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對話框裏爸媽罵得更難聽了。
“你說話這麼惡毒,我看這輩子誰還要你!”
連沈玉都來罵我:“餘木,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是個性格這麼惡劣的人?”
明明已經勸自己放下,可心底還是忍不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沒關係,我的這輩子,很快就結束了。
7
沈玉和餘歲樂結婚的那天,我盛裝打扮了一番,來到海邊。
衣服的質量並不好,線頭一扯就出,看上去很廉價。
可是,這已經是我能買得到的最好的衣服了。
這些年來的積蓄,我全都上交給家裏,供餘歲樂過那他想要的錦衣玉食的生活。
我也曾反抗過,可父母威脅我要是我不上交,就去我的單位鬧。
“小時候要不是你搶了弟弟的營養,我們要花那麼多錢給弟弟治病嗎?這都是你欠我們的!”
那時我考公上岸,正值政審。
我的人生已經被毀了一次,不能再被毀第二次。
於是,我答應了他們,最終落得個要死了也穿不上好衣服的下場。
我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至死也沒能過上想要的人生。
也許是生命本就苦澀,得知自己患上癌症的那一刻,我竟然鬆了一口氣。
這糟糕又錯誤的一生,終於要畫上句號了。
水沒過膝蓋的時候,電話又響起,我毫不猶豫地把手機拋向海中。
我都能猜到那邊會說些什麼。
“滾回來”“讓讓你弟怎麼了”“你欠他的”“惡毒”“小氣”......
這些話,我已經聽倦了。
也不想讓它們臟了我的黃泉路。
也許是雙胞胎的心有靈犀,海水灌入喉鼻的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了餘歲樂。
他穿著西裝看著沈玉,笑容溫柔,而沈玉也寵溺地望向他。
父母在台下激動得又笑又哭,不斷鼓掌。
那是我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
聽說死時許願,願望很大概率下輩子能夠實現。
可是彌留之際,我卻什麼願望也不想許。
畢竟這輩子太苦了,下輩子,我也不想來了。
8.
我死後,一個黑衣女人飄到我麵前,神情嚴肅:
“你陽壽未盡,為何擅自結束生命?”
我的靈魂正站在沙灘上,任由浪花穿過我的身體:“不想活就死了唄。”
黑衣女人有點惱怒:“你命本不該絕,必須在人間花完你的命數才能去地府。”
“這30天我會陪在你身邊,時候一到,我會接你去地府。”
原來就算好好活著,我也隻剩30天壽命了。
比起成為無時無刻被人辱罵的工具,我還是願意當飄蕩四方的遊魂。
至少,我是自由的。
我隨風飄蕩,黑衣人黑著臉跟在我身後,兩人竟然又回到了家裏。
門上貼著紅彤彤的“囍”字,人來人往,觥籌交錯。
沒有人在意我的下落。
還是餘歲樂略帶不滿地開口:“餘木怎麼真就不來啊?”
也許是察覺到語氣有點重,他又柔柔弱弱地開口:“我隻是有點擔心哥哥......”
我爸一拍桌子,慍怒道:“大喜日子的,別說那晦氣玩意!”
我媽也在旁邊搭腔:“親弟弟的婚禮都不來,能是什麼好東西,白養了!”
沈玉更是直接靠在餘歲樂懷裏環抱著他:“樂樂別生氣,你也知道你哥的性子就那樣,你別因為不值得的人氣壞了身體。”
黑衣人本來還是怒氣衝衝的,看到此情此景,對我為何提前結束生命也有了解答。
她轉過頭來想安慰我,卻發現我早就淚流滿麵。
我擦擦眼淚,硬笑著開口:“今天是我的戀人和我弟弟的婚禮。”
“剛罵我的那兩個人,是我的父母。”
黑衣人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沉默了。
是啊,沒什麼可說的。
不被愛的小孩,活著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所以,我隻好去死。
9.
我和黑衣人坐在天台的欄杆上,看著萬家燈火,我家那盞尤其亮。
黑衣人問我:“為什麼不跟你家人說你患了癌症呢?”
我沒說話,隻是對著我家那扇小窗發呆。
透過窗戶,我看到餘歲樂吃著東西噎到了,眾人連忙圍上去擔心他有什麼問題。
我卻想起剛查出癌症那會,我有一次吃飯時不小心吐出血來,鮮紅的血液染紅了白飯粒。
父母看起來似乎有點擔憂,但餘歲樂卻嚇得尖叫起來,捂著胸口大喘氣:“天啊,我見不得血的!”
父母的視線立刻轉移到餘歲樂身上,輕聲安撫起他來。
隨即又對我怒目而視:“餘木,小心別嚇到你弟弟!”
