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粗心的司機大哥鎖在了末班公交車上。
警察叔叔把我解救出來後,我正要問警號,想著送副錦旗,抬頭看見了五年前進局子的前男友陳訓。
此刻他穿著警服,眉目英朗,全然沒有了之前在夜市擺攤的模樣。
第二天晚上,我尾隨他到家,還沒等看清他家門號,就被一個擒拿反剪抵在了牆上。
“跟了我一路,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到底是不是陳訓?”
男人沉默半晌:“他死了。”
1.
在公交車上看見陳訓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是凝固的。
他問著我的名字,核對著出警記錄。
我的胸口像壓了一塊長滿青苔的巨石,艱難的呼吸間都是回憶留下的潮濕。
心跳如擂鼓,在這寂靜荒涼的郊區的夜裏,仿佛要響徹整個車廂。
我死死盯著他,生怕這是幻覺,一眨眼他就會不見。
陳訓看見我的時候也明顯一愣,眼中劃過緊張,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警察叔叔,你的警號是多少?我想給你送一副錦旗。”
眼前的男人立馬捂住自己心口的警號,語氣中帶著疏離和客氣,好像我們倆就是陌生人一樣。
“不用了,為人民服務。”
說罷,他好像在逃離什麼,轉身就走,將後續工作交給了自己的同事。
我無視司機大哥的道歉,快步追上,抓住他的胳膊。
陳訓皺著眉回頭,那雙清朗俊秀的眼睛裏都是被打擾的不滿。
我紅著眼眶,竭力克製自己心口的酸澀,聲音發抖,胳膊也控製不住地發顫:“陳訓,這五年你去了哪裏?”
“同誌,你認錯人了。”男人冷漠地說著。
我看著這張日思夜想的麵孔,含著淚搖了搖頭,“不可能,你就是陳訓!”
“我叫陳訴。”男人的臉上沒有表情,語氣中都是疏離與客氣。
陳訓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就叫陳訴,在警校讀研究生。
我和陳訓在一起半年後見過他一麵。
這兄弟倆長得真的很像,站在一起基本分辨不出來。
區別在於陳訓的性格很陽光,整天笑嗬嗬的,陳訴卻很沉穩、冷靜,甚至帶著點不近人情的冷漠,說一句話能凍死人。
眼前這個男人的態度讓我有了幾分清醒。
我鬆開手,頹喪地站在他麵前。
陳訴見我鬆手,隻說了一句還有工作,轉身大踏步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總感覺他在刻意逃避什麼。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麵龐還有相似的感覺,怎麼就不是陳訓呢?
我仔細回想著剛才的細節,想起一閃而過的虎牙,心中豁然開朗。
2.
第二天,我在警隊門口等了一天,終於等到了陳訴下班。
我一路跟著他,混進了他住的小區,直到他上電梯。
還沒等我看清他要去幾樓,人就消失在了我的視線內,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我被他按在了牆上。
濃重沉悶的木香襲來,裏麵摻雜著煙草味,鑽入我的鼻腔。
這的確不是陳訓身上的味道,他喜歡柑橘的清香,身上永遠都是陽光和柑橘的味道。
現在這股味道,倒像是棺材板,一點都不明媚。
陳訴的聲音好像是被碎玻璃摩擦過,有些顆粒感的沙啞,“跟了我一路,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被反剪雙手,臉緊緊貼在冰涼的牆壁上,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灑在耳邊,隻覺得耳朵熱熱的。
“你到底是不是陳訓?”
男人沉默半晌,“他死了。”
他鬆開我,和我一樣靠在冰冷的牆上,語氣中帶著微不可察的哀愁和思念。
我側頭看他,走廊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身影十分落寞。
趁他不注意,我伸手掐住他的臉,迫使他張開嘴,那顆虎牙卻不在了。
他的牙整整齊齊。
我的心瞬間失重。
難道他真的不是陳訓?真的是我認錯人了?
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晚談話間我分明看見了那顆虎牙,但是今天就沒了。
更說明這裏麵有問題。
我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但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湧。
我不懂為什麼他要騙我,也不懂為什麼當年他進局子之後,就人間蒸發了。
“騙我有意思嗎?不惜詛咒你自己?”
話說完,我的淚直接落了下來。
六年前,我大學畢業來到這個城市,跟樓下夜市擺攤賣烤冷麵的陳訓談了一場戀愛。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帶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穿著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係著一條棕色的圍裙,小麥色的皮膚在攤位的燈光照耀下蒙上一層柔滑的輕紗,凸起的二頭肌和結實的臂膀彰顯著男性魅力。
我當即就走不動路了。
那時我剛付完房租,也沒找到工作,手裏沒有錢,是陳訓送了我一碗烤冷麵。
為了報答,我主動幫他,一來二去就在一起了。
我們在一起一年,這一年裏,我白天上班,晚上陪他賣烤冷麵。
陳訓對我很好,基本做到了有求必應,恨不得把命交到我的手上。
我笑他,他沉著眼和我說他是認真的。
我能感覺到他愛我,甚至超出愛他自己,隻是他有時會突然消失,再出現的時候,隻叫我不要問。
我生日的前一天,陳訓毫無征兆地和我說分手,還沒等我回話,就傳來了他被帶走的消息。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地上有一攤血跡,周圍都是圍觀的群眾,還有警察在維護秩序。
我被帶到派出所問話,才知道陳訓和別人發生了口角,激動之下傷人,應該是要判刑。
可是陳訓的性格一直都是溫和陽光的,他的脾氣很好,對誰都是笑嗬嗬的,好像能包容這個世上所有的煩心事。
他怎麼會衝動傷人呢?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陳訓,幾次托律師去問,也毫無音訊,一個好好的活人就這樣消失了。
我還找過陳訴,但是根本沒見到他的麵。
我連著半年都去轄區的派出所,跑法院,去看守所,都沒有收獲。
我不信陳訓會傷人,我想弄清楚事情原委,所以選擇留在這個城市,在做了所有的努力之後,孤獨地生活了五年。
家裏人給我打電話催我回家,我死強著不肯走。
其實希望已經很渺茫了,我告訴自己過完這個月,再沒有消息,就再也不等了。
可偏偏就在昨天,我看到了他。
3.
