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是個穿越者,心甘情願為爹爹留在這裏。
爹爹曾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然而卻在她臨產那日帶回了他的白月光。
可娘親傷心欲絕,生下死胎時。
他大肆操辦納妾宴,幾天後後院起了場大火。
爹爹瘋了一樣撲進去,卻隻找到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
我知道娘親已經離開了。
1
我娘穿越而來。
我自小就聽她說起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每當她說起那些新奇古怪的東西時,她的眼裏都有光。
她會愛憐地摸著我的頭,流露出不舍的眼神。
我知道她不快樂。
其實從前娘親也是快樂的,任性恣意地活成了京中貴婦們人人羨慕的對象。
直到前些時候爹爹治水回來,帶回了失蹤許久的嘉禾縣主孟春娘。
孟春娘嫁過反王,後來她夫君造反失敗,也就失蹤了。
爹爹去治水,竟然半途遇到山匪,從山匪手中救回了她。
在朝堂上,春娘大喊無辜。
說當初是為反王所逼,不得不嫁。
後來全家都死在了反王手裏,隻有自己逃出去後,卻被山匪劫住。
無奈第二次又嫁了賊人。
好在遇到爹爹,否則這一生當真是一點盼頭都沒有了。
眾人憐她孤苦,朝廷也承諾不再追究她的罪責。
爹爹怕她一個人日子不好過,為報幼時的救命之恩,決意納她為妾。
他帶著春娘回府時,娘親正在生產。
懷孕讓娘親身形走樣,臉頰浮腫,陣痛叫娘親失了儀態。
爹爹半分不心疼,反而有幾分嫌惡。
“婦人生產,哪有不痛,你咬牙忍忍,莫要大喊大叫,不成體統。”
“我跟你說的納妾的事,你可聽清了?春娘前半生曆盡坎坷,清白盡失,又在山匪手中傷了根本,連孩子都不能再有了......我不過是給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妾室之名,我想你無論如何也能理解。”
然而我看她氣色紅潤,全不想吃盡苦頭的樣子。
娘親吃痛,說一句話得大喘氣半晌。
“若我不肯,你待如何?”
爹爹皺眉:“你肯或不肯,她都是要進門的。我已報陛下首肯,朝廷也已登記在冊。然而你也不必傷心,我心裏還是隻有你的。”
娘親咬牙冷笑。
“她是縣主,按她所說既是全家人都死在了反王的刀下,那朝廷必將大肆褒獎,何以落到要你納為妾室以謀求生存的境地了?”
爹爹不耐道:“為何跟你講不通呢?不過多準備一副碗筷,別的一切照舊,我並不會為了她而疏遠你,你怎的也變成那種斤斤計較的小女子了?”
這時,春娘嚶嚶啜泣道:“謝郎,你不要怪姐姐,姐姐或許隻是怕失去你的寵愛吧,妾一個人也是可以的,謝郎不必為妾憂心。”
爹爹當著娘親的麵拉著春娘的手。
鄭重許諾道:“說什麼呢,如今你家人盡已故去,除了我,你還能去投奔誰,你安心住下,我這侯府中總歸要給你一個容身之地。”
他叫她安心。
全然忘了當初他也曾對娘親許諾,此生隻娘親一人。
他們兩個人卿卿我我,那一幕刺痛了娘親的心。
娘親悲痛心死,孩子生下來便沒了氣息。
小月之後,娘親再沒笑過。
我蹲在床邊握著娘親的手安慰她。
“娘親,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娘親擠出一個笑,和往常一樣摸了摸我的頭。
