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皇最寵愛的衡山公主,哥哥登上皇位後,更是對我撒手不管,任我招來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哥哥們陪玩。
然而,我那些俏郎君,全都被駙馬叫去了他房裏!
1.
燈火昏暗,紅綃帳暖,我拄著下巴在床上等的眼神都呆了,也沒等來我的俏郎君。
我騰得一下坐了起來,氣得手都在抖。
這第幾回了啊,第幾回了?
本公主每每招個男寵,別管明著暗著,還是藏著掖著,都得讓他截胡到他那裏,教訓一番,又給我放回了家!
誠然,他尚我這個公主是尚得心不甘情不願,我倆能成此姻緣,全靠我向皇帝哥哥一嗓子哭嚎強求來的。
是,我強搶民男了,賴我,所以他怨恨我,故意放走我第一個侍寢男寵的時候,我除了猛拍床案,也沒說什麼嘛。
可他倒是毫不客氣,截得是越發順手!
不行,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這要長此以往,我還有什麼樂趣可言?當即,我下床披了外衫就朝駙馬房衝去。
一路怒氣衝衝,威風十足地來到駙馬房門前,我猛地抬起胳膊,臨了又輕輕落下,扣了三扣,笑話,公主的儀態不能丟。
我那夫君推開了門,眼睛在我身邊停了一下,對我頷個首,然後再背對我走進去。
這清冷的範兒讓他捏的!
我一腳踏進了房,瞪著眼巡視,在書案前找到了被截胡的俏小郎君。
人家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前,手裏捧著一本書,俯身向我行跪禮。
我差點熱淚盈眶,看這委委屈屈的眼神......
我對駙馬怒目而視,木著臉對眾人道:“本宮與駙馬有事要談,其他人退下。”
駙馬麵不改色,轉身坐在矮桌旁,拿起茶杯開始燙洗,一番動作下來,不慌不忙,從容流水,泡好的一杯放在我麵前,他正起身體,一派端正清雅,卻低著頭不肯看我。
茶色清淡,人也清淡,跟一年前的他判若兩人。
一年前,長樂街坊,百姓祭拜花神,他在一旁為敲鼓奏樂。
身子清瘦如竹,罩在月白色的長衫裏。他握著鼓槌,一下一下,手臂上青筋凸起,長袖生風,骨態風流。那時節,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不要臉的女流氓,注意到我的視線後,尚是天真地對我一笑,眉眼飛揚,俱是年少。
因為這一笑,我夙夜難寐,隻要稍稍一想,便燒得我心肺俱烈。
我哪裏是個會白白受相思之苦的主?當即舍了臉皮,跪在我那皇帝哥哥麵前大哭小嚎,生生磨了這一紙禦賜的婚書。
嫁了才知,他原是進京趕考的書生,本朝慣例,駙馬不擔重職。
少年雄心欲攬青天,卻在飛天之前,被我折斷羽翅。故,自結親第一日起,他便沒對我使過好臉色,也從不肯碰我。
行,他不碰我,那我也斷不會委屈了自己,接二連三地從外麵接了男寵回府——可他又開始截胡!
我耐心耗盡,開門見山:“你對我沒興趣,倒是對他們很感興趣!”
他垂眸,聲音不大不小,如茶般清淡:“駙馬尚在,公主此等行為會損名聲。”
“哈!”我嗤笑一聲,抬高了聲音,“男寵都進了你的房,我便是長臉了是嗎?”
他擰眉抬眼看我,眸裏滿是不讚同的警示,我揚起的脖子暗暗縮了回去。
不對,我為什麼在他麵前這麼窩囊?
頓時,心血上湧,我上前一步,彎腰,握住他的下巴,笑,張狂地笑,
“我身邊左右是要有些男人解悶的,駙馬既然不容其他男人,何不自薦枕席?”
他水亮的眼睛帶著細細的驚訝直直地看向我,不甘受辱的小媳婦也就是如此了,看得我真是心花怒放,正欲趁著這把火俯身,他冰涼的話又給我堵住了,“公主,您真的想要這樣嗎?”
呦,這話說得,像是我倆清清白白,從來都是我不想要似的。
我當即要更進一步,他不躲不閃,甚至麵無表情地伸出手來,指尖點了我的眉心,帶著親昵。
我就是瞬間慌了神,站了起來,“大膽!”
一室寂靜,他的眼裏露出看戲的姿態。
我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又鬆,最終一語未發地走出了門。
我沒辦法不逃。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活這短短數年竟也分出了上輩子。
有些事太遠了,遠得像上輩子發生的,我站在原地,隻知熟悉卻無法再觸碰。
2.
沒走幾步卻又被宮內太監攔下來了,說後天晚上皇宮夜宴,皇上邀公主和駙馬前往。
我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傳信的太監忍不住喚道:“殿下?”
我看向他:“陛下親口說讓本宮帶著駙馬嗎?”