陳訴的情緒並沒有波動,眼中都是冷漠,抱著雙臂任憑我掐著他的臉,重複道:“我真的不是陳訓,兩年前他就死了。”
死男人,渾身上下隻剩嘴硬了。
我鬆開他,吸了吸鼻子,想把所有的淚都憋回去。
但事與願違,眼淚就像山洪,氣勢洶洶地落下,衝刷著這一千多天的煎熬與思念。
陳訴並沒有安慰我,點燃了一支煙,沉默地靠在一旁,垂頭看著地麵。
走廊裏昏暗的聲控燈一閃一閃,隨著我的啜泣時明時滅。
煙霧繚繞著,尼古丁的味道擠滿了這個走廊。
陳訓是從不抽煙的,他說自己不喜歡煙味,可是現在點煙的動作十分嫻熟。
無論怎麼看,現在的他都是另一個人。
可他自己都沒注意的一點,就是在焦慮的時候,他會無意識地扣著手指。
就像現在這樣,他右手掐著煙蒂,左手的手指規律地扣著牆壁。
真正的陳訴沒有這個習慣。
我感覺到身邊人散發出來的悲傷,濃得根本無法消化,就像籠罩在城市上空積重壓抑的烏雲,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他應該沒撒謊,真正的陳訴已經死了,他隻是頂替了哥哥的身份。
我想不出這五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弟弟要頂替哥哥的身份活著,隱姓埋名消失五年,連個體麵的分手都來不及和我說。
我止住眼淚,用袖口擦幹臉上的濕痕,開口道:“我的房子到期了,我沒地方住,你能收留我嗎?”
陳訴撣煙灰的動作有一刻滯澀,隨後側頭看我,眼中都是不可思議。
在尋找陳訓這件事上,我又犯了倔,實在想不出什麼合理的借口,隻好耍無賴。
陳訴有些無語,自然地反笑:“你現在撒謊連草稿都不打了嗎?”
接著他好像意識到自己漏了破綻,慌亂地吸了一口煙,按滅煙蒂,直接進了電梯。
我跟著他擠了進去。
“不是一直說有困難找警察嗎?我現在就有困難,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去投訴你。”
“隨你的便。”陳訴無謂道。
我眼看著他打開房門,想趁機鑽進去,被他直接攔在了外麵。
男人表情淡漠,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
“最近新聞上說有個持刀傷人的嫌犯還沒抓到,現在天這麼晚了,我沒地方住,你得保證我的安全。”
陳訴那雙帶著淡淡哀愁的眼中都是掙紮,猶豫片刻後,他鬆開了手。
我順利住進了陳訴的家。
趁著陳訴在洗澡,我聯係了搬家公司。
定好時間搬家後,我敲了敲浴室的門。
“需要幫忙搓背嗎?”
浴室裏嘩嘩的水聲瞬間停住,隨後傳來陳訴咬牙切齒的聲音。
“許意綿,你是個姑娘家!”
我勾唇笑著,很滿意他的反應。
陳訓一直都很純情,對待那些事最開始很矜持,以前他總是被我撩撥得氣急敗壞,就和現在一樣。
“那怎麼了?以前又不是沒有過。”我趴在浴室的門上,隔著毛玻璃看著裏麵影影綽綽的身形,故意調笑著。
男人直接抓起浴巾裹好,打開門,臉上都是憤怒和羞赧。
“我說過了我不是陳訓,你和他的事情不該套在我身上。”
浴巾有些短,隻遮住了下半身,水珠順著小麥色的腹肌一路向下,沿著人魚線沒入浴巾。
裸露的上半身有幾處猙獰的傷疤,圓形條狀都有,看著就觸目驚心。
我忍住想哭的衝動,透過撲麵而來的水汽,直接扒拉著陳訴的細腰。
“你快起來,我著急上廁所。”
陳訴和我別著勁兒,僵著身子堵在衛生間門口,不讓我進去。
他的皮膚上都是水汽,濕滑得很,我的手一直在打滑,索性直接覆蓋在他腰側的傷疤上。
他的麵色潮紅,耳廓更是豔豔的一片粉,胸膛不斷起伏著。
他咬著牙,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你先回臥室,我穿好衣服你再出來。”
我見實在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後腰,隻好癟癟嘴,轉身進了房間。
除了那顆虎牙之外,能辨別這兄弟倆的辦法就隻剩下胎記了。
陳訓的腰窩處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胎記,是一顆桃子形狀。
而陳訴的身上沒有。
這是陳訓當初告訴我的。
既然這次沒看到,總會有機會的,我安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