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子裏令人羨慕的女娃。
在同齡人早就下地的年紀我還能繼續讀書。
家裏人也沒有因為我是女娃而打罵我,還經常說我是個寶貝。
弟弟有時候都羨慕我。
可隻有我知道18歲那天,父母會因一筆巨額彩禮毫不留情把我賣了。
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縣裏最好的初中。
全家人都高興壞了,直接辦了酒席宴請全村。
村子裏的女娃沒有哪個有這種待遇。
她們在本該讀書的年紀要麼下地幹農活操持家務,要麼早早就賣給了別家生娃。
我坐在酒席的中心位置,村子裏的人都紛紛圍著我,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
【貝貝,出息了,按這個架勢,俺們村要出一位大學生了。】
【這可了不得。】
【貝貝這個女娃,命可真好,餘家疼她像眼珠子似的,不用下地幹農活,還能繼續讀書哩,誰家女娃有這麼好命。】
我笑了笑,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後,我爸媽一前一後地走到我身邊。
爸爸摸了摸我的頭,看著鄉親們驕傲的說,【我們家貝貝,可有出息的咧,考試的時候還是第一名。】
媽媽也溫柔的看著我。
村裏人見狀,誇我誇得更賣力了,畢竟吃人手短,拿人嘴軟。
【貝貝這女娃俺一看就有出息的。】
【小臉白飄飄的,將來指定能嫁個好人家,你們家要享福了。】
【就是就是。】
聽到這些誇獎,爸媽笑得合不攏嘴,弟弟也一臉羨慕的看著我。
【姐,你命真好,爸媽都寵你不寵我。】
聽到他這話,我隻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小時候,我覺得我是在愛裏出生的孩子。
就算媽媽生了弟弟後,也沒有一味的偏心弟弟。
有時候家裏人對我的疼愛甚至超過了弟弟。
村子裏和我一起玩的同齡好友二丫,每天見她的臉上都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同我說過最多的話也是羨慕我。
她不僅要下地幫忙幹活,回家也有做不完的家務。
她家有三個女娃,一個男娃, 二丫是最大的。
她家裏整天罵他是賠錢貨,對她橫眉豎眼。
所有的吃食都緊著他弟弟。
有時候她連稀粥都喝不上。
對比之下,我跟她的情況可謂是天壤之別。
家裏有好吃的,都是我和弟弟平分,如果僅有一份的話,媽媽毫不猶豫給了我。
爸爸媽媽從來不讓我下地幹活,總是溫柔的摸我的頭,笑著說到,【我家貝貝可不能幹這種粗活,將來可是要享福的。】
我叫餘貝,寶貝的貝,因為爸爸媽媽經常的對我說我是他們的寶貝。
我一直以為我是幸運的,生在了一個開明的家庭,有一個不偏心疼愛我的爸媽。
直到那一天,我才發現,這一切都是荒誕的騙局。
爸媽都是不識字的農民,平時大多數都是在田裏勞動,偶爾去縣城賣野菜,這樣的經濟狀況根本無法供我和弟弟讀書。
可是我家不僅建起了村子裏沒有的大平房,家裏的吃食也是城裏的稀罕物。
糖葫蘆、米糕等令村裏的小孩嘴饞的小零食爸媽經常會買。
很小的時候,我隻會覺得這些真好吃,長大一點,便好奇的問爸媽家裏哪裏來的錢買這些?
每次爸媽都笑眯眯的看著我,【這都多虧了我們貝貝,我們貝貝可真是個福星。】
那時我隻會傻傻的笑,並不清楚背後真正的含義。
但是,沒想到真相的背後會如此殘忍可笑。
13歲的我被媽媽媽媽匆忙帶去鎮上。
我問媽媽要去哪裏?
