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辭凱旋受封那日,請旨賜婚。
十裏紅妝,人人稱羨。
成親那日,他醉眼朦朧地說:“這名分,本不該是你的。”
我隻是笑笑:“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幹係?!”
1.
今晚是我的二十二歲生辰。
顧修辭答應我,今晚的生日宴要為我請來最好的樂師。
成親四年,這是他陪我過得第一個生辰。
待丫頭婆子為我盛裝打扮後,我來到了宴席。
遠遠就看見,顧修辭笑著將剝好的蝦放在一個女孩碗中。
我笑著落座,默默的打量起這個姑娘。
模樣俊俏,年紀與我相仿。
眉間靠右有一顆痣,與我無二。
“將軍,這位姑娘是......”我忍不住問道。
顧修辭沒看我,淡淡地說:“我的表妹,欣然。”
“將軍與表妹感情真是不錯。”我淺淺一笑,意有所指。
顧修辭臉上不悅,倒也沒說什麼。
倒是他這位表妹略帶羞澀道:“我們從小就這樣,嫂嫂你可千萬別介意!”
眾人一個個看向我的眼神之中都憋著壞,顯然是在等著看我笑話。
在金陵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將軍顧修辭不待見他的妻子。
我們麵和心離,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若是以前,我或許會與他爭執。
可現在的我,壓根就不想再耗費心力在這些瑣事上了。
畢竟,眼前人非心上人的遺憾,隨著時日漸久,我早已深切的體會到,也有些麻木了。
我不想再折騰,心累。
況且就算是我想反抗想發泄,也無濟於事,隻能平白被人看了笑話,因此落了下乘。
“將軍若是有意,不如我做主將表妹納進門來。這樣,你們兄妹感情可長存,日後也方便將軍照顧。”
我平靜地說道。
說起來,身為大婦,為丈夫納妾也是一個賢妻的本分。
我想,這樣的好事他必然不會拒絕。
隻要他雙眼一瞪,毫不客氣的朝我怒吼:“洛以安,憑你也能幹涉我的事了?!”
顧修辭莫名地發火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2.
發生這種不快,眾人也都覺得意興闌珊,匆匆散去。
顧修辭一把將我推倒在*上,掐著我的脖子,雙目像是噴火一般,手下的力道一下下加重。
“洛以安,欣然是我的表妹,你也敢開這麼惡心的玩笑?女孩子的名節有多重要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的提議真的就這麼惡心嗎?
我不知道,更不以為然。
我隻知道,成親後,他總共隻進過這間屋子兩次。
第一次洞房花燭夜,他毫不避諱的對我說,他本該娶的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
第二次,便是今夜,他又麵目猙獰的對我說,他的表妹不是我能開玩笑的人。
“將軍既知女子名節重要,為何眾目睽睽之下與她做如此親昵舉動?”
我帶著諷刺,卻又心有不甘。
“今日是我的生辰宴,你又將我的臉麵,國公府的臉麵置於何地?”
我雙眸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對他冷聲質問道。
他看向我的目光之中明顯有一絲詫異,頓了頓便不屑的哼了一聲,然後開口了。
“洛以安,讓我維護你,你配嗎?國公府難道隻教會你無理取鬧,頂撞夫婿嗎!”
“姑母仙逝,表妹無依無靠,從今日起就住在將軍府。”
他手上的力道終於鬆了下來,險些背過去的我趕緊大口呼吸。
“做好嫂子該有的本分,我自會給你應有的體麵。否則的話,休怪我無情!”
他麵目凶狠的撂下狠話,拂袖而去。
3.
第二日一大早,就聽丫鬟稟告:“夫人,表小姐在外麵等著給您請安呢!”
我淡淡的回了一句:“無妨,讓她等著吧!”
