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假,我被喜歡的男生關到了倉庫裏,幾個人對著我毆打,拍照。後來霸淩視頻傳了出去,逼得我家破人亡。
後來,他成了當地有名的慈善家,在鏡頭前笑得親切又完美。
整容後,我在病房裏的電視前看著他,削蘋果,一下一下,恨不得割在他的身上。
1
程先生說他家的黃臉婆越來越不像話了,好不容易見次麵,還拿啤酒瓶打破了他的頭。
我打身後抱住他,臉貼在他背上,梁聲說親愛的,我好擔心你啊。你要出事了我可怎麼辦呢。我的生命裏,就隻有你啊。
程先生喉頭動了動。
然後斜叼起一根煙,說他會離婚。
我低聲說你別為難。你這樣的身份,離婚對公司不好,對你也不好。
「那你呢?」
「我不重要。」
我輕撫他臉頰,說親愛的,能一輩子陪在你身邊,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程先生走的時候,我站門口目送他,他車開得很遠了,後視鏡裏看見我滑然淚下的一雙眼,猛砸了一下方向盤。
他折回來抱住我,狠狠地,像要把我揉進骨頭裏去。
「阿羽,我愛你。我跟你發誓,我程念餘生隻為阿羽活。死也甘願。」
好重的誓啊,像不像愛情?
要不是程先生年輕時把我捆在倉庫裏淩辱威脅,他這會兒紅著眼,斬釘截鐵的誓言,我還真就信了。
2
我是這世上,最了解程先生的人。
13歲前,程先生家境富庶。
13歲後,他父親出軌,風評降低,對手做局陷他家破產,程老爺子跑路,他母親自殺。
18歲,程先生遇到了人生的重大轉折。
他和四個狐朋狗友在KTV唱歌時,被一個瘋婆子提著斧頭追砍。
手段殘忍,場麵血腥,隻有程先生因為心臟長在右邊而幸存。從那後程先生就變了一個人,洗心革麵,奮發圖強。
程家東山再起,一躍成為整個白城炎手可熱的家族。
程先生算好人嗎?我收集資料分析了他十三年,給不出自己一個答案
程先生吃素,在佛前供了長明燈,祈禱國泰民安,還投資了很多孤兒院、希望小學。他資助了不少大學生,還擔任未成年人保護的公益大使。
我見過他在佛前低眉順耳的模樣,眼裏溢滿了虔誠,我知道他是真心的,至少在那一刻。
我也見過他叫人將十三歲的小姑娘勒死,塞進麻袋裏沉江;還見過他讓人躺在草坪上咬著高爾夫球,他揮杆去打,紅喇喇了一片。
我坐在草坪上,嚇得像隻無路可逃的老鼠。
程先生回頭看我的眼神些微尷尬,些微歉意,他過來拿毛巾在我裙子上拚命地擦,我瞧見他腮幫子鼓了鼓,他低了頭,不敢看我。
是啊,陷入愛情的男人,總會想要在愛的人麵前,表現得好一分,再好一分。
連程先生也不例外。
他說過,無論如何,他都想讓我覺得他是個好人,是個很好的人。可笑。
但愛情是會消失的,不是嗎?
他也曾愛過他的小青梅老婆,為她要死要活,不是嗎?如今呢?