媽媽的表情開心又緊張,一邊拉著我走,一邊叮囑我,【貝貝,還記得媽給你說過經常幫助我們家的那個貴客不,今天我們要去見見她,你要表現的乖一點,我們家過得這麼好多虧了那位。】
我點了點頭。
我記得那位貴客,但是從來都沒見過她長什麼樣。
村裏發一次電報很貴,但是媽媽還是隔三差五的給那位貴客發電報,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了有這麼位人。
媽媽直接帶我來到了一所高檔飯店,即使我們家的吃食不差,也從來沒有進過這樣的場所。
【來了?】,說話的事一個保養得當的婦人,聲音透露出傲慢,眼神裏是對我們的輕視。
媽媽沒有不僅沒有絲毫怨言,態度還格外的諂媚,【夫人,這就是我的大女兒貝貝,人長得漂亮,學習也是好的不得了。】
媽媽用眼神暗示我向她問好,我緊張又拘謹的問了一聲,【夫人好。】
隻見那位婦人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一遍,就像在挑貨物一般。
我忍著不適,微笑著,雖然我不知道眼前的婦人是誰,但但從媽媽的態度來看,這位貴客是位大人物。
半響後,她才淡淡的說了一句,【不錯,小丫頭模樣俊俏,看著就是個好生養的。】
我媽媽陪著笑順著她的話繼續誇我。
【這就是餘貝貝嗎?長得真醜,媽,你眼光真差。】
門口突然闖進一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眉目清秀,就是看著我的目光不太友善。
那婦人見她進來了,眉眼柔和,【芊芊,你怎麼過來了。】
池芊芊看了我一眼,便直接略過了,跑到婦人麵前抱著她的胳膊撒嬌,【媽,你怎麼過來玩不帶我,而且她一點都不好看,都沒我一半好看呢。】
我被她說的不知所措,我媽也有些拘謹,不知道怎麼聊下去。
婦人人隻是寵溺地點了點池芊芊的額頭,【好了,別鬧了,你在這裏乖乖坐著,我還有事情要做。】
接著那個婦人看了我媽一眼,我媽交代了我一句乖乖坐著等她回來,便心領神會的跟著婦人出去了。
餐桌上就剩下了我和池芊芊兩人。
池芊芊嫉妒的目光似乎要把我戳穿,【你可真好運,能嫁到我家,不愁吃穿。】
【什麼?】我一度以為我聽錯了,這幾個字,明明我都認識,怎麼組合在一起就聽不懂呢?
池芊芊看了眼我,頓時明白了些什麼,不懷好意的開口,【你不會不知道吧,你18歲的時候要嫁給我哥,你一個農村出來的土妞能嫁給我哥也是你的福氣,我媽還會給你們家一筆巨額的彩禮,你們家真的是賺大發了。】
我臉變得煞白,腦子裏嗡嗡作響。
心底裏某個地方忽然塌了。
怎麼可能呢?
媽媽說過我是她的寶貝,她怎麼可能這樣對我呢?
