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廢掉了妖王雙腿,卻又將我指給了他。
隻為了羞辱他。
妖王的妻子是一個卑賤婢女。
新婚之夜,妖王體內靈力湧動,雙目猩紅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說,我如果掐死了她的婢女,我的大小姐會不會多看我一眼呢?」
可惜我是個啞巴,沒辦法回答他。
就像我無法說是我照顧他八年,他卻把我認作大小姐。
既然妖王不願娶,那我自己去娶一個愛我重我的賢惠夫郎。
1
宗主俘虜了妖王翎羽得勝歸來那日,大小姐說要挑一個婢女去鎖妖塔伺候。
鎖妖塔那種地方婢女們打死都不敢去,隻有我,顫顫巍巍的舉起右手。
原本強大美麗的妖族之王如同破敗的蝴蝶一樣被鐵鏈鎖在峭壁上。
海藻般的長發糊著血跡黏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我提著籃子小心翼翼靠近時,那雙灰白的瞳仁虛無的瞪向我。
「大小姐不如給我一個痛快。」
把我當成大小姐了嗎?
難道......他瞎了?
但我也是個啞巴,沒辦法告訴他我不是大小姐,隻能依照命令在這裏照顧他。
我從籃子裏拿出靈藥,踩著巨石一點一點塗抹在他的麵頰上。
翎羽的身子猛地一顫,困惑道: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隻能在心裏回答他:當然是奉命確保你活著。
一開始,翎羽對我的隨意觸碰還格外抗拒,可鐵鏈束縛著他,他越掙紮,束縛便越緊,最後索性任由我動作。
他長得可真美,我從前在村子裏從沒見過這麼美的人。
不,是妖。
大小姐吩咐我,不能讓這妖王死,要一點一點折磨他才有趣。
我覺得他現在被捆住四肢吊在崖壁上已經夠生不如死了,療傷之餘常從灶房偷拿一些糕點喂給他。
「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男人緊閉薄唇,軟糯的桃花糕滾落在泥土中碎成渣。
我有些惱怒,這桃花糕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他竟然還不領情?
隨後與他對著幹一般硬撬開他的牙齒塞進他唇中。
桃花的甜香在翎羽口中溢開,他似是愣了愣才咽了下去,但依舊嘴硬:
「難吃死了。」
從那之後,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新賞賜下來的糕點塞到他嘴裏,然後看他一邊心滿意足的吃下一邊口嫌體直的品鑒。
我習慣了在陰冷的鎖妖塔中照顧他,有時候一邊做針線活一邊聽他滔滔不絕:
「吾乃妖族之王,就算戰敗也不會交出你們想要的東西。」
「你們名門正派總是眼拙,當真以為是吾盜取了靈脈?」
「十年前你們誤放火獸火燒桃村,還是吾去幫你們滅火善後!」
我穿針引線的手一頓。
十年前,是他?
2
翎羽在鎖妖塔中關了八年,我也在裏麵陪了他八年。
鎖妖塔是天道懲罰妖物的神器,像翎羽這樣的大妖,每月都要受一次雷刑。
翎羽最後一次雷刑,雙腿盡廢。
我蹲在地上,顫抖著雙手一點一點為他療傷,翎羽嘴唇動了動,抓住我的腕子:
「大小姐,不要走。」
我心頭一緊,刺痛一般抽回手,正當我轉身要離去時,赫然看見大小姐似笑非笑的站在洞口。
她拿走我手中的藥,笑著開口:
「我來吧,你下去。」
三日後,我聽聞翎羽被大小姐從鎖妖塔裏接了出來,並稱其已經改過自新,從今往後便是飛塵宗的門客。
我正思量著什麼時候去看看他,就被通知大小姐要將我指給翎羽為妻。
「大小姐為了羞辱那妖物竟逼他娶那啞女,真是大快人心。」
「那妖物原本就覬覦咱們大小姐,好不知廉恥,這回聽說大小姐隨便將個婢女指給他,臉色難看的和剛從棺材裏出來似的。」
我坐在花轎裏,心中剛剛燃起的喜悅盡數澆滅。
我是啞女,是汙點。
許配給翎羽,在別人看來是對他的侮辱。
3
新婚之夜,丫鬟喜婆譏笑著退出房門,蓋頭慢慢掀開,我對上翎羽陰鬱冷冽的眸子。
見他炯炯有神的瞳仁,便知他的眼睛複明,唇角剛綻開一抹笑,脖頸便被男人的大手用力擒住。
「你說,我如果掐死了她的婢女,我的大小姐會不會多看我一眼?」
生理性淚水從頰邊滑落,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猛然鬆手將我扔在地上。
我支起身子,抬頭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卻聽他嫌惡的開口:
「還想活著,就滾遠點。」
說罷轉動著輪椅離去。
我撫向自己的心口,告訴自己,想辦法治好他的雙腿就離開,就當還他當年對桃村所有人的救命之恩了。
