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三載,換來慕容千尋一封和離書。
“卿卿,世間不得兩全法,你與如來間,佛才是我歸宿。”
“不想和離,便接休書。”
“且想好,百年世家沈氏,可容得下一個被休的下堂婦!”
後來,我成為亡國太子妃,千夫所指的罪臣之女。
他登基為皇,日日摧心剖肝。
嫁入宸王府的第三年,慕容千尋給我送來一封和離書。
“卿卿,我們和離吧!”
“我要出家。”
“世間不得兩全法。”
“你與如來間,佛才是我歸宿。”
我瞪他一眼,同往常一樣撒起嬌來,搖著他的胳膊。
“阿尋,你開什麼玩笑?”
本以為這就是夫妻間的小小情趣,卻不料,他把我大力甩開:
“我沒和你開玩笑。”
“若問緣由,大抵是我已經嘗了人間滋味。”
“多謝你能嫁我,給我圓滿。”
慕容千尋精通佛理,平時王府往來客也多是高僧,但若說他皈依佛門,我接受不了。
三年前,可是他執意向皇帝和爹爹求娶我為宸王妃的。
他也一直將我視為掌上嬌。
如今好端端的,怎麼就要和離了呢?
見他態度清冷,一副認真的樣子,我慌了,卻也強裝鎮定。
“慕容千尋。”
“我不同意和離。”
“你需考慮清楚,你娶的是誰?”
“如今和離書給的又是何人?”
“你以親王之身結我權貴,乃利益同體,若是沒有我沈氏……”
我也才過完十八歲生辰,即便從小跟著母親——那位名動天下的鎮國公主,早早學了謀略,此刻麵對深愛的男人,也不知該如何說出那些厲害的話。
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生生止住我揉碎和離書的動作,平靜如斯:
“把和離書收好。”
“我已下定決心皈依佛門,從此四大皆空。”
“皇兄對你一往情深,來日,你便是炎朝尊貴的太子妃。”
“不想和離,便接休書。”
“且想好,百年世家沈氏,可容得下一個被休的下堂婦!”
所以,長安城中,世家沈府裏,鎮國公主和沈之安的嫡長女,原不過是他體驗人世滋味的一道菜肴。
如今嘗過,餘熱未散,便棄了。
……
“太子妃!”
“太子妃!”
耳畔,有婢女急促的喚我。
我疲憊而又緩慢的睜開雙眼,眼神不再遊離,辨清今夕何夕。
也明白,此刻的我,乃東宮太子慕容奕軒的正妃。
“碧荷,我沒說錯話吧?”
“沒有沒有,小姐別再咬自己嘴唇了,奴婢看著心疼。”
邊說,碧荷邊用帕子幫我擦幹唇口咬出的血跡。
是了,當年宸王慕容千尋的驟然和離,成了我的一個噩夢。
一旦夢見他,我有無數困惑湧上心頭,卻總是死死咬住唇口,不讓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唯有又紅又濕的眼眶展現了我的無助與害怕。
我以為我能放下的。
可我不能。
我咳了起來,喉間血腥陣陣湧起,臉上早就沒有了血色,精神氣更是在我二嫁東宮後基本散盡了。
小腹疼的厲害,每每發作,我都覺得自己大限將至。
可太子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了。
“你們都下去吧,太子妃這裏有本宮照顧便好。”
碧荷想要說些什麼,被我及時攔住了。
我知道,她不放心我。
習慣就好。
該來的總是回來的,不是嗎?