丫鬟在為我描眉,我聽見顧修辭的聲音:“欣然,用過早膳了嗎?以後不用來東苑請安。”
顧修辭語調淡淡的,我聽不出他的喜怒。
“表哥,嫂嫂畢竟是國公府的嫡女,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不然,別人該說表妹我的不是了。”
表妹果真是有禮有節,好教養!
顧修辭似是想要閨房裏的我聽見,故意提高了音量:“她啊,要是有表妹你一半的覺悟就好了。可下可惜!”
我開門出來,看見顧修辭給付欣然係上狐裘。
那本是我的嫁妝,如今卻讓顧修辭用來給另外一個女人獻殷勤!
而尋來那狐裘的少年,早已埋骨在漫天黃沙中。
“將軍難得來東苑,不如一起用膳。”我開口邀請道。
“不必了,我還要上朝。”
不出意外,顧修辭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就拒絕了。
這時候一旁的付欣然開口了:“表哥快去吧,我和嫂嫂說說體己話。”
顧修辭看了看我,淡淡的提醒了一句:“千萬別為難她。”
在顧修辭眼裏,我大概是個毒婦吧!
雖然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恨意從何而來。
但是顯然,我們都很不待見對方。
顧修辭愛的是付欣然,我早已知曉。
在他落難在逃的日子裏,據說一直是付欣然陪伴他走出困境。
如此相濡以沫的感情,應該是情比金堅的吧?
“嫂嫂,表哥就是怕我受委屈,沒有怪嫂嫂的意思。”
她親昵地靠著我坐下來,言辭妥帖。
哪怕能夠猜到她的小心思,你也沒辦法找到發火的由頭。
“欣然,想不想進將軍府?”我微笑著對她問道,絕對出自真心。
她的嬌軀微微一顫,連忙說道:“嫂嫂,欣然不敢。欣然對表哥,絕無非分之想。”
我心裏冷笑。
是不敢,還是不想?
“嫂嫂是國公府的貴女,弄死欣然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她見我表情冷漠沒有回應,仿佛是被嚇到了一般,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來,慌慌張張地又補了一句。
我正納悶的當口,顧修辭好巧不巧的就推門而入。
看到這一幕,在旁人麵前溫文爾雅的顧修辭頓時勃然大怒,麵目猙獰的看向我質問道:
“洛以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4.
付欣然不愧是小綠茶,果然很有心機。
顧修辭出門遇到國公府來人,遂而折返。
不料卻剛剛好撞見這麼一出好戲。
見慣了高門大戶裏的爾虞我詐,縱然這是非常低級的伎倆,我依然有口難辨。
因為顧修辭本身就不信我。
所以無論我說什麼,都會被他認為是拙劣的借口。
“將軍若覺得我做的不對,大可與我和離。”
短暫的猶豫之後,我終於將忍了多年的話說了出來。
顧修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好一陣,隨即便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大抵在他看來,這又是我想留下他的手段吧!
“新婚之夜,顧大將軍不就說過,你想娶的,自始至終隻有表妹一人嘛?”
我說出這話時,付欣然臉上的欣喜顯而易見。
她卻假裝無辜道:“表哥不要怪嫂嫂,都是欣然不懂事,衝撞了嫂嫂。”
“表哥......”她扯了扯顧修辭的袖子,淚眼婆娑,聲音哽咽,“看在國公爺的麵子上,不要與嫂嫂置氣。”
嗬!
綠茶就是綠茶。
這番茶言茶語的表演真是絕了。
果然,顧修辭聽到這裏,反而更加生氣。
隻聽他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是高門貴女又怎樣?高門貴女就能把別人隨意踩在腳下?!”
我強忍身體的不適,冷冷的回答他:“顧修辭,這些話你有種就去說與國公府的人知道,犯不著在我跟前陰陽怪氣。”
顧修辭大概是覺得這兩日我脾氣有些火爆,不像往常,嘴動了動卻什麼也沒再說,隻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拉著他的小綠茶表妹匆匆離開了。
5.
