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子成婚五年,他對我百依百順,離不得我片刻。
所有人都說他為我走下神壇。
直到他從小討厭的青梅另嫁他人,他紅了眼。
在我難產當日提劍去搶親。
我不哭也不鬧。
……
去梅苑請安時,沈緒下朝後匆忙趕來。
我們二人一同從母親處回來,他自然而然攙扶著我。
“不是同你講過了,用不著來母親這請安嗎?”
自懷孕之後,他整日早出晚歸,宿在書房,我們二人已經很久沒見了。
聽著他語氣中的關切,讓我有點恍惚,仿佛我們的關係回到之前。
嫁給沈緒五年,他對我嗬護備至。
沈緒會為我作畫、為我梳發、為我點朱唇。
我赴宴,不論刮風下雨沈緒都會前往接我。
京中人笑著打趣,世子這般雪山之上的人,卻被我輕易俘獲,甘願為我走下神壇,稱我是個有福之人。
我深以為然,直到那天,這個在情動時想要我為他生個孩子的男人。
與他討厭的小青梅在水裏相擁。
我輕輕拂去他的手,拉開距離。
“今日天氣好,我想多走走罷了。”
我身子骨從小就弱,懷孕之後成日昏睡,一天天躺在床上湯藥不斷,身體軟乏。
今日冬陽和煦,我精神也跟著好起來,便出來透透氣,陪母親說說話。
沈緒像是沒有察覺出我的抗拒,順勢與我十指相扣,另一手攔住我的腰。
“他又鬧你了?”
我身子已經有七月,肚子圓鼓鼓的,他修長的手指覆在上麵。
手的溫度傳到我心間。
也染上我的臉頰,我臉紅心跳。
印象中,這是懷孕後他第一次親近肚子裏麵的孩子。
成婚五年,我沒有子嗣,一直是我的心頭病。
京中不少風言風語,甚至朝中不少人想往沈緒府中塞人。
雖然府中長輩無人催我,但在情動時沈緒在我耳邊說過想要一個孩子。
如我一般溫雅的孩子。
我日漸焦慮,求神拜佛、求醫問藥。
我身子骨弱,這個孩子來之不易。
剛坐穩胎,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訴他這個消息。
碰巧聽說塗清清跑到軍營去,點名要沈緒去接。
塗清清是將軍府嫡女,最是擅長舞刀弄槍,連先帝都曾多次褒獎她,身手非凡不輸好兒男。
她從小就喜歡粘著沈緒,但沈緒十分厭惡她。
我與沈緒大婚時,她生氣跑去了塞外,非得要沈緒去接她,她才肯回家。
將軍府的人三番五次求到我這兒來,沈緒大怒。
“她既不是死在外麵,就別來驚擾我家夫人。”
半年不到,她灰溜溜回京。
不知這次又在鬧什麼脾氣,跑去了軍營。
她派來的人說她出事了,非要沈緒去接她。
我以為他不會去。
我以為。
可沒想到這個素日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人,衣袍的帶子都係錯了。
我拉住他的衣袍,被他不留情地抽出,我一個踉蹌,下意識護住肚子。
“與你無關。”
他冷漠眼神,沒有半分昔日的溫和。
我愣在原地,追著出去,“我有事跟你說。”
“我有急事。”
他的反常讓我隱隱不安,讓我失態質問。
“什麼急事,為了塗清清?他們將軍府上下那麼多人不知道去接人嗎?為什麼非得就你去接人,再說之前她去塞北你都沒有去,為什麼現在就非去不可。”
他聞言眉頭狠狠一皺,麵色一凝,直直盯著我。
看我的眼神很陌生。
“宋知微,沒想到你是個這樣鐵石心腸的人。軍營之中魚龍混雜,放任一個女孩子在裏麵是什麼後果你不明白嗎?”
我為什麼要明白?
又不是我讓塗清清去的,她自己不明白嗎?