太監笑了,“回殿下,自然是的。家宴,公主自然要和駙馬一同出席。”
前幾日太子意外墜湖,為了給太子壓驚,所以舉辦了一場夜宴。可我與駙馬不和也是眾人皆知了,往常赴宴我也從來不帶駙馬,今次竟是皇帝特意叮囑要帶。
太監傳完旨意走了,駙馬走到我身邊,看著我鎖緊眉頭苦思的樣子倒是樂了,意味不明地陰陽怪氣,“公主如此擔憂害怕,難道認為是我推的太子嗎?”
我抬頭,語氣沉了下來,“江起淮,你如今還是我後院之人,若是聰明就不該來惹怒我。還是說,我給你的太平日子過煩了,想作妖了?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是什麼讓你站在這裏的?”我褪下那層嬉笑怒罵的臉,長公主的威嚴鋪天蓋地壓過來,讓他沉了臉,也閉了嘴。
要是我心情好了,喜歡你,便什麼都好,逗來逗去也不生氣,可若碰到一處,我翻臉比誰都快。
可巧了,他偏愛碰我那處逆鱗。
前塵之事不饒人,愈演愈烈,那天晚上我便做了個陳年舊夢。
母皇彌留之日,單獨宣我進殿。
我伏在母皇床頭,她抓住我的手,說:“朕將皇位傳給了承曦。你們二人,他太過純良,你太過多疑,若為帝王,皆不可取。朕與你一封密旨製衡承曦,你日後要好生輔佐他。我,你一定,要好生......輔佐他。”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的母親,等她的話後之話,可我終究沒等到。
我和大臣一起跪在外麵,聽兩道聖旨宣讀。
一封是承曦的即位詔書,另一封,讀使卻隻說,這一封,是先皇給予衡山公主的,可於適當時機展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阻攔。
我在下麵跪著,渾身冰冷。
那一刻,我才明白,幾十年疼愛如夢泡影,我的母親即便是離去了,也要將她生前的製衡之術安在她唯一的兩個孩子身上。
我捧著要我命的聖旨,連謝恩都說不出來。
我的母親隻有我和我哥哥兩個子嗣,而從小,母親總是喜愛我多一些。封號一般不取山川河流,而我的母親卻破例以衡山為我的封號。滿朝文武皆知,皇上有個頂頂寵愛的女兒,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儲君,直到那日宣讀聖旨。
大臣們開始猜疑,先皇是迫於壓力立長子為帝,但是給衡山公主留了足夠顛倒乾坤的東西。
從此以後,衡山公主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揣摩個十遍八遍,畢竟誰也不信,我沒稱帝的心思。而我真就此安分下來,甚至連朝都不怎麼上了,經常流連於樂坊酒肆,很是快活,但我手下之臣卻並不這麼想,新帝也不這麼想,所以大刀闊斧地改任朝中官員,尋個理由便是滿門抄斬。
變故發生於一日傍晚,殘霞如火烈烈,燒向了宮牆綠瓦,刀劍衝進了宮門長廊,可隻一夜,一切就都安靜下來。
業火騰騰,我無助地奔跑在宮道上,宮道盡頭,那人提刀回頭,如玉的臉上蜿蜒著森森血跡,看見我,道一句:“公主。”
——我被這一聲驚醒,猛一睜眼,床邊坐了個人,俯著身聲聲喚我公主。月色進戶,他的麵容被月色模糊,輪廓溫柔,我尚未從殘夢中完全清醒,隻是伸出了手,“你是天上降下來的神仙,還是地獄回來的惡犬......?”
那日大婚,我也是這樣,神色迷蒙地撫摸著他的臉,眼裏含著淺薄的淚。
那時他的答案與現在並無不同。
“我是江起淮。”
世人皆知,我曾養過一個極喜歡的男寵,名叫江起淮。江起淮狗膽包天,犯上作亂,被公開處刑,所有人都看見他的人頭落地,包括我。我總夢見他回來,仍是少年模樣,會對我笑,會在無人的時候,親昵地用指尖點我的眉心。
而我做的荒唐事之一便是,成親那日,改了駙馬的本名。自此全天下都知道,駙馬是那男寵的替身。
回憶從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眼前的男人卻起了壞心思,湊近了我,低聲問:“公主,先皇給你的聖旨寫了什麼?”
我眼裏神色終於變得清明,看向他的時候也多了一絲冷淡,“江起淮,找死是嗎?”
我問他,“我且問你,太子落水是否與你有關?”
皇帝親自點名讓他進宮赴宴,那便是瞧出了端倪,要借機敲打。
他輕笑,沒有反駁。
我皺眉,“江起淮啊江起淮,我真後悔當初救了你。”
當年他一入京城,官員看他皆驚掉下巴,不是因為他的天人之姿,而是因為他委實與那位犯上作亂的已故之人太像了。他本進京趕考,可他這般模樣,誰敢收他?更何況,皇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寧可錯殺一百不肯放過一個,即便他不是他,也難逃這一劫。
是我跪在禦前,以我的名聲,以一場婚姻救了他一命。
我說我後悔救了他,其實,不那麼嚴苛的來說,我救過他兩回。
他突然眉眼低沉,怒氣上升,說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不要叫我江起淮!”
