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資助了貧困生曹誌勝十年。
三年前他高考失利要跳樓,我好言相勸,全款送他留學。
不想他因恩生恨,留學回國找不到工作,在學弟高考後的歡慶會上將我亂刀砍死。
我重生歸來,回到三年前他尋短見的這天。
……
液體濺在我臉上,我抹了把臉。
手上再不是熱乎乎的猩紅鮮血,而是一汪透明的雨水。
我重生了。
周圍的人都在仰望著教學樓的天台。
天台上,顫顫巍巍站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高考後崩潰的曹誌勝。
“我完蛋了,全家人都等著我考上大學養活,現在估分卻隻有……”
他高舉雙手在細雨中哭喊:“老天爺你不公平,這不是我應有的結果!”
“你是要逼死我嗎,我太難了啊。”
前世,我憐惜他的傲骨。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寒風中的少年背脊挺拔,穿著破舊潔淨的棉襖燒水倒水,不卑不亢地請我們坐。
床上躺著的弟弟不停咳嗽,桌上擺放著翻得卷邊了的課本。
黝黑的麵龐上,一雙眼睛亮晶晶卻平靜如水,隻在我們臨走時閃爍了一下。
像是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與他道別後,我心酸到眼眶發紅。
家徒四壁的磚房,早逝的父親,出逃的媽,重病的弟弟,上進的他。
那時我大兒子剛出生,第一個孩子總是寵愛,吃穿用度皆是上等,父愛泛濫的我,實在見不得這人間疾苦。
隻見了一麵,我就顫抖著在這個11歲少年的資助表格上簽了名。
以往資助的學生,每個月給2000元。
唯獨他,我學雜費全包,另外每月還給生活費3000元。
他若能通過學習找到出路,那是最好。
如果不擅學習,這筆錢至少能讓他們家暫時擺脫困境。
我做慈善不求回報。
有些資助者期待很高,甚至要求學生定期向他們彙報成績。
而我化名“希望”捐款,從未主動聯係過學生。
嗬嗬,希望。
現在想來這個名字真是諷刺。
他接收了我滿含希望的捐款,卻在留學回國後揮刀砍向我,將一切化為絕望。
那天,我剛給小女兒辦完滿月宴。
香香軟軟的她,本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快樂生活。
兩個哥哥溫和知禮,妻子的母嬰自媒體做得剛有起色,我的外貿事業處於爆發期。
可因為這個忘恩負義的曹誌勝……
這一切全毀了!
我咬牙看著天台,握緊了拳頭。
這次,我不會幫他。如果可以的話,我不介意送他進地獄。
我轉身就走。
教導主任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他家裏人沒法過來,你幫忙勸勸他,他最聽你話了。”
“他怎麼可能聽我話?”
我漠然看向他,平靜地說道:“我每個月隻是向他賬戶裏彙款,電話都沒有。”
教導主任一跺腳,“哎呀,你告訴他,你就是‘希望’不就行了。他有良心的話,會念及你的恩情。”
良心?這東西,曹誌勝是沒有的。
前世為了救他,我自曝姓名,希望能感化他。
他的確被我成功勸下,但條件是我耗費百萬供他出國留學。
當時他感激涕零,對著前來的媒體鏡頭向我磕頭下跪,高喊:“等我學成歸來,一定把您這些年的資助款悉數奉還。”
由於“希望”曆年捐助貧困生眾多,卻沒人知道其真實姓名,是慈善界的一個傳奇。
一時曝光,引得新聞媒體爭相報道。
我這些年被人感激,被人嘲諷,最終被曹誌勝殺害。
所以,現在我絕不能暴露自己。
我甩開教導主任拉著我的手,“可別,升米恩,鬥米仇。別弄巧成拙了。”
教導主任也是個負責任的,他看著我嚴肅地說:“你這個同誌,怎麼能這麼想呢,現在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嗎,人命關天呐。”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這不是我的義務。”
讓他跳吧,可趕緊的,要不三年後小命不保的就是我了,我心想。
教導主任喊出的話帶著哭腔:“你就甘心,這麼多年的付出打水漂嗎?”
我朝他攤了攤手,一邊快步朝校門口走去。
“我是商人,沉沒成本不參與未來決策。”
側樓的屋簷下圍滿了同學。
“勸什麼呀,他不會跳的。”
我走出幾十步,見到柳均插著手在看熱鬧。
柳均是這一年的高考狀元,在曹誌勝砍我的時候,他第一個跳出來製止。
“呸,這個戲精。”他滿臉厭惡地朝天台瞥了一眼。
旁邊有同學看不下去了,“你就算與他不和,這種時候也不用說風涼話吧。”
“我倒希望這涼風能把他的資助者吹得清醒點兒。”
柳均看向我,又立馬把眼神移開。
“我剛聽到曹誌勝打電話,說他這次考太差,怕資助者不再給錢了,計劃用跳樓這種方式,逼資助者繼續給他錢。”
同學震驚地嘴巴都成了O型:“不會吧,曹誌勝看著老實巴交的,還搞道德綁架這套。”
“別被他的表麵騙了,這些年他大把拿著資助人的錢,賭錢撩妹泡網吧,三好學生玩得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富二代呢。”
“上次我去他家,他弟弟好可憐啊,一個人躺在床上吃發黴的麵包,被子都是臭的。”
“那可不,我姑姑在醫院,說他給弟弟用的藥越來越差,最近都沒去過了。”
“咦~~~他還在學校打造愛弟的人設,太惡毒了。”
我心裏一驚,停下了腳步。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花一百萬救下一條人命,是值得的,無非是這個善心有點大,且給錯了人。
沒想到,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曹誌勝的計劃。
不設防的我被他耍得團團轉,最後還丟了性命!
