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被父皇強取豪奪後,我也被破格封為了公主。
父皇很寵阿娘,無論是使臣進貢的珍貴貢品,還是南地辛苦運來的荔枝,隻要是天下萬千奇珍異寶,都奉予她的手中。
人人都歎父皇是難得一見的癡情種,都羨慕阿娘能有如此好的福氣。
可是,阿娘還是逃跑了,並且沒有帶走我。
1
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記憶中,還是阿娘為我做的桂花糕,濃鬱花香夾雜著淡淡的奶香,入口即化,鬆軟細膩。
我已有三月未吃過桂花糕了,阿娘離開我也已三月了。
窗外灑掃宮女仍在止不住地抱怨,怨內務府的公公偏心,將她們派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侍奉。
我不受寵,這些宮人們因為我也過得不如意。
自從阿娘逃跑之後,整個皇宮都亂成了一團。
父皇已經數日不上早朝了,聽說他特別派遣了一支暗衛,布下天羅地網去追尋阿娘的蹤跡。
可卻一無所獲。
他整日借酒消愁,將書房貼滿了阿娘的畫像,無論旁人如何說,隻將自己悶在書房不出來。
宮人們都說,父皇是難得的癡情帝王,說阿娘太不識好歹,竟忍心舍了父皇而去。
隻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臣們都跪在紫宸殿前,聲淚俱下勸說著父皇,莫要因為一個女人荒廢朝政。
在他們的口中,我娘親是禍國殃民的妖妃,定是使了什麼狐媚妖術,蠱惑了父皇的心。
更有甚者,直接當眾撞了柱,血濺當場,以此勸說父皇莫要再執迷不悟。
興許是刺眼的紅灼傷了父皇的眼,也興許是抵不住朝臣們的口誅筆伐,他終於恢複了早朝。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麵發展。
漸漸地,我娘親的名姓也成為了皇宮不可言之,人人都怕無意中觸了聖上的黴頭。
而我,作為阿娘的女兒,也不敢再出現在父皇麵前,以免透過我想起我那逃離的阿娘,惹了父皇傷心。
所以我被送出了公主所,搬到了距離父皇的紫宸殿最遠的殿室。
殿室陰冷潮濕,平日裏鮮有人來往,與冷宮無異。
並且與此處臨近的一殿室內,不知是住了什麼人,每到夜晚便會發出極為慘烈的哭喊聲。
嬤嬤說,是得罪過父皇的嬪妃,被送入了冷宮。
因為我尷尬的身份,無人願意服侍我這不受寵的公主,我身邊唯一剩下的隻有年邁的嬤嬤。
嬤嬤年歲大了,耳朵聽不甚清,她聽不見那些宮女們的竊竊私語,隻是一個勁地在我麵前嘮叨。
嘮叨完阿娘,就嘮叨我。
嘮叨阿娘隻顧自己逃跑,不顧自己年幼的孩兒。
嘮叨我白有一公主的名號,實際連宮裏的奴隸都不如。
嬤嬤說的這些,我都清楚。
阿娘走了,父皇又怎會想起我呢?
