是因為家族鬥爭被害才落下來的,隻當他是出遊踏青的大學生,不小心在山頂踩空了。
陵月也不解釋,裝出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就這麼住下來了。
村裏的人因為一些原因,導致都很神出鬼沒,在這個半荒廢的村落中,我們也逐漸的萌生出了一些別樣的情感。
陵月覺得我醫術高超,想要帶我回陵家。
我則是沉迷於他活潑的性格,和時不時向我說的外麵的故事。
我決定和陵月離開村子,一半是為了他,另一半則是為了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但陵月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的是,村落避世,並不是因為窮或者其他的原因。
隻因我們這一族供奉蛇神,因此每個在村子裏出生的人都會自帶兩層皮。
還沒蛻皮前和旁人無異,蛻皮之後便會留下一具屍體,在其他地方重新活過來。
村裏的人大多都會在年老時才開始蛻皮,而後嶄新的身體會重新回到年輕時候。
因為蛻皮後留下的屍體實在太過難看,而且也不好解釋,所以避世反而成了一種保護村裏人的方法。
也正是因為這層關係,村裏人的體質比大部分人都會更好一些。
隻是我沒想到,蛻皮的過程會如此痛苦。
光是初期,我就已經皮膚潰爛,疼痛鑽心,幾乎快要走不動路。
4
當年我和陵月回到陵家時,陵家做主的人還不是他。
他在家中幾乎沒有任何話語權,甚至連能說話的人都不多。
唯一關係比較好的也隻有繼妹陵聿了。
我在村子裏沒怎麼接觸過外麵的人,因此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很是喜歡。
漸漸地,我發現有些不對勁了,陵聿對陵月的占有欲實在太強了。
明明我和陵月才是夫妻關係,她卻總是叫嚷著不舒服,讓陵月整夜整夜地守著她。
一開始,我以為她是體弱,便為她號了脈。
這才發現她脈搏強勁,根本不像是不舒服的樣子。
陵月想來也知道這個妹妹在想什麼,隻是不輕不重的拍了拍她的頭,輕笑道:「哥哥結婚了,不可以這麼小心眼,老是爭風吃醋的。」
陵聿笑著答應了,轉頭看向我的眼神中卻充滿了不忿。
但我也無暇管這些事情了,陵家的鬥爭實在激烈。
他們已經不滿足於背後的爭鬥,開始對人直接發起了攻勢。
那幾年,我為了陵月,中過流彈,喝過毒酒,最嚴重的時候,在床上躺了將近兩個月沒下來。
陵西也是在最難的時候出生的。
我記得病重的時候,陵月跪在我的床前,趁著月光向我發誓,要一輩子對我好。
那時,我們有說不完的話。
偷偷摸摸的在老宅中各個隱秘的地方纏綿。
明明是那麼危險的時期,回想起來卻覺得無比美好。
漸漸地,陵月發現我沒那麼容易死之後,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有些事情便被打破了。
明明每一次在我醒來後發誓再也不會讓我受傷的人是他。
但每次下意識推我入險境的人也是他。
直到最後奪權的那一天,在熊熊火海中,陵聿不知從哪裏衝了出來,將本應該射在我身上的子彈擋了下來。
我難得發懵的愣在了原地,卻見到陵月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將陵聿抱起,絲毫不顧還在火海中的我。
等我踉踉蹌蹌跑到救護室中的時候,他紅著一雙眼睛,歇斯底裏地質問我,為什麼不擋下那顆子彈。
「你以為陵聿和你一樣嗎!她是會死的啊!」
我忘了當時自己說了什麼,或者什麼也說不出來。
隻記得陵月猩紅的雙眼,和陵西憤恨的眼神。
5
原來在我不知不覺中,陵西和陵聿的關係已經好到了這個地步。
我還記得當年生他的時候,正是我來到陵家的第二年。那時我和陵月感情雖好,但陵家的情況又實在太過複雜。
為了保全陵西的安全,我隻能忍痛將他托付給陵聿照看。
我和陵月若是有朝一日死了,起碼能保證陵西有人照顧。
為此,我還給他們準備了一筆豐厚的財產,這筆錢即便是連陵月也不知道。
但是在陵西的心中,我就成了那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比起見麵就隻知道讓他學習和鍛煉的我來說,顯然是隨時能帶他出門玩的小姨更加親近。
我一直以為母子連心,可等我發現陵西和我已經越走越遠時,已經晚了。
陵西常常用仇視的目光看著我,我想要和他親近,每次靠近時,卻隻能聽見他冷冷地說:「該學的都學完了,你能別來煩我嗎?」
我自知虧欠他許多,便隻能笨拙的去討好,去想方設法的親近。
他六歲生日那天,我跟著女傭學了三個月的針織活,給他織了一件毛衣。
正準備去他房裏送給他的時候,卻聽見陵西親近的抱著陵聿,撒嬌似的喊她「媽媽」。
他說:「小姨,你當我媽媽吧,我想要你做我的媽媽。」
陵聿笑著打趣道:「那朝朝姐怎麼辦,你不想要她了嗎?」
陵西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語氣中帶了濃重的厭惡:「我從來都不想要她。」
我來到陵家的第二年,懷孕生子的時候,因為被陵月的二哥陷害,我和陵月在山上躲避時,羊水突然破了。
那時,我體力不支,幾度昏厥。
但想著肚子裏的孩子,隻能咬著自己的手腕強迫我清醒過來。
後來,陵西順利出生,長時間的撕咬,在我手腕上留了一個碩大的傷口,因為深可見骨,即使已經六年過去了,也始終沒有愈合。
我以為那是我最疼的時候,現在才知道,原來刻骨的痛,也不及此刻半分。
第二日,我裝作無事發生,將毛衣送去了陵西的房間裏。
他拿著毛衣摸了摸,有些尷尬:「......謝謝。」
我平靜的笑了笑,想要摸他的頭,手卻停在了半空中,怎麼也伸不出去。
6
我答應了把陵西過繼給陵聿,唯一的要求是離婚,放我自由。
本來還開開心心的陵月,聽完我這話後,臉上瞬間換上了陰沉的表情。
他掌管陵家這幾年,身上那股溫潤的性子被消磨得快要不見了,這段時間對我的示好,已經快到了他的極限。
於是,他陰惻惻的看著我,半晌後才略帶嘲諷的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好說話,想要威脅我,也要看你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陵家的規矩,沒有離婚,隻有喪偶。」
這條規矩立的早,是怕自己人出去會透露陵家的一些秘密,事實上,能接觸到核心事務的人並不多,所以一直也沒有什麼人執行。
如今陵月用這條規矩來壓我,也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我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陵月隻當我是妥協了,複而拂袖而去。
我身上的皮慢慢的蛻到了腰間,開始吃不下東西,並且出現了咳血的症狀。
照顧我的小丫頭是曾經被我救過的人,第一次看到我咳血的時候,當著我的麵就哭了。
我也沒想到,第一個為我哭的人是她,心裏不禁軟了幾分,安慰道:「阿芷,我死之後,你從密道離開吧,否則,你會被我牽連的。」
阿芷點了點頭,更加溫柔地幫我擦拭著身上的皮屑。
我臥床不起的事情,被陵月知道了,阿芷隻告訴他我是感冒了,他也沒有深究的意思。
畢竟在他心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把陵西送出去而耍的小手段罷了。
隻是我沒想到,陵西也會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