我也揚起了聲音,“你不是江起淮你是誰!你不配提那個名字,就算是江起淮這個名字,你也不配!”
屋內一片死寂。
他眉眼狠厲,嘴畔的笑意卻是更深了,帶著難言的殘忍,“是我不配,你說江起淮若知如今你我的局麵,當年還會那麼幹脆為我赴死嗎,你說他會不會後悔?”
沉靜的夜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人終於撕開了臉皮。
我突然起身湊近了他,抓住了他的領口,毫不在意地將眼睛裏如同撕裂的痛苦展在他眼前,一字一句道:“那天,起淮跟我說,做林書鬱的替身是他的責任,他不得不去。我多恨啊,恨你不能快點死去,非得搭上我的起淮。可你回來了,我還是救下了你。起淮要你活著,我便一定要他得償所願。他求仁得仁,你呢,林書鬱?你從陰詭地獄爬出來,就是為了出口氣嗎?你對得起淮,還是對得起你那滿門慘死的冤靈?”
我猛地推開了他。
窗外的沉靜終於被打破,一場夏雨瓢潑而來,胡亂地拍打在樹上,地上,如鼓點敲在人心裏。
“溪遲。”他頭一回不喊我公主了,可隻這兩個字也艱難十分,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苦澀,更何況接下來之語,“你問我因何而來,我亦有少年之願未能達成。”
他披著惡犬的皮囊,卻說少年之願,誰信呢?
我笑了,笑得頻頻搖頭,“林書鬱,你該知道我的,若你再作死,我不會饒你,我沒慣人的毛病。”
他竟也笑了,眉眼帶出了三分溫柔,突然俯下身親吻了我的額頭,柔聲說:“好。”
我驚訝地下意識將他推開,他笑意不減,“公主這是作何,我們不是夫妻嗎?”
你也知道我們是夫妻,那之前守身如玉的人是誰?
我真是滿腦子官司,皺著眉問他:“林書鬱,你怎麼突然改性了?”
不僅會跟我吵了,還會主動親我了,這莫不是被什麼東西上身了吧?
他沒說話,他直接開始脫衣服了!
我被他嚇著了,連忙竄到床內,靠牆坐著,“林書鬱!”
林書鬱壓根沒管我,徑直脫到中衣,爬上了床,見我還縮在床裏邊,抓住我的腳踝把我拖到他身下。
他眼角帶出三分豔色,挑起嘴角,“這麼晚了,公主還不歇息嗎?”
我抵著他的胸膛,慌亂之中隻能嗬斥一聲,“放肆!”
他笑意更深,“這難道不是公主一直所想嗎,還是說,公主豢養的那些男寵都是假把式,公主向來隻會在嘴上逞能?”
為了讓上麵的人放心,我隻能縱情聲色,做假樣子,他雖說得都對,但我也不能認輸。
我勾起嘴角,“可你能有江起淮伺候得好嗎?我害怕倒胃口。”
他眉眼瞬間壓下來,真有幾分攝人的陰狠。我剛想說什麼緩和下來,他卻突然抬起我的臉不管不顧地吻了下來,凶狠地不像那個清貴公子哥。
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吻,以他的怒氣封緘。
快喘不過氣的時候我才推得開他,“以下犯上,你當真不想活了!”
他撫摸我唇邊的水澤,眼睛裏藏著個勾人的狐狸精誘人入旖旎夢境,“臣知罪,但殿下總得給臣證明自己的機會啊,殿下說啊,到底是江起淮好,還是臣好?”
真要了命了。
早知道這是個藏著尾巴的狐狸精,我就不該救他。
3.
林家二公子,林書鬱,風流蘊藉,天生的相材。
大家都等著,林家也等著,等著林書鬱長大了,給我做左膀右臂。
隻是那一日聖旨宣讀,成王敗寇,我將脖頸送了出去。
那讓敗者之臣又當如何呢?
林家樹大招風,不久就被安上了通敵叛國的大罪,誅九族。
旨意下的前一天晚上,林家提前得到了消息。
林家三代血性,不肯受此委屈,當夜就叛變了,一路打進了皇城。
皇帝正愁罪名不實,就等著他們犯上作亂呢。
我從殿內慌慌張張跑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提刀染血的林書鬱,身邊圍了一圈的禁軍,虎視眈眈要取他性命。
他喚我:“公主?!”
沒有恨,沒有怨,就好像在說,您怎麼在這兒啊,多危險,快走。
他們若要奪權,就該早早謀劃,再將公主控製在自己手裏。
可是他們沒有,他們隻是要把鮮血灑在皇宮裏。
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林家叛亂不為爭權,隻為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