大小姐欲帶著宗門弟子下山捉妖,走前還不忘吩咐我和翎羽一同前往。
路上,翎羽拒絕我幫他推輪椅,無視弟子們的嘲笑,堅持用盡力氣跟在大小姐身後。
大小姐便如同遛狗似的,時而讓他彎腰拾取地上的果子,時而又命他牽著暴躁的靈獸。
翎羽本就腿腳有礙,不多時便落得一身傷。
我忙掀開翎羽的衣袖幫他擦藥,卻聽身後的大小姐嗤笑:
「這丫頭倒是對你有情。」
下一秒,翎羽冷冷將我推開:
「不是叫你不許上前嗎,走開。」
我向後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腳踝一陣疼痛。
大小姐笑起:「拜托妖王大人,雖然春和從前是個丫鬟,現在我也賜給你當夫人了,你怎麼還把她當婢女使喚?」
翎羽卻沒給我一個眼神,執著的看向大小姐:
「雲嬌,不要和我鬧了。」
大小姐沒理他,帶著大部隊繼續前進,卻唯獨忘了扭傷在地的我。
我看著眾人遠去的背影,頭一次這麼恨自己是個啞巴。
阿婆曾說,福禍總相依。
當我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荒無人煙的林子裏時,幸得一位過路的郎中所救。
他伸手輕輕一點我的腿便恢複了,我眼睛一亮,這是神醫啊,忙用手比劃著問他能不能幫我救一個廢了腿的人。
也不知這神醫看是沒看懂,他微微一笑遞給我一顆紅色的丹藥:
「這是火焰丹,放入處子體內煉化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包治百病,包括你的啞疾。」
我想都沒想便吞了下去,猶如生生吞下燒紅的鐵塊,我被灼得在地上打滾。
就聽神醫道:
「煉化靈丹每日都需如此痛苦,你到時真的甘心拱手讓人?」
反正我已經做了二十年的啞巴了,一輩子不能說話也無妨。
翎羽曾救過整個桃村的命,這顆丹藥若能令他恢複也算報答了。
4
腹中的滾燙令我寸步難行,找到大部隊的時候已經是十日後了。
大小姐的靈獸似乎聞到了我體內丹藥的味道,撲到了我身上,眼睛都變成了猩紅色。
大小姐忽的笑了:
「你也是運氣好,竟然得到了火焰丹。」
不過,我總覺得她的目光中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翎羽看到我回來,也隻皺眉:
「沒用的凡人,這都能走丟。」
沒有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翎羽看起來有些狼狽,我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上前幫他上藥。
翎羽不由怔了怔,半晌才嘀咕了一句:
「還真是伺候人的命。」
我頭垂的更低。
這些年我也攢夠了贖身的靈石,待體內的丹藥煉化成,我想離開飛塵宗,也不要再當伺候人的奴婢了。
白天天氣好時,我推著翎羽去曬太陽。
從前在鎖妖塔是,他總是抱怨裏麵暗無天日,連個陽光都沒有。
春色和煦,翎羽冰爽般的麵容似也融化了些許。
我想趁這個機會告訴他再過幾日,他的腿就能恢複的事。
不料下一瞬,周圍黑霧四起,溫暖的春風驟然變得陰冷。
「什麼人?」翎羽厲聲道。
我亦慌了神,我是個凡人,翎羽也被廢了法力。
若是宗門追蹤的那百年大妖偷襲,我們定凶多吉少。
須臾,一道黑氣直直朝著翎羽襲來。
我急哭了眼,都怪我,自作主張來帶他曬什麼太陽。
在黑氣飛向翎羽胸口的那一刻,我飛身擋在了他的身前。
5
我睜開眼便看到懸在眉心的劍。
周圍漆黑一片,我動了動身子,卻感覺到鐵鏈的束縛。
這是......鎖妖塔?
我被鎖在翎羽曾經的位置上,而執劍對著我的正是原本應在輪椅上的翎羽。
此時的他哪裏還有半分法力盡失的孱弱模樣,劍尖上靈力湧動,眸中無一絲波瀾。
我體內的火焰丹明明還在,他怎麼......
難道,他的殘廢是裝的?
果然,翎羽笑了:
「小啞巴,沒想到你為了吾連命都能舍,原本想著事成之後將你殺了,看在你愛吾愛到這份上,留你繼續做吾的侍婢吧。」
這一切都是翎羽設下的局,他以妖王之身引誘那百年大妖作亂飛塵宗,待引著飛塵宗弟子下山後,假作大妖作亂屠掉大半曾欺辱過他的弟子。
飛塵宗被他分散擊破,唯一活下來的隻有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大小姐。
我卻無半分慶幸。
他明明手中有法力,卻還是眼睜睜的看著我以凡人之軀為他擋下一擊。
我用目光指了指眼前的利刃,所以,現在呢?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居高臨下的道:
「雲嬌內丹受損,聽她說,你瞞著眾人獨吞了一枚極品火焰丹,你不過凡人之軀,這丹藥對你毫無用處,不如取來給雲嬌補內丹。」
我拚命搖頭,淚水不斷滾落。
不可以,不可以......