晚上顧修辭在東苑用完膳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的思緒飄到很遠,那是我與顧修辭的初相見。
他騎著高頭大馬,春風得意,曾是多少金陵女兒的夢中佳婿。
那時的我當然也不例外。
隻是如今想來,被眾多官家小姐羨慕的我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樣想著,我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越發地沉重,心裏像有一塊大石頭一樣,堵的死死的不透氣。
我忍下煩躁,冷冷的問他:“時候不早了,將軍還不去就寢嗎?”
他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而後又有些慍怒道:“你我成親四年,膝下無所出,國公府對此頗有微詞。”
我明白他的意思。
父親對於我有沒有顧修辭的子嗣,非常在意。
隻是我最近身體抱恙,而且也想開了許多事,因此不想再爭些什麼了。
隨他去吧!
我真的太累了。
心力交瘁那種。
第二日我醒來時,不見顧修辭。
我稍作收拾,出門去巡鋪子。
出嫁時,母親將我在家偷偷打理的幾間鋪子轉到了我的名下。
平日無事,我都會去看看鋪子的生意。
我不求能夠賺多少錢,但這承載著母親對我的愛,我自然得小心嗬護。
前腳剛一踏進“錦繡坊”的大門,我就看到顧修辭滿臉歡喜的陪著付欣然買成衣。
她身段好,樣貌好,和顧修辭站在一起,當真郎才女貌,好一對璧人。
顧修辭見我來了,似乎並不感到有什麼意外,淡淡的開口道:“表妹剛來,我帶她來挑幾件合適的衣服。”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嗯嗯,最近天冷,是該多添幾件冬衣。正好上了新款,有心儀的,就包起來吧!自家主子不必在意。”
顧修辭以為我也是來買衣服的,聽到我如此大度的說辭,看向我的眼神也緩和了許多,連忙讓我也多挑幾件。
“出門怎麼也不帶個丫鬟婆子?”他隨即又忍不住問我。
昨晚的事,讓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尷尬。
這種貌似關心的詢問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緩解一下我們之間這種尷尬的狀態。
“心煩,隨處走走罷了。”我隨口應道,興致乏乏。
實際上我連跟他多說半個字都不願意。
尤其是一旁還有個付欣然,哪怕對於二人的關係我已經不太在意,但是心裏終究難免膈應,我隻想走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剛出店門,就聽見付欣然說道:“表哥,這個狐裘真暖和。”
我的心,又猛的一疼。
那是洛竹,父親的副將,給我的十八歲的生辰禮。
可是他,永遠留在了十八歲!
6.
那日在“錦繡坊”遇見後,這一個多月以來,我都沒見過顧修辭。
倒是付欣然,每天都來請安,從來未有一日懈怠。
即使我冷臉待她,她依舊殷勤地與我說著顧修辭的動向。
我知道,那是這個小綠茶故意在我麵前顯擺,也有向我示威的意思。
“嫂嫂,表哥近來可忙了。每日用完晚膳還要寫折子到大半夜。”
“嫂嫂,皇上賞賜了外邦進貢來的玉佩,表哥贈了我一塊。”
......
顧修辭很忙,忙著做官,忙著照顧表妹,唯獨對我這個正牌夫人不管不問。
“嫂嫂,你屋裏怎麼一股藥味,莫不是生病了?”她試探性地問我。
“染了風寒,總不見好轉。”我如實說道。
對於這些事情,我沒什麼好隱瞞的。
能走到什麼位置,就要看她的手段了。
早在我生辰前一個月,我就*悶,憋氣。
請來大夫看診,隻說是風寒,讓我堅持服藥。
這將近四個月過去了,非但毫無起色,反而有所加重。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有時候坐一會兒就熬不住了,隻想躺*上去。
偏偏躺下之後又睡不著。
尤其是孤零零的也沒個人說話,心中更是鬱悶。
這種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待付欣然走後,顧修辭來看我。
大抵是付欣然說了些什麼。
以我對顧修辭的了解,無事他是絕不會主動與我照麵的。
甚至平日裏的時候,他還會刻意的避免與我撞上。
我在他這裏倒成了洪水猛獸一般。
“洛以安,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顧修辭,你在發什麼瘋?”