畢竟我根本就不是父皇的親生孩子。
2
我今年十二歲了,準確來說應該還差兩個月,就年滿十二歲了。
我出生在春暖花開的四月,距阿娘說,我出生後爹爹可高興了,整整三個月嘴角就沒落下去過。
我的阿爹出自書香門第,雖飽讀詩書可卻無心於朝政,隻願醉心山水之間,一壺酒,一心人,便足矣。
阿娘是他唯一的妻子,在這個男子以三妻四妾為榮的時代,阿爹顯得猶為格格不入。
但阿爹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他隻在乎阿娘。
隻是這一切都被一場戰亂毀了,遍地生靈塗炭,死傷的百姓不在少數。
阿爹帶著我與阿娘逃難,一次偶然,阿娘在路上救了一重傷的男子。
男子被我阿娘的美貌吸引,傷愈後斬殺了我的阿爹,強娶了阿娘。
為了彰顯自己對阿娘的寵愛,男子大度地饒恕了我的性命,甚至願意將我認作他的女兒。
再後來,男子稱了帝,封阿娘為妃,我為公主。
當年的我不過六歲,許多事都記不清楚了。
我隻記得,阿娘與父皇的關係極好,她時常對父皇笑。
3
絢麗的焰火映照在如墨的夜空,新春將至,闔家團圓之日,人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
傍晚時分,冬雪如約而至。
我獨自一人艱難地行走在濕滑的雪地上,耳邊是宮女一聲聲的催促,讓我快些,再快些,莫要誤了好時辰。
今夜,宮裏舉辦年宴,慶賀佳節。
我本可以不出席,但父皇特意點了我的名字,讓我務必到場參宴。
嬤嬤說,或許這次晚宴後,我在宮中的地位會截然不同,或許我可以從那座陰冷的殿室搬走。
懷揣著期待及膽怯的心,我邁進了大殿的門。
父皇還是同以往一樣,眉眼冷峻,不苟言笑。
看到我後,並未說話,隻是招手示意我上前。
他大手一揮,隨即從殿外走出幾名姿容豔麗,嫋娜多姿的女子。
雖是寒冬,可她們的身上僅披著一層淡淡的薄紗,薄紗之下隱約可見白嫩肌膚,宛若置身人間的仙子一般。
我瞧見父皇的唇角微微上揚,他眼神緊盯著為首的那女子,
“端靜,你看那是誰?”
我認真看了半天,搖了搖頭。
父皇見狀極其不悅,又命令那舞姬走上前來,對我說道:“你仔細看看,這可是你的娘親啊。”
我拚命搖頭。
那才不是阿娘,雖然眉眼之間有些許相似,但阿娘就是阿娘,她的模樣我已深深刻在了腦海,我是認不錯的。
左臉忽然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原是父皇揚手扇了我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連你親娘的模樣都認不出?”
他拎起我的後領,“快叫!叫阿娘!叫她阿娘!”
4
我叫不出口,父皇便更加生氣。
這回他沒有再打我了,而是令身邊的大太監程安抱起我,走到舞姬麵前,讓我再仔細看看這舞姬的臉。
程安抱著我走下台階,他低下頭用著隻有我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小公主,您識點相,陛下說那位是您阿娘,那就是您阿娘。”
“隻不過叫幾聲阿娘,可比挨打好受多了。”
“這舞姬長得與您阿娘這般像,您就當她就是您阿娘不就成。”
我仍舊搖頭。
阿娘在世上僅有一個,我有了阿娘,便不能再叫旁人為阿娘了。
那聲“阿娘”我終是沒有喚出口。
父皇很生氣,又憤憤甩了我幾巴掌,隨後命人將我帶走,不許我再出現在他的麵前。
而那位模樣與阿娘相似的舞姬,則被父皇留在了宮中,賜予與阿娘一樣的封號。
我的日子並沒有因為這場宮宴變好,反而更差了。
每日送來的不是發黴的饅頭,就是餿了的菜食,根本難以下咽。
嬤嬤氣不過,說要去膳坊為我討公道。
她罵罵咧咧地往外走,“一幫該死的走狗,老不死底下還管著一群小不死的,連頓像樣的飯菜都送不過來......”
嬤嬤走了,我望著窗外樹梢懸掛著的落雪,看著它在日光的照耀下,逐漸消融,化作水滴向下落去。
嬤嬤還未回來。
我慢吞吞地從椅子上趴下來,想著外麵天冷,應該披件外衣再出去。
可外衣被嬤嬤掛到了高處,我夠不到。
沒辦法,我隻好隻穿著一件單衣去尋嬤嬤。
皇宮很大,即使我在這生活了多年,我仍然記不住路。
走到一處亭閣前,我忽然被一東西從後麵砸中了腦袋。
一陣如銀鈴般清脆響亮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小雜種,你娘跟著野男人跑了,怎麼也不把你帶走?”
