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網絡“開盒”的第二天,以我為主角的AI換臉視頻在公司群裏瘋傳。
視頻中的我未著寸縷,匍匐在一個中年禿頭老男人身下。
十幾分鐘後,幾百人的公司群被舉報關閉。
我顫抖著手,點開手機上的匿名郵件。
「大媽,誰讓你上趕著犯賤呢?再嘴臭,我就把視頻發給你爹媽,讓他們好好看看自己生的母狗。」
1
公司的暖氣熏得人昏昏欲睡,午休時間,我枕著抱枕趴在工位上休息,直到鄰座的同事瘋狂地搖晃胳膊把我叫醒。
「江悅,快看公司群!」
我揉著眼睛,不明所以地點開群聊。
平時隻會被「收到」刷屏的工作群裏,消息已經飆了上百條,我往下滑了滑,都是些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表情包。
「你點最開始的那個視頻!」
消息的源頭是一則短視頻,封麵寫著「績效考評」四個奇醜無比的大字。
我點開,率先響起的卻是一段讓人臉紅心跳的嬌喘聲。
「慢,慢點——」
女人的浪叫越來越大,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絲慌亂。
緊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具赤裸的胴體,白花花的身子被擺成一個任人采擷的姿勢,匍匐在一個看不清麵貌的男人身下。
鏡頭搖晃著上移,對準了女人迷離的臉龐。
我的腦子有一瞬間變成了空白。
那個女人,有著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或者說,那就是我的臉。
視頻結尾,是兩行加紅加粗的大字。
「水多活好,100一次」
「有意者聯係157****8842」
渾身的血氣都開始朝著臉上翻湧,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那幾十秒。
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
視頻下麵有好幾條被撤回的消息,除了一條。
「這不是運營部的江悅嗎?」
後麵的幾條消息都是楚楚發的。
「TM的嘴巴放幹淨點,腦子裏盤的是大腸吧,說的話一股屎味兒,AI換臉的東西看不出來?!」
「造謠違法不知道嗎?要是覺得牢飯比公司飯香你就多說點!」
楚楚的消息發完後,又連刷了無數個表情包,一些微信好友默契地接力,很快把視頻相關的消息覆蓋了過去。
但這已經是十分鐘前的事情了,我在午休的時候有靜音的習慣,以至於根本沒看到手機上一連串的未接來電。
吱——
我猛地起身,凳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幹嘛去?」
一旁的同事麵露擔憂。
「找主管。」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點擊保存視頻,將轉發者的信息截圖,然後找到部門主管,三言兩語說明了具體情況。
「這個人上個月就已經離職了,公司群不知道為什麼還沒退,但他的信息我也不能直接給你。」主管眯起眼睛,慢騰騰地湊近電腦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看向我。
「江悅,你在外麵惹到什麼人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把喉嚨裏憋著的臟話咽回去。
「我要去警局,下午請假。」
轉身離開辦公室時,身後的目光讓人如芒在背,我提交請假申請,回工位拿外套。
睡醒的人多了許多,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明明衣著完好,我卻像在大庭廣眾下被人扒光了衣服,忍受著高高在上的審判。
就在我刷卡出公司的前後腳,一封郵件彈窗印入眼簾。
「嘻嘻,收到驚喜了嗎大媽?再上趕著犯賤,我就把視頻發給你爹媽,讓他們好好看看自己生的母狗。」
2
一封匿名郵件。
赤裸的,毫不掩飾的惡意。
警局裏,隔著一條長桌,警員身上的製服讓我胡亂跳動的心臟安穩了許多。
「你仔細回憶一下,最近有沒有和誰發生衝突。」
「沒有。」
我搖搖頭,肯定道。
雖然稱不上處處與人為善,但我也沒有和誰真正交惡過。畢業後,我孤身在這個城市打拚,出租房在小區裏,和鄰居打照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公司的同事雖然大多是點頭之交,但明麵上也都過得去。
