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拒絕魔女的示愛,魔女就捏碎數萬人魂魄。
天神躲避魔女的追求,魔女就瘋狂連屠十城。
屍山血海中,我抱著妻兒的屍骨哭得肝腸寸斷,也求不來天神的救贖。
原來我們凡人的命,在他們神魔的情愛追逐裏,猶如草芥。
魔女說:“凡人如螻蟻,朝生暮死,微不足道,這就是天命。”
我不信命。
倘若天命真的如此,那我便翻了這天。
天神殿在凡人界有上萬座宮殿,每一座都香火鼎盛。
相傳天神創生萬物,深愛他的子民,隻要誠心叩求,天神便會滿足信徒的願望。
在魔女捏碎數萬人的魂魄前,我曾深信不疑。
天神趕到的時候,滿地都是幹屍骷髏。
魔女揚了揚手中的萬魂幡,指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我,笑的十分猖狂:“還剩最後一個人了,天神,你選螻蟻,還是選我?”
天神一向清冷的麵龐浮起慍怒,手中的蒼生劍高高舉起。
我發狂般地哭喊道:“殺了她!殺了她!她是惡魔!”
她殺了我所有的同袍們。
我是一個將軍,剛剛和我的戰士們打完了一場勝仗,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魔女就卷著濃雲出現在了戰場上。
萬魂幡隨風張開數千尺,陰氣散出,我的同袍們一個個被吸幹血肉,被禁錮靈魂。
魔女又嫌不夠,手指微動,萬魂幡中萬鬼哭嚎。
他們的靈魂被厲鬼撕咬,淒厲絕望的吼叫著。
我吃力地抬起頭,目光不瞬地盯著那把劍,希冀天神能夠血刃魔女,為我的同袍們報仇。
可天神的劍橫在魔女的脖子上,始終沒有動作。
魔女不滿地嘟著嘴,肆無忌憚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劍堪堪劃破了她脖頸的皮膚,連血都沒有流出來。
可天神卻驚慌失措的扔掉了劍。
魔女眸光大亮,得意的開口:“天神,你心中有我。”
天神似是不忍其擾,轉身化作一縷輕煙離去。
魔女隨即卷著濃雲追上。
我望著天神離去的身影,不可置信的嘶吼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殺了她!她是惡魔啊!”
“你是天神,不是深愛你的子民嗎?!為什麼!為什麼!”
天神離去的身影沒有停留。
他真的深愛他的子民嗎?
2
打了勝仗,可活下來的隻有我一個。
大軍出發前,國主曾親自為我們奏樂壯行,他說在京城等我的好消息。
無論如何,我得回去。
我將戰士們的屍骨攏在一處,挖了深坑埋葬,磕了三個頭,轉身走了。
魔女的萬魂幡厲害非常,我僥幸從萬魂幡下活了下來,但沾染了幡中陰氣,這一路上引得妖魔不斷前來。
陰氣對於妖魔來說,是上好的修行補藥。
我一路輾轉逃亡,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門口。
正當我鬆了一口氣時,變故突然來了。
萬裏無雲的天空突然間黑雲密布,一隻塗滿大紅色丹蔻的白皙手指撕裂虛空,天空景象異變,魔女出現在雲端之上,高高俯視著京城。
我的心突然狂跳,拳頭攥緊,渾身血液湧上了頭頂。
又是她!又是她!
害死了我的數萬同袍,如今居然還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京城之中!
我隻恨不得衝上去殺了她!
魔女抱著手臂,一陣嬌俏的笑聲從上空中傳來。
我聽見了她扭曲的聲音。
“凡人如螻蟻,朝生暮死,微不足道,這就是天命。”
“天神,這樣一群螻蟻,有什麼值得你愛的?”
“你既然為了這群螻蟻躲著我,那我便要看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我看見萬魂幡展開,數十萬陰兵從幡中奔出,直向京城而來。
“快跑!”我瘋狂的大喊。
街上的人還未回過神來,下一刻,陰兵已至。
如潮水般的陰鬼們蜂擁而上,人們的慘叫聲還沒有響起,就已經被撕咬成了一具具碎片。
城樓上響起驚恐的喊叫聲,守城的士兵們用槍去刺,用刀去砍,用箭去射,都無濟於事。
在巨大的實力懸殊麵前,人們的反抗猶如蚍蜉撼樹。
我瘋狂地向城內跑去。
我的妻兒還在城裏。
她們還在等我回家。
一路上,滿地殘肢斷骸,每一腳踏下去,都是血肉泥漿。
我覺得自己不像人,像一個在地獄無頭亂竄的鬼。
陰兵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就連牲畜,都被吸食幹淨。
唯獨身中陰氣的我,被陰兵忽略。
我惶恐地推開家門,卻在陡然間失了全身力氣,跌坐在地上。
我的妻子頭顱斷裂,四肢不見蹤影,她的身體破了一個大洞,血液早已被吸幹。
我的孩子手腳被折斷,仰麵躺在地上,他稚嫩的臉龐上,隻剩一雙空洞的眼眶。
為什麼啊?