爭吵是徒勞。
我閉眼緩了緩,軟了語氣。
“我懷孕了。”
沈緒腳步沒停,我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麼,除了隱隱的不耐煩以外,沒有。
“懷孕了就去找大夫,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有什麼用。”
我一陣心寒,分享的喜悅在頃刻間,全無。
我撫上肚子。
我原以為沈緒對這個孩子也是有所期待的。
府中詩詞宴,塗清清被當眾戲弄。
我才明白為什麼沈緒會說我鐵石心腸。
原來塗清清並非將軍府的嫡女,被抱錯的真千金回府了。
昔日疼愛她的父母和五個哥哥全都倒戈。
塗清清雖還住在將軍府,但跟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區別。
京中沒有秘密,塗清清在軍中差點受辱的事情傳得到處都是,名節受損。
而沈緒前去救她,一連砍了好幾個人,又有人傳沈緒終於看清了這十多年守在她身邊的人是誰。
風言風語頗多,我有所耳聞。
京中之人無不是捧高踩低的,之前追求過塗清清的公子哥帶頭將她圍住,周圍都在看好戲。
“塗大小姐,之前不是說我為你提鞋都不配嗎?”
“你放肆!”塗清清拍開伸向他手。
公子哥不怒反笑,“喲,還真拿自個兒是將軍府的大小姐呢?人家真千金都回家了,你算什麼東西,現在誰還管你啊?”
“指著人家沈緒收了你呢?沒臉沒皮的跟了人家十多年,之前人家沒看上你,你以為之後就能看上你?不如就跟了哥幾個……”
塗清清氣憤,一巴掌扇在那公子哥臉上。
我看不下去,這是大嫂舉辦的宴,不能在府中出事,我吩咐管事的人去阻止。
卻見那公子哥惱羞成怒,扯過塗清清腰間有些眼熟的玉佩扔進結了薄冰的湖中。
“不戴我送的玉佩,戴這破爛玩意兒呢?不識好歹的東西。”
塗清清當場跳進湖裏,大家都怔愣在原地。
十一月份的湖水,我看著都覺得冷,裹了裹大氅。
管事帶人到場,下人還沒下湖,一個身影更快。
是沈緒,他毫不猶豫跳下湖。
見他緊緊擁住她,衣袂交纏,他大聲嗬斥,“你瘋了是不是?就不能聽話一點嗎?”
塗清清在他懷裏紅了眼,“可那是你親自雕刻的玉佩,我都舍不得磕一下,怎麼舍得丟!”
“笨蛋!”
湖中的二人像是美好的情人畫卷,如果那男人不是我丈夫的話,我會覺得賞心悅目。
眾人看到這一場景,目光向我彙聚。
我渾身冰冷,體麵的狼狽著。
沈緒抱著塗清清離開,路過我時一個眼風都沒給。
倒是塗清清滿臉甜蜜,衝我挑釁一笑。
之後好久都沒見過沈緒,但是聽說京中出了不小的風波。
奚落塗清清的那幾個公子哥被抄了家。
大嫂娘家也沒少被波及。
他在怪大嫂,也在怪我。
我才知,他以為那些風言風語是從我這兒散播出去的。
思及此,我臉上的熱意飛快散去。
思緒飛遠踩了空,沈緒及時扶住我。
“都是要當母親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小心。”
我對他微微一笑,道了聲謝。
他沒想到我對他如此客氣生疏,抿緊唇。
這是他不悅的表現。
他順勢將我抱了起來,我不禁驚呼,
下意識攬住他的脖子,周邊的下人都憋著笑退下去了。
“諾諾,怎麼還是這麼輕。”
他喚我小名。
我還不曾回京時,外祖母常這般喚我,回京之後,也隻有沈緒這般喚我。
除了他,世間不會再有人喚我一聲諾諾了。
我鼻頭一酸。
“近日忙忽略了你,別跟我鬧了好不好。”
平日拒人千裏之外的高嶺之花,竟然會低聲下氣地哄人。
他小心翼翼抱著我,沒有壓到我肚子。
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他眼下烏青一片。
我清楚他在沒日沒夜地在為另一個女人奔波。
當天下午塗清清就來了。
她一身勁裝,梳著高馬尾,麵色紅潤,不像是被流言和變故所擾的樣子。
想來是沈緒都幫她擺平了吧。
她大搖大擺地從沈緒的書房出來,那書房沈緒命令禁止無關人等進入。