這一夜,他發狠般要了我好幾次,寢殿裏到處都彌漫著歡好的氣味。
早些年,我還會覺得臟,覺得受了汙辱,會泡在浴桶裏一遍一遍的搓揉梳洗。
可如今,已經無所謂。
我想下榻喝點水。
不料被他從後抄過腰腹,重新拉了回來。
“有婢女,不用你親自去。”
因速度快,力氣大,我後腦磕在床棱上,眼前頓時一黑。
這些年類似的傷太多了,我從恐懼到習慣,如今已經麻木。
太子按揉我後腦的力氣陡然加大,將我整個箍在掌中,未幾五指滑攏,扯住我大半頭發,我被迫仰頭靠向他。
他冰涼的麵龐貼上我因發燒而變得灼熱的胸膛肌膚,攀岩著鎖骨一點點向上吻,直到口齒交纏,猛地把我大力甩開,赤紅雙目如刀似劍。
是了,今又是一番羞辱。
我忍住他身上其他女子的氣味,忍住從胸部蔓延的皮肉被撕咬的痛,亦忍住大顆盈在眼眶中的淚珠。
“愛妃。”
“今天你父親上書,要請七弟回來帶兵作戰。”
“說他懂兵法,智勇雙全……”
他還在說著什麼,可我昏昏沉沉的,已然聽不真切。
但我心裏清楚,外人眼中寵妻無度的太子,赫然是我除慕容千尋外的另一個噩夢。
當年,慕容千尋與我和離後,太子就求了聖旨將我娶進東宮。
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該有的禮儀和排場,翻了倍的給我。
朝廷內外,無不稱讚太子厚愛沈氏女,不嫌二嫁之身,榮寵皆付。
任誰都想不到,在太子端方和善的麵容下,是一副偏執而又陰鷙的性子。
成婚不過三個月,他便不顧我身體孱弱,強行和我圓房,要我早日誕下子嗣。
望著下身血流不止的我,他冷冰冰的質問:“怎麼,你和七弟頭一回,也這麼狼狽嗎?”
再後來,如他所願,我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他開心不過片刻,就倍感遺憾:
“這個孩子來的晚了些。”
“當初,你懷上七弟的孩子,是你們新婚不到一年。”
“而現在,已經一年多餘了。”
再後來,他開始對我動手。
頭一次動手,是因為我害喜嚴重,成日吃著櫻桃。
夜深人靜,太子闖入我寢殿,咬牙切齒:
“太子妃。”
“你是在懷念七弟嗎?”
“也對,曾經七弟親手為你種下櫻桃樹。”
“本宮可要把樹給你挪來?”
我沒說話,他更加憤怒,反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那時我捂著五個月的胎腹,如身處煉獄。
也徹底明白,那個削發為僧,遁入空門的宸王慕容千尋,是當今太子殿下的隱痛。
尤其是麵對我這個曾經的宸王妃,愈發顯得嫉妒和瘋癲。
半年後,太子去了嘉城關戰場督軍。
我也意外迎來一道聖旨:
“罪臣沈之安攜長子出關迎戰,入敵方主賬未歸,使得十萬將士全部戰死。”
“著,沈氏全族抄家問斬。”
“朕念在鎮國公主曾功在社稷,留其長女一命,降為太子侍妾,禁足長春殿,非詔不得出。”
從傳旨的公公口中,我還知曉,沈氏投敵是太子帶回的消息。
我止不住的渾身戰栗。
生不如死。
想必菜市口前沈氏族人早已鮮血未幹,白骨成山。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父親提及慕容千尋,礙了他這個太子殿下的路。
再後來,天子棄城出逃,下落不明。
曾經熱鬧繁華的長安城,如今已是一片兵荒馬亂,大街上,咒罵聲,哭喊聲,呼喚聲……聲聲入耳。
許多百姓對著沈府灑血啐痰:
“叛賊。”
“貪一己之安榮,陷百姓於水火。”
“枉為百年世家。”
“我以我血,咒其滿門,生不得安生,死不得好死!”
“呸!”
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嫁給慕容千尋是錯,二嫁東宮,更是錯。
碧荷找了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的死囚,將其毒死後以人皮麵具以假亂真,扔下城樓。
“太子妃沈氏從城樓上跳下來了。”
“確定是她嗎?她竟然沒有出逃?”
“她身上纏著白綾黑字,說要留清白在人間……”
“清白?可笑!”
往城外逃去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語,叫好的,嘲諷的,偶爾也有懷疑的……隻是都顧著逃命,誰也沒有多做停留。
未幾,女子屍體便被踩踏踢到一旁。
“清白”兩個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而渺小。
而另一邊,我懷揣著一個前幾天從寢殿前方的庭院中挖出的一個三寸寬口白瓷壇,帶著慕容謹——也就是和太子誕下的那個孩子,踏上了去不苦城的路。
聽親信說,哥哥曾留下遺言,要我去不苦城中的不苦寺躲著。
數日後,我回望來時路,麵色紫脹間眼淚都落了下來,好半晌才平複了心情,叩響了寺廟大門。
朔風未停,大雪又起。
一門之隔,來開門的和尚撚珠的手頓在胸口。
是他——慕容千尋,曾經的宸王!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他沒有讓我進去的意思。
也對,我們和離已經六年了。
我的父兄,已經背叛了他的家國。
他怎麼可能容我進去!