來人也是父皇的女兒,是我的大姐姐。
大姐姐從來都不喜歡我,她因為我來曆不明的身份而看不起我,時常會斥罵我。
之前阿娘還在的時候,雖說阿娘為我撐腰,可父皇隻當是小孩子家玩鬧,並不在意。
現下阿娘出了事,她便更有恃無恐了。
我一心念著不知去向的嬤嬤,隻想趕緊找到她,所以無視了她言語的嘲諷,打算繞開她繼續往前走。
可她卻命宮女將我按在地上,用鑲著錦繡寶珠的鞋尖踩在我的手上。
我從未見過如此晶瑩透亮的珍珠,即使是在阿娘沒有離開前,也沒有見過。
“小雜種,父皇仁慈,願意留你一條命在此。可是皇室血脈不容混淆!你並非父皇親子,自然也沒有活在宮裏的必要,免得丟了父皇的臉麵。”
“來人!把她給我扔到湖裏!”
我很害怕,下意識呼喚阿娘。可剛一開口我就想起來,阿娘已經不在身邊了。
預想中冬日刺骨的湖水並沒有淹沒我的身體,在宮人們即將將我扔下湖水的前一瞬,有人阻止了他們。
我狼狽地趴在地上,看不清來人,隻隱約聽見他們的交談聲。
“我教訓人,還用不著你來插手!”是大姐姐的聲音。
與她交談那人聲音稚嫩,“夫子說過,以勢壓人,人莫之敢侮。你不可仗著自己的權勢,就欺侮旁人,這是不對的。”
“哼,我不願與你廢話,我們走。”大姐姐氣鼓鼓地離開了。
那人走到我的麵前,將狼狽的我攙扶起身,我這才得以看清他的麵容。
李玨是父皇唯一的皇子,按年歲算,他應當小我兩歲,合該喚我一聲姐姐。
他雖然年歲比我小,可個子比我高,氣派也比我強了不少。有時隻一個眼神,便能震懾得宮人們跪倒一片。
過去的時候,阿娘受寵,我也時常與他一同玩耍。
記得那時,他總喜歡跟在我身後,纏著我陪他玩。
宮中僅他一位皇子,父皇對他也很是重視,所以大姐姐麵對他也不敢怎麼樣。
李玨幫我拍拍身上的土,“皇姐,你不要難過,沒事了。”
我搖搖頭,想要繼續去找嬤嬤。
他攔住了我,“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我可以幫你的。你是我的姐姐,有什麼事都告訴我無妨。”
我想了想,提出希望他派人幫我去尋嬤嬤的要求,他沒猶豫地答應了。
隻憑李玨的一句話,便調動了宮內大半數侍衛。
最終,是在一處假山旁找到了嬤嬤。
原來嬤嬤早已在膳坊要到了飯食,匆忙趕回為我送飯時,不慎失足摔倒,摔到了腳踝,無法動彈了。
偏她為了圖快,走的地方偏僻,一時便無人能發現她。
我扶著嬤嬤回去,她並沒急著讓我用飯,而是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大皇子,你以後少與他來往,知道嗎?”
這句話阿娘也曾經對我說過。
看我失神,她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
我連忙點頭。
她這才滿意,招呼著我用桌上的飯菜。
5
我很聽話,阿娘和嬤嬤讓我不要和李玨來往,我便不再與他見麵。
他有好幾次找到我,給我送糕點和衣食,我都拒絕了。
看著他失落離開的背影,我也有些難過。可是想起嬤嬤說過的話,嬤嬤和阿娘都不許我與他多來往,我就一定要記住。
這日,宮中不知發生了什麼喜事,前殿那邊熱鬧極了。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有太監來傳話,說父皇要見我。
我不敢耽擱,連忙換好衣服去紫宸殿。
剛一進殿,就聞見撲鼻的酒氣。
父皇半倚在榻上,“端靜,過來。”
我小步挪過去,父皇看到我的樣子似是有著不滿,“怎麼?看到父皇還害怕?”
轉眼間他就換了一副麵容,神情柔和地不像話,“乖,把外衣脫下,上來陪父皇一起睡。”
他身上有著濃烈的酒味,我有些嫌棄,開始想念阿娘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
見我猶豫,父皇不由分說地拽過我的手臂,去拉扯我的衣服。
我害怕地大叫,可殿外服侍的程安不知去做什麼了,沒有任何反應。
“你和你阿娘長得真像,可惜時間還沒到......”
“不過,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