“你要是染上了什麼病就死外麵去,去外麵吐,別嚇著你弟弟!”
那天,我本來是想和他們說我的病的。
我想說,你看,我也跟弟弟一樣病了,在剩下的日子裏,就別再為難我了吧。
可是經此一役,我突然就不想說了。
反正說了,也沒人在意。
最痛苦的時候,我痛得忍不住蜷縮在床上,吐出的穢物弄臟了床單。
第二天被父母看到了,他們忍不住罵我,把奄奄一息的我從床上拉起來洗床單。
“打娘胎裏就沒用,現在還要弄臟家裏的東西,都不知道養你有什麼用!”
冰冷的水沒過雙手,也就是在那時,我再一次萌生了反抗的想法。
反正我都要死了,死人是不怕活人的。
於是我扔下床單,開始收拾我為數不多的東西。
衣服,背包,甚至用爛了的日用品,都是餘歲樂剩下的。
我沒有自己的東西。
就像這個家,從始至終都沒有我的位置。
說起這些的時候,我竟然隻是輕輕哽咽,沒再落淚。
“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雖然是死後才有的。”我自嘲道。
黑衣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靈魂都快陷入沉睡,我才聽到她的回答。
“嗯,算的。”
“你一直,都做得特別好。”
10.
黑衣人問我,有沒有什麼生前沒能做的遺憾。
我想了想,拉著她陪我去了遊樂場。
從小到大,來遊樂場玩都隻是餘歲樂的特權,我是沒資格來的。
有一年我想跟著去,卻被父母勒令留在家裏。
他們罵我:“要不是你當初搶了弟弟的營養,我們也不用花那麼多錢給他治病,現在你竟然還想花我們的錢出去玩?”
“你沒有這個資格!”
後來認識了沈玉之後,她也曾說要彌補我年少時的心願。
隻是當她有經濟能力帶我去的時候,她和餘歲樂已經認識了。
於是在餘歲樂的糾纏下,去遊樂場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被推遲。
她總是說:“樂樂需要我,他畢竟也是你弟弟。下一次吧。”
可是直到我死,這“下一次”的承諾都沒能兌現。
我和黑衣人坐了旋轉木馬,又坐了過山車,最後上了摩天輪。
到達樂園頂峰的時候,我指著底下的人對黑衣人興奮地大喊:“你看,他們變得好小啊!”
那一刻我恍然意識到,原來幸福是這麼簡單。
可是,好難啊。
活著的時候,好難幸福啊。
沒想到下摩天輪的時候,我們竟遇見了沈玉和餘歲樂。
我想躲開,不想讓這兩人玷汙了我難得的快樂。
可是我的身體卻跟著他們,不由自主地進了摩天輪。
摩天輪升到最高的時候,餘歲樂吻上了沈玉的唇。
他滿臉通紅:“我從小就愛來遊樂場,那時候聽人說,要是在摩天輪到達頂點時接吻,就可以白頭偕老。”
可是沈玉卻顯得心神不寧。在餘歲樂興奮地拍著窗外的景色時,她低聲呢喃了一句:“餘木也喜歡遊樂場......”
沈玉,你終於想起我了嗎?
那你有沒有想起你曾經許下的承諾?又有沒有想起你沒有盡頭的“下一次”?
沈玉似乎感應到了我的質問,猛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隔著生死,我看著她迷茫又略帶內疚的雙眼,突然覺得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不重要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也就是在這時,我發現自己竟然可以離開摩天輪——確切地來說,是可以離開餘歲樂身邊了。
黑衣人輕聲開口:“本來你是應該呆在執念之人的旁邊的,但是反正也沒有幾天了,就讓你自由一下吧。”
11.
死後的0天,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20天。
我和黑衣人走遍了國內各地,既去了H省看還沒融化的雪景,又去了X市看一望無際的草原。
我從未離家如此遠,也從未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如此自由。
直到我在新聞上看到,我的屍體被發現。
我又不由自主地朝家鄉飄去。
黑衣人有點愧疚地解釋:“陽壽未盡就死亡,屍體也會有未盡的能量,當屍體被發現,能量釋放出來,就會吸引原主亡魂。”
我隻好又回到了自盡的海邊。
屍體已經被泡腫,警方從我衣服的夾層裏發現了我的癌症報告,借此聯係我的父母。
“是餘先生嗎?我們在海邊發現了您兒子的屍體,請過來進行認領。”
那邊先是沉默了一下,隨即暴怒的聲音傳來:“餘木?你終於舍得聯係家裏了嗎?”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還找人來陪你演戲是吧?什麼屍體,又想刺激你弟是吧?”