我們針鋒相對,如同一對宿命的冤家,誰也不讓誰。
明明顧修辭對我的態度和以前一樣,可我最近不知怎麼了,煩的很。
“洛以安,你別拿裝病這種手段來留我,太低級。”他鄙夷地說道。
在他眼裏,我這是裝病,為的就是博取他的同情。
我苦笑著,也懶得與他爭辯:“你說是,便是吧!我有些乏了,請自便吧!”
不歡而散後,拂袖而去的顧修辭再沒來過。
丫鬟們說顧修辭陪著表小姐在遊園,作詩,作畫。
乳母心疼我,勸我大度,然後趕緊想辦法找個靠譜貼心的自己人,給顧修辭做填房,跟小綠茶爭爭寵。
“罷了,隨他們去吧!”
我們都不是彼此要的良人,索性就這樣湊合過吧!
實在過不下去,分了也好。
這麼耗著,隻會讓我更加難受。
7.
我懷孕了。
顧修辭知道消息後,下朝後就跑來了東苑。
臉上是抑製不住地欣喜。
他看似很喜歡這個孩子,卻不喜歡孩子的母親。
多麼可笑!
“安安,好好的,把他生下來。”
咦?
印象之中還是頭一次他這麼喚我。
“好。”我答應了,心裏竟然多了一絲甜蜜。
我心軟,就像當年救顧修辭時一樣。
見不得他被人追殺像狗一樣無處躲藏,年幼的我冒著風險替他擋下一難。
這些事,我沒忘,也不曾提起。
想必顧修辭,也不想知道。
或許對於如今意氣風發的他來說,這些也算是黑曆史。
有人主動提起的話便是往他傷口上撒鹽,搞不好會被猙獰以對。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索性將這些事情永遠塵封在心底好了。
因為懷孕的緣故,我和顧修辭的關係變得好了起來。
他日日陪我用膳,陪我散步。
人人都以為我母憑子貴,隻有我知道,他想要的,不過是我腹中的孩子。
那日宮裏來人,我去西苑叫顧修辭接旨。
付欣然與顧修辭抱在一起,甚是親昵。
“表哥,嫂嫂的孩子生下來能不能給我帶?”
“你若不嫌麻煩,就跟在你身邊。”
聞言我差點沒站穩,落荒而逃。
8.
有身孕後,我喝的藥也都停了。
氣色越來越差,總是大半夜盜汗,打濕枕巾。
我假裝若無其事,繼續和顧修辭維持著這段時間以來表麵上的伉儷情深。
為了孩子委曲求全,就如我母親一般。
雖然到頭來她什麼都沒有,卻依然固執的以為為我博得了一個大好前程。
大漠又起硝煙,大夏的軍隊出師不利,吃了一個大大的敗仗,顧修辭這位大將軍首當其衝,遭到彈劾。
即便顧修辭是皇上眼前數一數二的紅人,在來自於朝野上下巨大的壓力之下,也避免不了挨板子。
他帶著傷回來,我聽嬤嬤的,趕緊端了湯藥去看他。
書房裏,付欣然哭的梨花帶雨。
“表哥,你明明已經有證據,為何還不動手。”
“不是時候!況且以安有了身孕,不宜動氣。”
“可是表哥,你的滅門之仇呢?今天的彈劾是不是有國公爺?”
顧修辭點頭,表情格外陰沉。
“表哥,你動心了是嗎?”付欣然連忙問道。
“沒有的事,你不要多想。”顧修辭微微搖了搖頭,安撫道,“我答應過會迎你進門,你且不要輕舉妄動。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咱們可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