我打開監控器,看見程先生家裏,雞飛狗跳。
他的小青梅老婆提著凳子將他家的家具挨個兒砸,程先生剛推開門,一個大花瓶就碎在了他腳下。
他的小青梅撲過來,尖利的指甲紮進他的血肉裏:「跟我離婚?你憑什麼跟我離婚?你做企業,我家裏給了你多少幫助,到今天你發達了,說跟我離婚,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她紅著眼,像隻鬼,像頭駭人的獸。
程先生一動不動,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漫不經心的痞笑,他歪著頭,叼根煙:「我
是白眼狼又怎樣?」是了,就是這個眼神。
這些年我反複做著一個噩夢:幽黑破爛的倉庫裏,我被綁在椅子上受虐,閃光燈對著我的臉,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耳邊全是刺耳的哄笑聲。
我跪在地上狠命捶打著地麵:「畜牲、一群畜牲!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程先生不耐煩地拉了拉領口,歪著頭,叼根煙:「我是畜牲又怎樣?」
我從夢中驚醒。
睡在我跟前的程先生將我緊緊抱在懷裏,輕撫我的脊背:「做噩夢啦?別怕,一
切有我。」
我回抱住程先生,抬起頭淚眼蒙朧:「我夢見你不要我了,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不要離開我。」
程先生吻我的嘴,撫慰我,對我一遍遍說那麼多承諾。
我歪著頭,我忽然很想看那些承諾被我在腳下一點點踩碎的模樣,想得渾身發抖,想得發狂。
3
但很遺憾啊。
我愛過程先生。愛了很多年。
因為我認識他實在是太早了。那會兒都還穿著開襠褲。
他是個可愛的小團子,左邊臉上有個酒窩,他抬頭看人時連眼睛都是清澈的,像一汪沉靜的水
我倆在同一所幼兒園。
我媽媽患有精神分裂症,經常住院,我是外婆帶大的,老人家總是給我紮上滿頭的朝天辮。她老眼昏花,手腳也不利索,紮得歪歪扭扭。
外婆搞不好衛生,我沒有其他的小朋友整潔幹淨,我黑黢黢的,有時候還會冒鼻涕泡。
那時候,童言無忌,卻也殘忍。
有天我打了個噴嚏,鼻涕噴到了手上,「呀~你好惡心!」我同桌「噌」地站起來跟老師說他不要跟我坐,因為我又臟又臭。
小朋友們都哇哇笑,指著我:「她好不講衛生啊,她好臭!」我大窘。
萬聖節到了,老師叫小朋友們兩個一組,做南瓜馬車。一如既往,沒有人願意跟我一組。
隻有程先生。
程先生那時多可愛啊,白白胖胖,衣著整潔,一看就是講究人家的孩子。他溫文爾雅,心地善良,跟老師說如果沒人願意跟我一組,他便跟我一組。
然後回頭向我笑:「同學,你願不願意呀?」他的聲音很好聽,他的笑容很幹淨。
那個笑容定格在我的生命裏,像諸神賜予的光。
如今想起,雖恍若隔世,卻也有種若如初見的蒼涼。
程先生很聰明,南瓜馬車很快搭好了,他還回頭跟我講笑話,我一高興,整個人就放肆起來,打鬧時一個黑黑的手印就摸在他白襯衫上了,我像被打回了原形,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可他一點都不在意。
他扯著我嘴角說,你要多笑,你笑起來多好看啊。
後來的很多年,不管生活將我折辱成什麼模樣,我都記得他的話,我都將自己洗得幹幹淨淨、體體麵麵,還有,多笑。
幼兒園結束後,我們因為學區問題分開了,直到大家考上了同一所重點初中。報名那天,人聲鼎沸,我在茫茫人海裏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還是那樣幹淨,眼神純粹。可他不記得我。
這怪不得他,我生了病,變得很胖很胖,足足有一百六十多斤,整個五官嚴重變形,他和朋友們有說有笑地走過我身邊,一個目光都沒有賞給我。
再者,我的家庭條件也不太好。
我媽媽患有精神分裂症,我不知道爸爸是誰。應是有人占了她的便宜。
外公去世得早,我和外婆相依為命。捕風捉影的一小撮同學說我是野種。是啊,我真的就是野種。
因為家庭和外形,我的確自卑。
同學們也對我不太好,背地裏給我起了許多侮辱性的綽號。
我是眾人調笑的對象。
如果他們想羞辱哪個男生,就嘻嘻哈哈地造謠說他跟我搞對象,然後那男生就惱羞成怒,過來衝我撒火,好像不羞辱我一遍,就坐實了謠言似的。
最過分的是,一個男生,被他們造謠後,當場扇了我兩耳光。為此,我外婆來了幾趟學校,討說法。
那些人後來消停了,但這也不能改變,被我喜歡上,是一件恥辱的事,這個事實啊。
所以,我不太敢跟程先生說話。
每每想跟他打招呼,都望而卻步。
我不想他因為我遭受侮辱。
然後我認真吃藥,每天長跑五公裏,升學時,我病好了,瘦了七十多斤。我五官極好,瘦下來後,顏值就顯出來了。
我運氣很好,跟程先生分到了一個班,我就總想跟他說說話。說說話就好。
我是課代表,程先生的同桌是我閨蜜,每次發試卷的時候,我都要借著和閨蜜說話的由頭,在他跟前多站好幾分鐘,希望他注意我,抬頭跟我說說話,或者問問我是誰。