“我警告你趕緊給我滾回來!”
電話猛地掛斷,警察們麵麵相覷,都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
無奈,他們隻好上門。
直到他們坐上警車,被帶上殯儀館的那一刻,我爸還在嚷嚷:“餘木那死玩意哪裏找的群演,還弄得挺真的。”
我媽也附和:“就是,我們樂樂可是真病,他不會以為自己裝病,就可以和樂樂得到一樣的待遇了吧?”
餘歲樂又楚楚可憐地開口:“哥哥不會真出了什麼事吧,我怕......”
爸媽又連忙安慰他,看得警察都無語了:“你們愛怎麼猜就怎麼猜,到了就知道了。”
也許是看警察的神情嚴肅,眾人都收了聲,隻是默默地跟著警察前進。
12.
看到我屍體的那一刻,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我媽。
他顫抖地撫摸著我的身體,嘴裏喃喃著:“人沒了,真的沒了......”
我爸則是下意識地推了我一下:“死東西,別在這裝......”
隻是我肌膚的觸感告訴他,我是真的死了。
“我們從死者的身上發現了這張癌症報告,估計死者對生命絕望才選擇自殺。”
“你們這些當家長的也是,怎麼孩子患病有輕生的念頭也不攔著呢?”
聽到癌症兩個字,我爸媽臉色一變,兩人對視一眼,估計是都想起了那次吐血的事情。
我媽的聲音有點顫抖:“是不是那次餘木吐血,就已經,就已經......”
我爸拿出煙來想抽,可是他的手太抖了,遲遲點不著煙。
最後他不耐煩地把煙扔在地上,踩了個粉碎,又朝我媽吼道:“別說了!”
沒有人注意到身後的餘歲樂已經臉色蒼白,他膽子小,一向怕這種地方。
“爸爸,媽媽,哥哥的屍體太恐怖了,我感覺在這裏呼吸不暢......”他又按著自己的心口,開始裝腔作勢。
其實因為得到及時治療,很早以前,餘歲樂的身體隻是比常人稍弱,但也沒有大問題,心臟不會受到嚴重影響。
可是每次他隻要因為我的事情不順心,就會拋出身體來做借口,讓所有人心疼他。
這次也一樣。
隻是出乎意料,爸媽這次並沒有忙著安慰他。
媽媽轉過頭來,凝神看著他,淚水早已盈滿眼眶:“樂樂,那是你親哥哥......”
“怎麼會恐怖呢?”
我爸也終於點著了煙,煙霧繚繞之中,餘歲樂雖捂著胸口,卻仍然麵色通紅。
“樂樂,我記得,你的病好像已經沒有大問題了吧?”
“你哥哥......我們生前對他也不好,今天,我們想多陪陪他。”
餘歲樂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應答。
可我在空中隻覺得可笑。
原來,他們都知道。
他們都知道餘歲樂早就好到了不需要別人照顧的地步,也早知道自己對我的態度絕不算好。
可他們還是做了。
不是不知道,而是我不配。
13.
自從我死後,家裏的氣氛變得很沉悶。
我的遺物很少,隻有幾件穿得破爛的衣服和一些用舊了的日用品。
我媽沒有上班,成天在家裏補我留下來的那幾件破洞的衣服。
隻是無論她怎麼補,衣服最終都會變得很奇葩。補丁像一塊難看的疤,落在那些洞口上。
我媽補了拆,拆了補,怎麼都不滿意,最終竟然扔了針線,跌坐在地上抽泣起來:
“餘木,媽媽錯了,直到你死,我也沒能讓你穿上件好的......”
哭了一會,她又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繼續補。
我默默地說,別補了。
東西爛了就是爛了,怎麼補都不會好。
感情也是。
我爸也變得很呆滯,暴躁的脾氣收斂了很多,每天就愣愣地在街上晃。
有一次,他遇見了高中時的同學,對方現在成了我那所高中的老師。
同學笑眯眯地和他講起自己那能上985的兒子,我爸突然大聲開口:“我兒子也能上985的!”
意識到同學疑惑的眼神,他又小聲解釋:“......是另一個兒子,高中很厲害的。”
“你有兩個孩子的嗎?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另一個男孩?”