屍山血海中,我抱著妻兒的屍骨哭得肝腸寸斷,在天神殿磕了又磕,乞求天神降臨。
天神的金身光彩奪目,眼神悲憫,俯視眾生。
魔女連屠十城後,我知道,我求不來天神的救贖了。
天神殿內的香火已被血腥氣取代。
我不再磕頭乞求,一腳踹翻了天神像。
凡人如螻蟻,朝生暮死,微不足道,這就是天命。
我不信命。
倘若天命真的如此,那我便翻了這天。
3
我曾在邊關的時候,聽過一個故事。
傳說在大荒之外,有一座仙山,名曰昆侖。
那山高聳入雲,隻要翻過那座仙山,就能到達修真界。
在那裏,遍地都是靈寶,仙人騰雲駕霧,遨遊天地之間。
凡人如井底之蛙,一旦踏上修仙之途,才算真正睜開了一隻眼去看世界。
我決定去昆侖山。
走了將近一年,穿爛了無數雙鞋子,腳底的血泡起了破,破了又起。
曆經千辛萬苦,我終於走到了昆侖山腳下。
昆侖山下人頭攢動,我活了三十多年,未曾料到,想要踏入修仙界的人竟然是如此之多。
有和我一樣衣衫襤褸的窮人,也有身著華服的富人。
求名、求利、求道、求活路、求長生、求仙途,眾生百相。
昆侖山不設結界,誰都可以攀登。
剛踏上去的時候,與尋常山路無異,但越往上走,越感覺步伐沉重,腿上好似灌了千斤重的沙袋。
還沒爬上多高,就有許多不堪重負倒下的人。
他們口鼻流血不止,趴在地上連喘氣都困難。
在路上,有些人想躺下休息片刻,但閉上眼後就再沒醒過來。
我咬著牙,拚命地往上走,困了就猛掐大腿,餓了就啃幹糧野草,不敢有絲毫停留。
漸漸地,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當爬過山腰的雪線後,山上氣溫驟降。
又有許多人凍死在了路邊。
還活著的人,麻木地剝下凍死之人的衣服,一層層套上後繼續往上爬。
不知繼續爬了多久,周遭越來越蕭瑟,同行也隻剩三人,我,一個年輕人,一個老道士。
年輕人望著高聳入雲的山巔,泄氣道:“為什麼越往上爬,感覺離山頂越遠呢?”
老道士喘著粗氣說道:“這裏有諸多法陣疊加,其中的幻陣,能混淆我們的五感,可能在我們看來是在上山,可實際上卻是在下山,因此才會覺得離山頂越遠。”
年輕人渾身一震,正要繼續說,老道士卻突然噴出一口黑血,跌倒在地。
在這詭異的昆侖山上,但凡停下腳步,幻陣就會幻化出各種情景讓人沉溺其中。
停下就意味著等死。
我猶豫了下,還是上前扶住了他。
年輕人腳步微頓,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了。
老道士看著我,伸出幹瘦的手指,狠狠捏住了我的胳膊。
我以為他要拉著我送死,剛要用力甩開,卻見他另一隻手顫巍巍的伸入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冊子。
那冊子每一頁都有毛邊兒,但紙張平展沒有一絲折痕,顯然看書之人時常翻閱且十分愛惜。
我接過冊子,看著封麵的“大衍訣”三個字,不解的問道:“老伯,這是何意?”
老道士長歎了一口氣,幽幽開口。
他告訴我,幼年時村裏遭了大難,他從小當了乞兒,一路流離失所,後來幸得一道長所救,收了他做徒弟。
那道長原是修真界的修士,道號元晦,在人間曆練已有數十載。
元晦道長收了他做徒弟後,二人繼續在人間走南闖北,四處曆練,日子清貧卻也快樂。
然而就在道長即將突破之際,一夥妖魔突然劫擄了他們。
原來天神的渡劫之期將至,魔女為了不讓天神被雷劫所傷,居然喪心病狂的在凡人界四處抓人,用上萬生人煉化了一件魔物,送給天神,以抵擋雷劫。
我聽得心裏發冷:“什麼魔物?”