可是沒有。
他大多數時間都在課桌上趴著,不知是睡覺還是窩在底下打遊戲
我不知道高中時的程先生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抽煙、打架、逃學、拉幫結派、暴戾、凶狠。又或許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沒有那樣幹淨的眼神了。他的眼睛裏滿是戾氣。
其實他很少有時間在學校裏的,大多數時間他不是在網吧打遊戲,就是在外頭遊混。
老師提起他既頭疼又輕蔑,說那個人也就那樣了,這輩子得把牢底坐穿。每逢聽到這話,我就像給針紮了。
有次我來例假,肚子疼得很,就請假回家,路上看見程先生一夥在跟人打架。極其凶狠,程度之烈讓我以為他們身上都背著命案。
柏油馬路上灑了那麼多血,我的確嚇呆了,呆到在原地走不了路,直到衝過來一些路人將他們拉開。
我擠在人群中看著程先生,像隻探頭探腦的鴨,他右手上有很多血,走路一瘤一拐。
我的心當時就蹙起來了。
我在書包裏翻了很久,隻翻出來一卷衛生紙和一瓶溫開水。
我跑過去給他擦血,手抖個不停,他斜叼了煙,領口敞開,滿不在乎說那血不是他的。
旁的兄弟走過,拍了下他的肩膀,衝我打口哨:「呦,真會照顧人。」我羞得無地自容。
後來我就是後悔,也有點愧疚,覺著我應該上去護著他的,他雖沒受太重的傷,但應該很疼,我感覺我這個人究竟太慫。
因了那事,程先生被給了個留校察看的處分。
在學校的名聲也臭的可以。他也有點自暴自棄的味道。
上課時,他常旁若無人地走出教室,和一眾渣滓趴欄杆上調笑。
程先生表麵上看起來蠻招搖、蠻風光的,事實上是被主流排擠啊。我想問他為什麼,卻不敢。
隻聽人說,是程先生家裏出了事,家道中落,我很是唏噓。
到底我是平民丫頭,不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以為他家出事就是要吃不起飯了
然後特別心疼,常在他桌兜裏放一盒特侖蘇,或者小浣熊幹脆麵,又或者是一個蘋果。
然後他就舉著幹脆麵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調笑:「呦!是哪個小美女放的啊?」
我當時臉就紅了,羞得很,趴在課桌上裝睡,覺著他這個人怎麼能這樣,但心裏頭也還是漫上了難以名狀的甜。
但我還是被發現了。
有一天,上體育課我去小賣部買東西,覺著新出的牛板筋挺好吃的,心裏惦記,
就給他帶了一袋,偷偷塞進他課桌
他不知道來教室拿什麼東西,逮住了我。
他攀住我的胳膊,揚眉漫不經心:「原來是你啊,小東西。我推開他,轉頭就跑,臉也紅到了脖子根。
他在我身後喊:「喂!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沒有!」
「切,還不承認。」
可是沒多久,學校來了個轉校生,長得挺甜挺美,聲音也嗲嗲的,叫許萌,聽說從前是他們家鄰居,和他一起長大,是他的小青梅。
許萌與我不同,她性子大大咧咧的,很快就與他們玩在了一處。
許萌應算是個很智慧的姑娘,她樣樣都比我強——沒有付出很大努力便名列前茅,人也開朗,恣意灑脫,尖子生和後進生都跟她玩得很好,老師也喜歡他。
我在走廊裏經常看見許萌和程先生站在一起,兩人的手耷拉在欄杆上,側頭說些什麼,然後許萌就用拳頭去捶程先生,程先生一邊笑罵一邊躲。
我低下頭快步走過。
走到拐角,卻也有幾刻恍然。
我想我永遠也不能,那樣肆無忌憚地跟他調笑。
但程先生依然向我表白了,在我們高中畢業,即將各奔東西的時候。我考上了北大,程先生發揮不錯,上了個二本。
那天陽光很好,風也溫柔。
我走在一樹紫藤蘿花架下,低頭捧著一杯奶茶,一個不小心,就在轉角處撞進了他懷裏。
「呦!是你!」他的眼睛亮起來,「一起走走?」
我想著往後,約莫都不會見了,便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都是些學校裏的閑事,細細碎碎,現在想來沒什麼意思,但那時怎就那麼美好,滿心滿眼,全都是青春的味道。
我跟在他身後,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那一簇又一簇的紫藤蘿花,開得那樣紛繁,太熱烈了,我不禁閉上眼回味,太熱烈了。
程先生停下腳步,忽然回頭看我,我捧著奶茶咕嘟了一口,登時噎住。不知是我噎住的樣子很好玩,還是那天的夕陽太絢爛,程先生走過來刮我鼻子,歪著頭笑
:「你好像隻倉鼠啊。」下一刻,他就跟我表白了。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他說愛我的時候,天旋地轉,好像世上所有的花都開了,為我綻放,為我綻放
而我升入雲端,像推開了粉色宮殿門的,驕傲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