我低眉,聲音喑啞:“孩子是你皇兄的,我送到了。”
他看了我一會兒,牽過孩子的手,轉身關上廟門。
我站在寺外,虛弱的笑了笑。
這樣,也好!
孩子才四歲,很快就會忘記我這個母親。
而慕容千尋最是敬重太子,肯定會視如己出。
來時。
我還想著為家族正名,為父兄昭雪。
然而不過數月光景。
我的念想便隻剩下給孩子找個棲身之所。
我承認我無能且懦弱,常年的病痛折磨,我早已時日無多。
無望又絕望。
……
下山的石階積雪深厚,一腳踩空,我如同枯蝶折脊,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然後,便再也起不來。
意識渙散前,我又想到了慕容千尋。
曾經,每次疼痛發作,哪怕是普通的風寒,我都會想起他,總覺得十六歲之後的風霜苦痛,都是他帶給我的。
若沒有那場莫名其妙的和離,我的人生不至於如此不堪。
我想要一個解釋。
想要知道,到底為什麼?
然今日一見,我卻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一己之愛恨,在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麵前,微不足道。
我形單影隻,報不了仇。
破敗的身子也支撐不到沈氏平反昭雪的那天。
零落成泥……
“爹!”
“哥哥!”
“別丟下我——”
我在混沌中,看見他們身影漸漸走近,又慢慢變遠。
半夢半醒間,我抓住一副溫厚掌心,滿眼含淚的睜開雙眸。
看清那人,我猛地抽回手,縮著身子往裏榻挪去。
卻怎麼也動不了。
胸腹以上連著頭疼痛無比,往下卻半點知覺都無。
是廢了嗎?
大雪凍壞了我的雙腿?
原本,我至少可以完完整整的死去。
現在卻要屈辱的活著!
眼淚嘩嘩而下。
我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雙足不能動,便將臉埋了起來。
額頭鬢發,都是細密的汗。
慕容千尋似是想給我擦淚,卻終是縮回了手:
“你別哭。”
“你的腿沒事,就是在大雪中被凍久了,多泡泡藥湯就好。”
“傍晚我不是不讓你進來,我……”
“沈氏反叛,十萬將士死於沙場,我聽說你從城樓一躍而下,這自是全了沈氏的氣節,不想今日看見活著的你,心中百般滋味,便猶豫了。
“對不起。”
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半點起伏。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怎麼,你是覺得我應該以死殉國,全了忠烈名聲是嗎?”
慕容千尋一頓,須臾便點頭:
“但我後來想明白了,你是你,沈氏是沈氏,不該把你和沈家的叛變聯係到一起。”
“更何況,你千裏迢迢護送皇兄的孩子來這,也實屬不易。”
“皇兄對你之心天地可鑒,肯定不舍你就這麼離去,你也無需多想,踏踏實實在寺廟中養好身子即可。”
“另外,我也想……”
我及時攔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慕容千尋,虧我們做了三年的夫妻。
你一向話少。
怎麼,話多之時,竟如此傷人!
兩相對望,又是一陣沉默。
喝過藥後,我還用了些熱粥,攢了力氣,抬頭望向慕容千尋。
他持著佛珠,離床榻足足一米遠。
仿佛我是什麼不能親近的禁忌。
罷了。
我掀開被子下榻,欲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環境。
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卿卿。”
他箭步走來扶住我,四目相對,卻是一句:“小心啊,皇嫂。”
皇嫂!
皇嫂。
這兩個字不斷地在我耳邊回蕩,給我錐心的痛——
慕容千尋。
若非當初你執意求娶,我尚且還是沈氏嫡女,受父親兄長寵愛。
若非後來你執意和離,我尚且還是宸王正妃,盼望著與你琴瑟和鳴。
我今日種種不幸,皆拜你所賜。
但此情此景,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說了又如何,就,謝謝吧。
我將慕容千尋的手拂開,以頭搶地,恭恭敬敬向他行了個跪禮:
“雪中救命之恩,一碗熱粥之義,皇嫂,在此謝過!”
慕容千尋似乎想要扶我,但最終還是緊了緊手中的佛珠,念了聲“阿彌陀佛。”
佛珠硌在掌心,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