這一切是多麼的荒誕又可笑,一定是假的。
直到媽媽和婦人交談回來後拉起我向婦女和池芊芊告別,我才回過神來。
我嗓子酸澀的厲害,半響才憋出一句話,【媽,我是不是要嫁人了?】
是不是你把我賣給了別人。
媽媽目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地看著我,【貝貝,你都知道了,媽本來想你18歲出嫁的時候再告訴你的,媽可為你找了個好人家 ,那家人彩禮給的老多了,貝貝呀,你可要享福了。】
我難以置信在看著媽媽,不相信一向疼愛我的媽媽,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媽,我連他的麵都沒見過,我不想嫁,媽,你最疼我了,你把彩禮退回去好不好,我以後掙錢了,肯定會供你們享福的。】
我像以往一樣撒嬌企圖讓媽媽打消這個念頭。
因為以往我一撒嬌,媽媽什麼都聽我的。
沒想到媽媽這次卻變了臉,第一次嗬大聲斥我,【你在瞎說什麼呢?你從小試著穿的,哪樣不是精細的, 這都是多虧了那位貴人的幫助,你要懂得感恩。】
【那家可是好人家,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跟那位有緣,人家才從小定下了你。】
【貝貝呀, 聽媽的,媽不會害了你,媽從小到大最疼你了,對不對?】
我第一次意識到,媽媽所謂溫柔的麵容他也像魔鬼一樣讓我顫抖。
後來我得知,媽媽口中的好人家是縣城裏有名的池家,他們世代都是有錢人家。
而我要嫁的人是池家的大兒子,生下來便是個癡兒,池家請了請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要找到與他生成屬性各方麵都相合的女娃,定一下娃娃親,到18歲那天成婚入洞房,他的癡症會在之後慢慢好轉。
遲夫人對此深信不疑,按照算命先生的要求找,千挑萬選中找到了我。
媽媽從小不讓我下地幹活兒,是因為池夫人要求將我好生養著,她不想讓一個滄桑的農婦嫁與她兒子。
我能夠繼續上學,也是因為池夫人認為頭腦聰明的女娃才能為他的兒子生下一個漂亮聰明的孫子。
池夫人時不時給我家錢,目的就是講我精細的養著,並且還承諾我媽,我嫁了之後,會給我們家一筆巨額彩禮。
我媽哪能拒絕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一口氣就答應了下來。
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個被蒙在鼓裏帶宰的羔羊,任人宰割。
我不敢相信從小到大對我那麼疼愛的媽媽為了錢就這樣把我賣了。
被寵大的孩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心存僥幸。
我再努力抗爭一把,也許媽媽會心軟呢。
我開始反抗,那我絕食。
企圖引起她的心疼。
媽媽不僅沒有絲毫心疼,還頗為失望的罵了我一頓,【我們供你吃供你穿,村裏的女娃早早下地幹活,隻有你被我們精細的養著,還能讀書識字,一點都不懂得感恩,我們家這是養了個白眼狼。】
我心裏酸澀的厲害,想起以前的種種,覺得可笑極了,淚水模糊了視線,啞聲質問道,【媽,今天我才知道,你和村子裏的其他人沒什麼兩樣,你養我是真的疼愛我嗎,還是說我隻是你換取錢的工具。】
我媽心虛地打了我一巴掌,臉上麵目猙獰【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說話,池家可是有錢人家,你嫁過去也是享福的,而且,到時候池夫人會給我們家一大筆彩禮,這樣你弟弟就有錢娶媳婦了,長姐如母,你總得為你弟弟考慮考慮吧。】
我捂著臉,臉上的疼遠遠比不上心裏千瘡百孔。
我媽就下一句你好好反省,就反手把我關進了拆房。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記億裏開朗的家庭變得如此不堪。
眼淚爭先恐後的往下掉。
晚上,爸爸回來了,他推開菜房的門,看到我蝸居在地上,十分心疼地拉起我,【貝貝,怎麼了這是,惹你媽生氣了?】
聽到這關懷備至的話,我墜入寒冰的心,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對了,我還有爸爸。
爸爸肯定不會這樣對我的。
村子裏的男人為了在家庭裏樹立威嚴,對孩子從來是不苟言笑的模樣,麵對金貴的男娃還會露出幾分好臉色,但麵對女娃,從來都隻有嚴肅的謾罵和譴責。
但我爸爸跟他們不一樣。
爸爸會當著村裏人的麵毫不吝嗇地誇我以後指定有出息。