老道士又吐了一口黑血:“那魔女......剝了上萬人的皮!煉化成了一件人皮外衣!”
“可是天神......天神居然真的收下了這一份慘絕人寰的禮物!”
“我師父用盡自己所有的法力,才將我送出去,我清醒後再找過去時,地上滿是堆成山的血淋淋的屍體!”
我攥緊了拳頭,啞聲道:“老伯,我背著你,我們一起翻過這座山,去找他們報仇。”
老道士搖搖頭,用力抬手,指了指冊子:“我大限已至了,這是......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師父說,這是上古法術,威力巨大。可惜我學了六十多年,始終沒學會。”
“如今我將他交給你了,如果有朝一日,你學會了這個法術。”
“我求你,求你走到天神麵前,替我問一問天神。”
“可曾還記得自己座下,那個名叫元晦的弟子?”
4
我將那本冊子小心地收到懷裏,繼續往上爬。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見了一道山門。
一位身著白袍的修士守在門口。
他說山門之後便是修真界,要想過去,必須打敗他。
我看著地上還未幹涸的血跡,問道:“那個先上來的年輕人呢?”
白袍修士輕蔑一笑,隨意指向一側山崖:“區區螻蟻,不自量力。”
螻蟻......螻蟻......
我走到山崖旁,撿起地上的斷指。
那是年輕人僅剩的屍骨。
他應當還未過雙十年紀,穿著一身破衣爛衫,一路上偷過別人的吃食,扒過死人的衣裳,是市井中最尋常見到的升鬥小民。
可他卻是唯二堅持爬到山頂的人。
他說自己是半魔血脈,很久以前魔女曾在凡間曆劫時有過一段露水情緣。
他就是那時的產物。
修為高深的魔族可以輕而易舉幻化人形,但對於剛剛出生的嬰兒來說,控製自己的魔形難如登天。
魔女生下他後就離開了凡間,徹底忘記了自己的孩子。
他生來便渾身布滿鱗片,村裏人人視他為妖孽,將他和他的父親捆了起來,要放火燒死。
他出生後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因為自己的樣貌,導致父親慘死。
半魔血脈讓他在大火中活了下來。
他在山林間長到可以控製自己的魔形後,終於下了山。
原以為長成普通人的模樣就可以融入人間,可卻依舊活得很艱難。
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活著,想要站著活。
他說:“聽聞修真界仙魔妖共存,不講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我一定要去修真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修真界,那裏有我的親人。”
如今他死了,死在離修真界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我從背上取下一直背著的劍,一層層解開纏在劍上的布條,提劍指向白袍修士。
白袍修士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咬牙丟出兩個字:“找死!”
下一瞬,他的白袍一卷,鋪天蓋地的樹葉猶如鋼針一般,根根帶著淩厲的殺意向我襲來。
我不疾不徐,翻轉手腕將劍收回身前,在樹葉刺中我之前,出招。
劍氣猛的激蕩開來,與樹葉相撞,空氣有一瞬間的靜止,下一刻,樹葉被劍氣反推回去,直直刺向白袍修士麵門。
白袍修士立刻閃身後退,站定後,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幾分認真:“小子,你師承何處?”
我沒什麼有名的劍道師父,年幼時就在鎮上的武館學武,每日僅兩個時辰的課時。
其餘的時間,我就在家自己練劍。
每日揮劍三千下,未有一日中斷。
若要說師承何處,恐怕不管說出武館任何一位師父的名字,這位白袍修士都從未聽過。
我將手中劍舉起向前,劍身似有所感,發出暗金色的流光,如同上古秘符。
我正色回道:“師承你認為的螻蟻。”
狂風漫卷,兩道身影迅如閃電,在山巔之上激戰。
一百回合後,白袍修士眉頭緊皺。
五百回合後,白袍修士勉力強撐。
八百回合後,白袍修士連連後退。
終於,第一千回合,白袍修士沒有躲過致命一劍。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不可置信的問道:“不對!你明明是一個凡人,怎麼可能殺得了我?你的劍......怎麼可能?”
我沒有回他,也沒有看他,徑直抬腳跨過他,向前走去。
沒有什麼不可能。
山門泛起溫潤玉光,我一步踏入,終於到達修真界。
卻聽聞,天神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