“傻孩子,娘親不難過,你爹爹變了,娘親不要他就是了。”
2
娘親說,她來自未來,本就不屬於這個朝代。
按照原來的計劃,她隻需要輔佐爹爹封侯拜相就可以回去。
可那晚,向來恪守禮節的爹爹,卻放縱地摟著她不肯撒手。
沉穩內斂的汝陽侯,難得地像孩童一般癟著嘴哭了起來。
娘親說,一個男人若是肯為你哭,那一定是愛慘了你。
所以她決定留下來。
不過他們有約定,若是爹爹辜負了她,她是斷斷不會委曲求全的。
成親的第三年,娘親才有我,給我取了個小名夭夭。
三個月前,黃河泛濫。
爹爹被派去治水。
臨行前,他不放心地一手抱著我一手攬著娘親的肩。
“夭夭,我走後,你要照顧好娘親,不可以讓她操心,明白麼。”
我懵懂的點點頭。
娘親生的漂亮,哭起來的時候也如梨花帶雨。
“侯爺安心去,我和夭夭會一同等你平安歸來。”
那一刻,他看向娘親的眼神,纏綿得仿佛能滴水。
爹爹走後,身懷六甲的娘親不僅要操持家務,還要照顧年幼的我和年邁的大母。
直到爹爹回京那日,娘親的肚子便有了動靜。
請穩婆看過之後,確定是要生了。
府中開始忙活起來,都說這下是雙喜臨門了。
侯爺立了大功,夫人又要生產。
這樣的好事,放眼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家人。
誰知爹爹回到府裏,身後卻跟著一個嬌俏的女子。
揚言要納她為妾。
有府裏的老人認出她。
說她是爹爹年少時喜歡的女人,大家都以為她死了。
沒想到,如今又回來了。
老嬤嬤告訴我,這個孟春娘極其不好惹,讓我跟娘親得小心點。
我半知半解地點點頭。
還沒多想,爹爹就為了讓她入門,氣的娘親急怒攻心。
到第二天半夜才生下孩子來。
孩子卻因難產,時辰拖得久了,生下來已經沒了氣息。
自此,娘親的眼睛總是死氣沉沉的。
我不知她是在為弟弟還是爹爹傷心。
3
納妾宴之前,爹爹曾來看過娘親。
“過兩日春娘就要進門,你是正室夫人,宴席之上,她理應敬你一杯酒。隻是你方小月,不能飲酒,這些繁文縟節能省則省吧”
娘親反問道:“我能不能喝,是我的事,她能不能跪,是侯爺的事。況且侯爺說是為我好,若真是為我好,為何會在我生產之日,跟我提起納妾之事?”
從前的爹爹,隻愛娘親一人。
如今,就連我這個做女兒的也覺得心寒。
且那孟春娘,在爹爹麵前總是裝作柔柔弱弱的樣子。
背地裏,我卻見過好幾回她為了點小事打罵府中下人。
隻是因為娘親近來身子不好,爹爹又極其寵愛春娘,所以誰都不敢說。
納妾宴上的那杯酒,娘親終究沒能吃到。
那一晚,爹爹住在了孟春娘的暢春閣裏。
下人來回報,說是暢春閣裏的燈已經滅了,侯爺說是宿在那裏了。
直到此刻,娘親的眼淚才滾滾而下。
翌日,娘親紅著雙眼高坐在堂上。
孟春娘是跟爹爹一起來的。
嬌羞地扯起裙擺就拜在娘的跟前:“夫人請吃茶,多謝夫人成全我與謝郎。”
娘親看著那茶盞上印著的桃花,一時有些失神。
茶盞裏滾燙的開水倒在春娘的手背上,瞬間燙紅了一片。
爹爹擔心地上前捧起她的雙手吹了又吹。
“越芳菲你做什麼!”
“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小心眼的女人!春娘的手都燙成這樣了,你也太歹毒了!”
其實不過是燙紅了一塊。
哪裏及得上他們在娘親心裏狠狠地剜上的那一刀呢。
我以為娘親會哭。
誰知娘親卻挑眉微笑。
“這是做妾的規矩,先前不是說隻要能進門任何事都能忍,如今才受了這點委屈,就要受不了了嗎?”
“何況妾侍說到底也就是個伺候人的玩意兒,難道還要請她上座?”