我爸啞口無言。
畢竟我外形怪異,性格沉悶,一向是他拿不出手的那個。
“對了,說起這個,我們學校好久前還出了個厲害的男孩,那男孩成績本來能上985的,後來好像因為家裏的原因去了二本,可惜了。”
“那孩子的照片,還掛在學校的外牆上呢。”
我爸隻是抽著煙,毫無反應。
直到同學離開後,他才似乎反應過來什麼一樣,向我的高中跑去。
那麵外牆已經爬滿了青苔,我的照片被封在生鏽的展示窗裏,就像我無法掙脫的人生一樣。
照片裏的男孩,笑得自卑又牽強,悶悶地被鎖在一個小小的框裏。
我爸隔著玻璃,撫上那照片,“優秀學生代表”幾個字更是刺痛了他。
他凝視那張照片許久,良久才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隻是,遲來的道歉又有什麼用呢?
我已經不需要了。
14.
沈玉也得知了我的死訊。
我下葬的那天,沈玉像戀愛時一樣用手摩挲著我帶刺的短發,還有我長滿繭的手。
她的神情很哀傷:“餘木,你怎麼這麼傻呢......”
隻是,我不會再回應她了。
媽媽在一旁默默地擦著眼淚,低喃著什麼;而爸爸隻是猛地抽著煙,一根又一根。
今天天氣潮濕,泥濘不堪,墓地的泥土更是散發著一股惡臭的味道。
餘歲樂捏著鼻子很不滿意,一直催促著推動流程:“這個地方好臭啊,爸爸媽媽,沈玉,我們趕緊弄完趕緊走吧。”
可是沒有一個人聽他的話,全部人都愣愣地圍在我的屍體旁邊,想和我做最後的告別。
看大家都不理他,餘歲樂態度又軟了下來:“我隻是呆在這裏太不舒服了,這裏的空氣很差,我害怕會對我的身體造成影響......”
聽到這話,三人突然回頭,都冷冷地看著他。
沈玉率先開口:“餘歲樂,前兩天我才陪你去複查過,醫生說你的病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了,根本不會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收到刺激昏倒。”
“還是說,你覺得你哥哥的屍體太惡心,刺激到你了?”
沈玉很少咄咄逼人,恍惚間,我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維護我的少女。
那時總有人嘲笑我的性格,沈玉總會主動站在我麵前:“你們憑什麼這麼說餘木!”
隻是這樣的人,最終心中的天平也還是不可避免地傾向了餘歲樂。
媽媽也出聲:“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先走吧。”
“你的身體我理解,但是我不可能再因為這個原因無底線地遷就你了,我已經因為這樣害死了餘木。”
餘歲樂站在幾米外,明明離這三人很近,他卻感覺彼此間心上的距離很遠。
三人跪在地上,向我懺悔著這些年的罪過。
不該強迫我做家務,不該剪爛我的球鞋,不該讓我用985的成績上二本,不該任由餘歲樂搶走我的戀人,不該對我的病情視而不見......
他們的態度是那樣虔誠,留下的眼淚是那麼真誠,可我卻毫無感覺。
曾幾何時,我還在盼望著他們的道歉;但真正得到的那一刻,卻又覺得沒意思。
人大抵就是這樣,一輩子都在追求著什麼。
可是當真正得到那樣東西,揉碎來看,才發現不過是自己的執著。
這個想法一出,我忽然感覺自己輕了幾分,又向上飄了幾米。
“最後三天。”黑衣人低沉的聲音傳來:“你也該離開了。”
15.
我決定窩在自己的房間裏,度過這三天的人生。
也算是有始有終吧。
家裏的氣息還是灰蒙蒙的,我早就習慣了這種感覺。
可是有一個人習慣不了——
餘歲樂。
他沒有辦法理解媽媽對那幾件破衣服的執著,也沒法接受爸爸總是跑到高中那看我的照片。
在飯桌上,爸媽又交流起自己的“心得”。
媽媽說:“今天又把那件小熊圖案的衣服重新補了一次,我記得餘木小時候最愛這件衣服了。”
爸爸說:“餘木這輩子也沒有留下幾張照片,我看我還是什麼時候找我那老同學商量一下,看看他們能不能把餘木的照片送我吧。”
餘歲樂終於忍不了,一把掀了桌子。
“你們能不能清醒一點!餘木已經死了!他死了!”餘歲樂大吼。
他拿起那件今天剛補好的小熊衣服,正準備一剪刀下去:“你們清醒點,他已經死了!”
“這衣服就算再補個100次,他也不會起來穿了!”
下一秒,餘歲樂就挨了媽媽一巴掌。
媽媽把衣服搶過來,氣得發抖:“餘歲樂,這是你哥哥留下來的東西,你這都要毀了嗎?”
餘歲樂跌倒在地,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可媽媽沒有如他所願來哄他,隻是冷冷地說:“我問過醫生的,你的心臟沒那麼脆弱。”
“餘木生前,我們就算知道這點,麵對你的小性子也還是選擇偏愛你;餘木死了,你還不允許我們和他多待一會嗎?”