爸爸還會寵溺讓我騎大馬,這可是很多男娃都沒有的待遇。
【這小臉哭的,到底怎麼啦?跟爸爸說說。】
我終於繃不住了,撲進爸爸的懷裏,止不住的哭泣,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哽咽地斷斷續續地像爸爸訴說著。
爸爸知道後勃然大怒,柔心的安慰我說不會這樣對我後就狠狠的罵了媽媽一頓。
我在屋外聽的不是很清楚,隻聽到爸媽斷斷續續的爭吵,後麵就逐漸平靜下來。
我滿懷希望地看著出來的爸爸。
爸爸摸了摸我的頭,說道,【爸爸已經教訓過媽媽,媽媽也知道錯了。】
隨後爸爸便示意媽媽走出來,我不敢抬頭看媽媽。
媽媽打的那一巴掌的情形還曆曆在目。
直到聽到,【 貝貝,這件事是媽的不對,媽跟你道個歉。】
我的情緒控製再次失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我是不是不用嫁去池家了。】
媽媽把我摟入懷裏,【是,貝貝是媽鬼迷的心竅,你可是媽捧在手心上的寶貝,怎麼能不疼你。】
【對呀, 貝貝,爸爸已經狠狠的說過你媽了,你就原諒她吧,我們一家開開心心的在一起。】
我用力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中沉溺於這危險來臨前的溫柔。
家裏要又恢複成了那副和諧愛我的模樣,默契的絕口不提池家那件事。
就當我天真的以為那件事就這樣消失了的時候,現實的殘酷狠狠的給了我一巴掌。
奶奶來了,一進門就看我各種不順眼,看到在一旁玩耍的弟弟就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喲,我的大孫子可真招人疼。】
奶奶與爸爸媽媽不同,重男輕女的思想刻進骨子裏。
與村裏人的老人一樣認為女娃都是吃白飯的,要嫁給別人家的賠錢貨。
所以每次看到爸爸媽媽對我好,各種稀罕的吃食給我吃時,就會心痛疾首的大聲咒罵,【一個女娃怎麼配吃這麼好吃的,你們真的是被豬油蒙了心,她多吃一點,我的大孫子就少吃一點,有你們這麼當父母的嗎?】
我並不在意她怎麼說我,我有時候還衝她做鬼臉,氣得直無捂胸口。
因為無論他怎麼說,爸媽也照樣的對我好。
奶奶過來住了幾天看看她思念的大孫子,就準備回去了。
在奶奶回去的前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就睡不著,平日裏睡不著,我都是去爸媽的房間一起睡吧。
今天也不例外。
看到爸媽房間裏的燈還亮著,我心裏頓時大喜,平日裏這個點爸媽都熄燈了。
我正準備敲門進去時,奶奶尖聲刻薄的聲音讓我腳步一頓。
【你們怎麼還養著那個賠錢貨,麵條饅頭給她白吃,我看著都心疼,女娃讀這麼多書幹什麼,浪費錢。】
對於奶奶的詆毀,我已經心如止水。
【 媽,池夫人那邊要求就是要有識字的,養著她那點錢不算什麼,等到她18歲之後,就把她嫁過去,到時候你的大孫子娶媳婦的錢就有著落嘍。】我媽聲音難掩愉悅。
奶奶滿意的說,【那丫頭白吃白喝了那麼久,能給她弟弟換彩禮就不錯了,也算沒白養著她。】
【不過你們怎麼對那死丫頭這麼好,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還衝著我做鬼臉,依我看就應該教育她,草草的將她養到18得了。】
【媽,這你就不知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貝貝那丫頭知道後逃走了怎麼辦,那錢還不是落了空,而且我們一定會被池夫人追究的,不如哄著她,到時候就好辦事了。】
爸爸的聲音依舊像那天安慰我一樣溫柔,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我不寒而栗。
一門之隔,他們在裏麵高興的討論著把我賣出去後得到的錢,我在門後呆怔在原地,死死的捂住嘴,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床上的,回過神來,我背後一陣冷汗。
我躺在床上,依舊維持則捂住嘴的姿勢,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到手上,我沒有發出一點哭聲。
這一刻,我比任何時候都痛苦。
家裏人不再是我的依靠,而是披著天使皮商量著怎麼把我吃掉的惡魔。
怎麼辦?
我隻有自己了。
我要逃,逃離這個虛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