留下深愛的妻子和三個兒女為我難受哭嚎。
我們本可以有幸福的一生……
我憤恨地瞪著那個高處的身影,聽見教導主任拿著喇叭喊話。
“曹誌勝同學,高考不能決定人生成敗,保持冷靜,你的資助人‘希望’來看你了。”
什麼鬼,我不是走了嗎,誰要看他。
我轉身就要溜,迎麵遇上負責貧困生資助的老師。
她嗓音甜美,此刻卻讓我覺得無比苦澀。
“‘希望’老總,您果然放心不下資助的每一位學子,我代曹同學和他的家人感謝您。”
剛剛還在教學樓下的媒體記者不知何時跑到跟前,巨大的鏡頭懟上我的臉。
“最新消息。資助了百餘名學子的匿名天使——‘希望’老總愛護學子心切,親臨現場勸導貧困生。”
記者欠了欠身,向我伸出手。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既提供經濟價值,還提供情緒價值的資助者,您真是個大善人啊。”
Shift,瞞不住了。
跑?
不行。
攝像頭記錄下了我的臉,此時離開怕會影響公司股價。
我隨著記者回到樓下,瞪了眼身邊的教導主任。
他向我雙手合十,一臉懇求。
我知道他是好心。
可善良的人啊,你聽說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
“曹同學,你有什麼顧慮,都說出來,我們能解決的盡量解決。”
教導主任話音剛落,記者就把鏡頭移向我這邊。
我也焦急地朝上喊:“你是不是經濟方麵有困難?我能幫上忙的話盡管開口。”
曹誌勝高傲地仰起頭,迎著雨水高喊,身體卻往裏偏了一偏。
“我不需要你們任何幫助,我都是靠自己……啊!”
許久無法靠近的救援人員此時將他撲倒在地,拖了下來。
曹誌勝象征性地掙紮了兩下,默默跟著他們下了樓。
一樓辦公室。
換好幹燥校服的曹誌勝在鏡頭正中央,沉默。
前世的他,此刻正在醞釀一場大戲。
一哭二鬧三上吊,塑造了一個挑燈夜讀,但時運不濟導致高考失利,又因家庭拖累痛不欲生的懂事少年。
“我曾經的夢想是去留學,學成歸來全心全意報效祖國,回饋學校,報答資助者。”
他抽泣到呼吸快要停滯,斷斷續續卻字字清晰地說。
“但我忘了……窮人家的孩子哪可能出國呢,我真傻。”
我前世被他營造出來的氣氛感染,淚眼朦朧地承諾送他留學。
容易心軟的我才是真傻啊。
此刻,我搶先一步迎上鏡頭。
“我資助的上百名同學裏,曹誌勝同學給我的印象最為深刻,他獨自撫養弟弟,還是一名學霸!”
話音剛落,曹誌勝一臉驚異地看向我。
我繼續瞎編:“他這次會想不開我也理解,畢竟平時考211的人,高考隻能上個普通本科,心裏肯定難受。”
我向他擠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曹誌勝臉色發黑。
我清清楚楚記得,那年,他的分數沒達到本科線。
要麼去上專科,要麼選擇複讀。
但前者他看不起,後者作用微乎其微——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學習上。
所以留學是他最好的出路。
不過,我已不再是那時的我,這次我不會讓這個忘恩負義的凶手得逞。
我希望他無路可走,自取滅亡。
趁他來不及反應,我繼續輸出。
“我之前都是幫助同學們到高中畢業,從今天開始,你考上本科,我就資助到本科,考上研究生,我就資助到研究生!”
周圍響起一片掌聲。
我擺了擺手,笑得燦爛:“此外,高考狀元獎勵3萬,全校前十名獎勵1萬。”
門口擠滿了同學,柳均也在裏麵。
聽了這話,他一臉感激地望向我。
他的成績一直是全校前十,不出意外的話,至少能有1萬元。
其實他家條件也不好,就夠吃口飯的,但貧困生名額有限,剛好沒排上他。
有了這些錢,加上大學給的補助,再夠一夠獎學金,他的大學生涯會輕鬆很多。
曹誌勝覺察出了柳均的神情,嫉妒凶狠的眼神一閃而過。
他露出純良天真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那如果考不上呢?”
“學霸,你是說考不上什麼呢?考不上心儀的211學校?”我明知故問。
他眼睛一轉:“對對對,我想與其接收不夠優質的教育,不如留……”
“留下來複讀是吧?”我打斷他的話,故作沉思。
“本來複讀不是義務教育,我是不資助的。但我看好你,我願意破例一次。”
掌聲再次響起。
我摸了摸下巴,這筆生意真劃算,重生一次節省百萬。
“這……感謝您,我工作後會把錢還給您的。”曹誌勝在鏡頭麵前承諾。
還給我?可別。
前世,我就是死在這句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