爸爸也紅著眼睛指責他:“餘歲樂,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惡毒。”
我飄在空中看著這場鬧劇,隻覺可笑。
我這父母真是精明啊,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可是如果不是他們先前無底線的偏愛,又怎麼會養成餘歲樂如此驕縱的性子呢?
餘歲樂捂著臉跑出家門,哭著喊:“我去找沈玉,再也不回來了!”
隻可惜,這次沈玉也沒能如他所願。
16.
沈玉的家裏很亂,到處都是我的東西。
我們戀愛時互相寫的情書,我用第一份兼職賺到的錢給她買的禮物......
桌子上還放著一份離婚協議書。
沈玉神色疲憊,對餘歲樂說:“你簽了吧。”
“我根本不愛你,我愛的是餘木,當初說和你結婚,隻是可憐你。”
餘歲樂不可置信地拿著協議書:“可是,可是你知道我的病的,我離開你活不了的。”
“別裝了。”沈玉神色冷漠:“這裏沒有觀眾,也不會有人護著你。”
“你也不是真的愛我吧,餘木和我說過,你隻是喜歡搶他的東西。”
“不是的!”餘歲樂急忙反駁:“一開始,我確實存了那樣的心思,可是我現在真的愛上你了......”
麵對餘歲樂剖開的真心,沈玉不為所動地回了一句:“那又怎麼樣?”
她癡迷地撫摸著我們的合照:“我這輩子,隻愛過餘木。”
說完,她把餘歲樂關在外麵,任由他哭喊,砸門,撕心裂肺。
沈玉摸著照片上的我,輕聲開口:“餘木,你這麼善良,現在一定覺得餘歲樂挺可憐的吧?”
“可我不這麼覺得,這是他欠你的。”
淚水滴在照片上,模糊了我的麵容。
她溫柔地擦去淚滴:“餘木,等我。”
“下輩子,我們再在一起。”
黑衣人開口:“這人還挺深情的。”
我反駁:“可我隻覺得惡心。”
沈玉睡著後,我撫摸著她的眉眼,想要記下她的每個特征。
要記得死死的,方便下輩子見到後趕緊跑。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
沈玉,下輩子,我們還是不要再相遇了。
17.
我走的那天,再次回家看了一眼。
爸媽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顯得格外不安。
餘歲樂不知道在哪,聽說那天兩邊碰壁後,他偷偷回家卷走所有的存款跑了。
發現這件事時,媽媽歎了口氣:“還是餘木乖,賺到的錢都知道給我們。”
“早知道我們當初就對餘木好一點了......他死的時候該多絕望啊......”媽媽又忍不住快起來。
早知道,早知道。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早知道。
我站在這兩人麵前,輕聲開口:“爸,媽,我要走了。”
他們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話,猛然抬頭:“餘木,是你嗎,是你在那裏嗎?”
媽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再次決堤:“餘木,你說要走了是什麼意思,你不要爸爸媽媽了嗎?”
一向大男子主義的爸爸也紅了眼:“餘木,爸爸做錯了,你不要離開我們好不好?”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好。”
似乎是察覺到我去意已決,他們垂下了頭,像是一下子年老了十幾歲。
良久,媽媽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那......餘木,我們知道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們嗎?”
“不原諒”我說得斬釘截鐵。
在黑衣人的牽引下,我不理會身後的哭喊,徑直朝前走去。
不原諒,這輩子不原諒,下輩子也不原諒。
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都不原諒。
黑衣人歎了口氣,手在我頭上拂過,一方水鏡出現在我麵前。
“這是淨憶泉,跳下去,到達地府之時你便會遺忘人間的記憶了。”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遺忘,帶著記憶......”
他還沒有說完,我便跳進了水鏡中。
溫暖的泉水將我包圍,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媽媽暖洋洋的肚子裏。
我以第三視角看著媽媽剛懷孕的那一刻,得知懷了雙胞胎,她很是驚喜。
“名字我都想好了,一個叫歲安,一個叫歲樂。”
“歲歲安心,歲歲皆樂。”
原來,我本應該叫餘歲安。
原來,我曾經也被期待著出生。
隻是這一切在出生後就變了。
我變成了餘木,賤如草木的那個餘木。
時間快速飛逝,來到了我與沈玉相戀的那一年。
她抱著我,承諾會帶我離開那個家。
可最後,她卻成了那個家的一份子。
果然,世事無常,人心易變。
記憶全然丟失之前,我默默地許了個願。
如若有下輩子,希望不要再那麼苦了。
作者:心門向錢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