爹爹氣的漲紅了臉,大罵娘親刻薄。
下令將娘親禁足,不許出院子半步。
爹爹抱著春娘去後,娘親緊繃的挺直的腰背猛的就垮了。
她把我抱在膝上,重重地歎了口氣。
“夭夭若是娘親走了,你可怎麼辦?”
“可你要是跟娘親走,娘親又怕你受不住顛沛流離之苦。”
我小小的手摟著娘親的脖子。
“夭夭不怕吃苦,隻要跟娘親在一起,夭夭什麼苦都吃得。”
娘親欣慰地親了親我的額頭。
一雙手撫著我的背,像是在叫我放心,絕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被禁足後,一應待遇也都不如從前。
原先那些受過娘親恩惠的下人,漸漸的竟也怠慢起來。
我不忿,幾度想與她們爭辯一番。
娘親卻淡淡一笑。
“有什麼好說的,這些人都是在侯府數年的老人,眼看著我們母女失勢,便做出這般拜高踩低的事,日後她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4
禁足的第四日,春蕪苑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春娘微微皺眉,掩鼻看著苑中的一切。
“還是姐姐福氣好,這個地方住著清靜,不用執掌中饋,不用伺候夫君,日日跟這小丫頭說說話,看幾本閑書,自在極了。”
“不像我,受苦受累的命。”
她明媚嬌豔,美的像是春日裏盛開的桃花。
娘親忽然怔住。
想不到這才幾日,爹爹已經將管家權都交給了孟春娘了。
“姐姐也別太傷心,畢竟我跟謝郎是少年相許,中間雖有一些坎坷,但終成眷屬,他待我自然更親近些,不過在謝郎和我眼中,姐姐始終都是姐姐,都是這侯府獨一無二的夫人。”
她看似謙卑,卻字字句句都在炫耀著爹爹對她的不一般。
她好整以暇地等著看娘親失態。
誰知娘親依舊自若地躺在簷下的軟椅上,眼皮都沒有抬起來。
“縣主以為自己是那窗前的月光,可我看縣主將來或許會落得跟我一般下場呢。畢竟世間男子多薄幸,縣主又怎知來日侯爺不會遇到另一個讓他傾蓋如故的人呢。”
孟春娘氣的丟掉了手中的花。
好看的指甲掐進掌心。
冷哼道:“你盼著我和謝郎情絕,我便要你看著我們天長地久廝守終生!”
娘親年輕的時候就以口齒伶俐在京中出名。
如今雖已是中年,但隻要她開口,嘴上從不輸人。
“縣主不必與我逞口舌之快,有這時間,不如琢磨琢磨怎麼把侯爺捆在你的腰帶上吧!畢竟侯爺如今炙手可熱,京中貴女誰不想進侯府的門呢?”
孟春娘咬牙道:“那些貴女怎麼可能願意做妾?”
“其實就跟縣主一樣,隻要能得到侯爺的歡心,身份是不重要的。”
孟春娘說不過,氣急敗壞地想要去抓娘親的手,將她拽起來。
可不知為何,她突然鬆了手,自己跌在地上,大哭起來。
“姐姐,我是誠心來賠罪的,是我不好,害得姐姐和侯爺生了齟齬。”
“姐姐就算不肯受,也不必大動幹戈啊。”
她跌的狠了點,手臂被大石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皮肉都分離了。
娘親錯愕,下意識站起來想去扶她。
卻見一個身影衝過去將孟春娘打橫抱起。
“你怎麼不聽話呢,非要來這裏做什麼!”
“她和你不一樣,她是個來路不明的人,萬一做出什麼傷了你性命的事,還叫我怎麼活?”
爹爹來了又走了。
從頭到尾沒有看一眼娘親和我。
那天晚上,娘親的春蕪苑裏起了大火。
加上風勢。
火舌瞬間就吞滅了春蕪苑,還有那一大片桃花林。
熊熊烈焰映出娘親絕美的容顏。
她終於笑了,終於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