「貪心不足。」翎羽眸光一冷:「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劍尖剖開我的腹部,紅如烙鐵的丹藥飛出,我全身的經脈被點燃,隨後燒毀。
我清楚的感知到體內的經脈在一寸一寸化為灰燼。
於是顫抖的伸出指尖,在翎羽的手心寫了幾個字,後又指了指他的腿。
這靈丹在我體內折磨了我七七四十九日,原本是用來給你治腿的啊......
翎羽將火焰丹拿在手上,劍眉輕輕蹙起,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為我灌輸靈力。
我聽見他歎氣:
「念你這般......罷了,吾今後會善待你的。」
翎羽踏平了飛塵宗為整個妖族報仇雪恨,但他卻始終不忍傷雲嬌一份。
半月後,妖族眾妖八抬大轎請他們的妖王回宮。
翎羽小心翼翼將昏迷的雲嬌放在轎輦的軟榻上,回頭吩咐我:
「小啞巴,跟好了。」
小腹那一劍的位置還隱隱作痛,渾身經脈燒毀讓我的四肢變得緩慢,我跟在隊伍後麵時不時被那張著馬臉人身的妖怪推一下。
翎羽姿態風流的半靠在轎輦上,目光有意無意瞥向我。
「小啞巴,再不跟緊就把你丟下,別想回妖界伺候吾了。」
我其實很想讓他把我丟在這裏。
我一個凡人,去妖界做什麼?
飛塵宗沒了,我的賣身契也沒了,不如就把我丟下,讓我回桃村去。
可尊貴的妖王大人似乎很認可我的伺候,想讓我繼續回妖界伺候他。
果然翎羽隻把我當作奴婢吧。
他話音剛落,隊伍卻驟然停了下來。
翎羽眉心微蹙,掀起蝶翼般的睫羽,「怎麼了?」
我看到原本護在翎羽周圍的妖怪們忽然以戰鬥的姿勢把他圍住,看架勢,似要圍剿一般。
「你們反了不成?」
翎羽冷聲道。
下一瞬,為首的狐妖將沉睡的雲嬌擄了去,利爪擒住雲嬌雪白的脖頸:
「妖王大人,您一去就是八年,新王的繼位儀式已經準備就緒,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此時回來啊。
「這女人對您很重要吧,隻要您交出妖王印,小的們就不殺她。」
翎羽的瞳孔隻有一瞬的緊縮,很快又恢複了一片淡然:
「笑話,那女人不過我的仇人之女,是要回去慢慢折磨的,你以為她能威脅的了我?」
我猝不及防的被翎羽擁在懷中,抬眼便看到他用擔憂又心疼的目光看著我:
「走,我帶你逃。」
眾妖驚呼:「抓住他懷裏那個凡人!」
所有人都向我襲來,而翎羽卻趁此時機飛身救走了雲嬌。
「糟糕,被騙了!」
翎羽帶著雲嬌早已無影無蹤,那狐妖氣急,一腳將我踹下了山崖。
6
春水微暖。
我在溪邊將浣洗的衣裳拿起準備回家,碰見隔壁王嬸,她看著我歎了口氣:
「你一個大女人怎麼能動手洗衣服呢,你家夫郎幹什麼吃的,一點也不知道體諒妻主。」
我輕輕笑了:
「他......在家裏做飯,我隻是實在閑著難受,想找點事做。」
王嬸嫌棄道:「也隻有你這外地女人不挑食,找一個沒人要的瘦弱夫郎了。」
我來到溪水鎮已經兩年了。
當初在回妖族的路上被狐妖踢下山崖,是這鎮上一位名喚姚柳的小神醫救了我。
姚柳不僅醫好了外傷,竟連啞疾都幫我醫好了。
正當我不知如何感謝之時,姚柳卻紅著臉說想嫁給我。
原來,這溪水鎮是個以女子為尊的小鎮。
在這裏,身強體壯會幹活的男人會被一搶而空,而像姚柳這樣清秀文弱的男子是沒有女人要的。
回到家,姚柳已經做好了飯:「妻主,有你最愛吃的糖醋魚。」
我笑著誇他手藝好,姚柳很容易害羞,囁嚅了半天才提出晚上想和我一起去燈會。
吃完飯,我牽起他的手往鎮上去。
燈火闌珊、花好月圓。
我看著不遠處賣糖人的小販,便笑著讓他在原地等我。
「妻主快些回來。」
我點點頭來到攤販前,剛要伸手去拿一支糖人。
猝不及防的,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
「小啞巴,你可讓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