我都不曾被允許進入。
而塗清清卻習以為常。
我想我早該清楚塗清清在沈緒那裏不一樣。
塗清清走過來,看到我正在給孩子穿的小衣服刺繡,眼中的怨恨一閃而過。
“知微,你在刺繡呢,你們後宅之人的繡工真好,我就不行了隻會舞刀弄槍,阿緒老是說我粗魯。”
這話讓我不舒服,我皺眉。
她自來熟地稱呼我,從不未稱我過沈夫人。
若不是嫁給沈緒,我跟她沒有半分交集。
未出閣時,我見過她與不少官宦子弟鬧市騎馬,模樣高高在上。
她看不上我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
說我們像提線木偶,不得趣,都不拿正眼瞧我們。
而我偏又是京中公認的貴女之首,沈緒以前還說她不及我萬分之一。
“將軍府的大小姐來了,還不看茶?”我笑著與她打招呼,嗬斥我身邊的婢女。
秋穗是我從江城帶過來的,自小一起長大,自然懂我的意思,畢恭畢敬上茶。
“塗大小姐請喝茶。”
現在塗清清雖然名義上是將軍府上的人,但身份尷尬。
一口一個大小姐,讓她臉上的笑一僵。
看向我發間的玉簪,摸了摸她腰間的玉佩,又驚奇。
“阿緒竟然將這簪子送給你了?當時他雕刻的時候有瑕疵,送給我我都沒要,我不愛用這些,感覺有點娘們唧唧的,還挺適合你的。”
說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捂著嘴,“都怪我,心直口快了,知微別往心裏去。”
我打量著她腰間玉佩,是那天被丟進湖裏的那一枚。
難怪眼熟,我見沈緒偷偷雕刻過,原以為是送我的生辰禮。
等到我生辰過去,等到我的絡子都打好,還是沒有等到。
我直接問他,“你為我雕刻的禮物呢?”
隻記得當時他微微詫異,第二天送了我這根白玉簪,我很喜歡,基本上每日都簪。
原來這簪子,竟然是塗清清不要的。
若我沒看錯的話,這簪子應該還是邊角料做的。
我輕抿一口茶,滿口苦澀。
“塗小姐可要看仔細了,可別以為是自己的,費盡心思去撈結果卻是別人的。”
她知道的。
我說的可不止是發簪。
還有她的身份,聽說她沒能鬥過真千金。
果真她臉都氣清了。
失去身份加持的她少了一些桀驁和從容。
沈緒恰好過來。
見她眼睛紅彤彤,眼淚要掉不掉的模樣,好不倔強。
他將塗清清護在身後,冷眼看向我。
我在他那裏怎麼就成為了十惡不赦的人了。
沈緒溫聲問她:“怎麼了?”
塗清清故作堅強地搖搖頭。
“阿緒,我知道我現在不招人喜歡。知微姐姐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我聽不懂,以後我還是不過來了吧,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宋知微,說人長短是你宋家貴女的修養?清清心思單純,跟你們這些後宅婦人不同,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
沈緒的話像是狠狠扇了我一耳光,我臉上火辣辣的。
來京城起,我就知道。
我的一舉一動不止代表自己,還代表著家族。
身為貴女之首,一言一行要求極盡苛刻。
嫁給他府內府外都是我在操持,我自問,無可指摘。
他此話一出,否定了我的全部。
他不止在打我的臉,還打了我身後母族的臉。
以前稱我秀外慧中,現在說我是後宅婦。
以前當眾嘲塗清清粗魯蠢笨,現在說她心思單純。
多可笑。
我拔下發簪,想質問他,我堂堂相府千金。
就隻配邊角料是嗎?
可突然又覺得好沒意思,好疲倦,好想睡覺。
我終是什麼都沒說,將發簪扔到地上。
沈緒一驚,竟上前去接。
他動作很快,雙膝跪地,卻終是慢了一步。
白玉破裂,聲音清脆。
他赤著眼,像是情深幾許卻被辜負般看著我。
“宋知微,你好狠的心,竟然將它摔碎了!”
“諾諾!”
我身子無力下墜,閉眼前,見到他滿臉緊張地朝我跑來。
興許是我看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