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之年,我兒孫滿堂,夫妻之間相敬如賓。
我以為自己是幸福的。
直到看到夫君和另一位女子的書信來往。
數量極多,從三十年前一直聯係至今。
他不以為意:“一個老友而已,你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連我疼愛的兒子也說我小題大做。
我笑了,扔下和離書轉身就走。
“都是群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1
看到那封書信時,我正在書房裏看書。
年紀大了,子女都已成家,我沒什麼事可做,便時常到書房裏找書翻看。
往常總看些遊記,今日我卻拿了本兵書。
剛剛打開,一封薄薄的書信便掉了下來。
我撿起來,一縷幽香已經鑽到了鼻子。
信紙有些發黃,上麵還有些花樣,邊角有些磨損,看樣子已經有了年頭。
我打開信,上麵是娟秀的小楷。
「沈郎,見字如麵,上次你我一起栽種的海棠,如今已經開花了,下次為我戴在頭上可好?近來聽聞湖邊常有泛舟吟詩的,我們下次便去那裏玩吧。」
海棠,沈仲書的書房裏正擺著一盆。
如今就在我手邊,開得正嬌豔。
我曾經問他怎麼想起來種花了。
沈仲書隻說:「讀書多了,換換顏色罷了。」
沈郎,叫得如此親切。
落款隻有一個婷字。
我想到了一個人,卻不想相信。
沈仲書年輕時曾為了一個女子鬧翻了天,可惜那個女人是個罪臣之女,被充當了官妓。
我依稀記得名字叫做宋初婷。
隻是後來我們兩家結親,沈仲書說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後來他對我雖沒有多寵愛,但也給足了我應有的體麵。
我便以為他早就放下了。
將一排的書架全都翻了一遍,我找到了十餘封書信,最早的一封,甚至在三十年前。
無一例外的,全都放在兵書裏頭。
我一一打開,細細地讀了。
三十年前,家中辦滿月宴,沈仲書卻說宮裏傳喚,他要馬上走。
留下我照顧所有人,那時我剛剛生了小女兒,身體還沒恢複好。
卻仍舊體貼著他,讓他去忙,家中一切有我,那一天,我到了快雞鳴時才睡。
原以為他真的是公務繁忙,可信中寫了,那一天,他們下了江南,看遍了山水。
夜裏小女兒啼哭聲不停,我被折磨得心浮氣躁,卻仍舊隻能靜下心,耐心地哄著。
沈仲書回來時,距離家宴已經過了七天。
「平平,急事調遣,我去江南辦事,這些天辛苦你了。」
說完,他遞給我一支金釵。
「時興的玩意,看那邊人都戴著,便也給你帶回來一支。」
我頓時覺得即便忙這麼久,心中也是高興的。
可從書信裏我得知,在江南時,他陪宋初婷吃遍了當地小吃,江南的時興料子,五兩銀子一匹,沈仲書出手便是十匹,即便是送給我的金釵,也沒少了那個女子。
我為了家中的開銷,在自己身上極力節省,直到沈仲書升官以後才好些。
可沒想到節省下來的銀錢,也是給別人做了功夫。
五兩銀子,一個一等丫鬟半年的月例,也就這麼多了。
將書信看完,已經到了傍晚。
信中女子的綿綿情意,誰都看得出來。
而沈仲書將這三十年來的書信都保存得如此完整,也足以看出來,他對宋初婷有情。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娶我?
2
沈仲書回家時,我仍坐在書房裏。
這麼多年了,我操持著這個家的裏裏外外。
依稀記得沈仲書還是個八品小官,需要銀錢打點上司時,我毫不猶豫地拿出了自己的嫁妝。
母親總是說夫妻一體,互相幫襯才能走得更遠。
我做到了。
沈仲書這麼多年來也對我尊敬有加。
可心中還是控製不住的酸澀。
「這麼晚了,怎麼還坐在書房裏,用飯了嗎?」
我沒有回答,沈仲書將書房裏的蠟燭全部點燃,才看到坐在正中央的我。
旁邊都是散落的書信。
他頓了一下,將我扶起身。
「地上涼。」
我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和我共度了三十年人生的男人。
說道:「和離吧。」
沈仲書將書信一一撿起,放到抽屜裏才和我說:「平平,我們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不過一個老友而已,你何必這樣?」
老友?
什麼老友能說出「時光荏苒,盼與君共度良宵」這樣的話?
而這種話語,在信中多不勝數。
「沈仲書,為什麼將東西放在兵書裏,你很清楚。」
他臉色蒼白了些,沒有說話。
曾經我並不是這樣的。
我的父親是從五品遊騎將軍,我自小在馬背上長大。
從前最愛騎馬觀花,人人都愛調笑我,叫我:「小女將。」
還在閨閣時,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我可以過一輩子。
那時,我也聽到了一些沈仲書的事跡。
他為了個罪臣之女,在家中鬧起了絕食,非要娶她。
可宋家罪狀極多,觸怒了天子才被判得如此之重,在那節骨眼上,沒有人敢去觸黴頭。
沈夫人死活不同意,哪怕沈仲書都快將自己給餓死了。
最後是大夫給人救了回來,從那以後,沈仲書好像就變了。
他不再招貓遛狗,開始認真地準備科舉。
中了舉人後,便來我家提親。
我本不願意嫁給他的,畢竟他心中已經有了別人,而我段平隻想要對方心中隻我一人。
年輕氣盛的時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當時他來家中相看時,我直接上了馬出門,留他吃了一嘴的灰。
可沈仲書偏偏不放棄,整天不是送吃的給我,就是下拜帖叫我出去玩。
我煩不勝煩,卻突然得知沈仲書失蹤的消息。
看在他給我送了那麼多吃的份上,我也加入了大夥一起尋找他。
原來他被流竄的匪賊給劫走了,等我碰到他時,他衣衫破爛。
後麵還有幾人在追。
他們的劍像流星一般射過來。
「上來!」
沈仲書沒練過武,動作慢,匪賊又追得緊,眼見有兩人就要追上來,我提起劍殺了人。
他們的血噴到了我臉上,溫熱的。
我愣了一下,卻被沈仲書催促著快走,後麵還有人。
來不及想太多,我騎馬將匪賊甩開。
回家時,卻發了高燒,夢裏都是兩個匪賊死去的臉。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練過武,家裏的兵書也積了灰。
後來是沈仲書一直陪著我,我的情況才慢慢好轉。
對於親事,我也漸漸鬆了口。
沈仲書也親口和我保證:「我和宋初婷的事,隻是年少不懂事,我保證,這輩子隻會有你一個人。若有虛言,我不得好死。」
沈仲書,你怎麼還是違背誓言了呢?
3
「當初你自己說違背誓言不得好死,不知道你說話算不算數?」
沈仲書揉了揉眉頭,他如今也不是當初那個年少輕狂的少年了。
「若我真的做了什麼,要我去死又如何?可我早就說過,我們隻是朋友。」
我想笑,卻實在笑不出聲。
不過是打著朋友的名義行苟且之事罷了。
「你在想什麼,你自己清楚,和離書我會托人擬好。」
我說完,便走了出去。
「離開這個家,平平,你還能去哪兒?無論如何,這些年該給你的我都給你了。你一定要這樣氣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