「你去休息區坐會兒吧,我讓人查一下這個微信號和郵箱。」
我應了一聲,走到座椅旁,手機消息自剛剛起就沒停過。
多是來自同事的安慰,間或地夾雜著好奇和打探,但發得最多的還是楚楚。
「警察怎麼說?媽的找出來是哪個鱉孫幹的,我一定先揍得他媽都不認識,再把他告到傾家蕩產!」
「江悅我告訴你,這件事情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不準多想更不準做傻事,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我的心底掠過一絲暖意,幾乎能想象到楚楚一邊擼袖子一邊怒氣衝衝想要揍人的模樣。
她是我的大學室友,畢業後我倆進了同一家公司,不過楚楚外形條件好,又善於交際,於是公關部門眼疾手快地挖了人,我則安安分分地做著運營崗。
我們公司主攻短視頻領域,強度高節奏快,一些崗位的人員流動很頻繁。
「放心,我沒事。法治社會,出事找警察叔叔我還是知道的。摸摸頭.jpg」
「警察叔叔帥嗎?」
楚楚配合著插科打諢,我不由地被逗笑。
「不過到底是誰想的這種惡心人的法子啊,你除了在網上逼逼叨了一點,現實裏根本連架都懶得和人吵吧!」
網上。
我瞳孔驟縮,盯著這兩個字,心臟不自覺地跳空了一瞬。
就在這時,警察的喊聲把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出來。
「江悅,你過來一下。」
我收起手機,快步走上前。
「技術人員追蹤了一下電子郵件的IP地址,是個廢棄郵箱,至於轉發視頻的用戶,我們聯係了一下當事人,他正準備出國,手機號在上星期就已經更換了,隻是還沒來得及注銷這個號碼。」
「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照片上的人,確認自己和他沒有交集。
「那就有點麻煩了。」警察眉頭緊鎖,食指在鼠標上點了好幾下,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兩年掃黃打非的力度加大,這人的行為已經夠到了刑事標準。
「我在生活裏沒有和誰有過衝突,但在網上和人吵過,不知道這對破案有沒有幫助?」我抿了抿唇,猶豫了一番還是開口。
「網友?網友有這麼閑?」警察驚疑地看了我一眼。「把吵架內容給我看看。」
這也是我猶豫的原因,將網絡罵戰帶進現實,還用這麼下作的法子,聽上去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但在點開那幾條隔空喊話bot後,警察的神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3
所謂的隔空喊話bot,指的是異地對線交流,有著相似愛好的人聚集在一起,討論圈子裏的事情。
但近幾年,一些bot賬號已經淪為網民發泄情緒的垃圾場,就像容汙納垢的廁所,聚集了最肮臟惡毒的詛咒。
兩天前,我和一個人在一條投稿微博下麵吵了幾句。
起因是我關注了許多年的一位畫師被人「掛」上了黑榜。
投稿人言之鑿鑿地表示畫師抄襲了自己的創意,還有幾張出圈的畫作直接套用了AI繪畫模板。
這一投稿就像深水魚雷,炸出了潛藏許久的魑魅魍魎。
「憐愛了,抱抱寶寶,抄襲畫師就是福爾馬林泡發的矽膠蟑螂,見一個踩死一個。」
「媽呀,關注這個清酒好久了,沒想到是這種人?」
「之前有友友問她要授權就被拒過,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刷到這條投稿時,我反複確認了幾遍畫師的名字。
清酒,的確是我關注了好多年的畫師,從她還是一個小透明畫手的時候,我就被她靈氣滿滿的畫作吸引,她的畫技隨著時間愈加精進,吸引的粉絲也越來越多。
直到去年她的畫集出版,我在簽售會上見到了她。
是個溫柔至極的姑娘,年紀不大,笑起來時唇畔兩側的梨渦若隱若現。
聽到我的網名後,女孩兒的眼睛彎成了兩枚月牙。
「我知道你,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的喜歡。」
出於對清酒的好感,我仔細翻看了投稿人發的幾張圖,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畫圈什麼時候流行空口鑒抄了?首先,投稿人是12月20號發布的畫作,而清酒是12月22號發的,稍微有點畫畫常識的人都知道以清酒那副畫的精細程度,兩天的時間根本完不成,這最多隻能算是撞創意。」
「其次,所謂的套用AI模板完全沒有確鑿證據,無論是清酒的畫還是投稿人所謂的AI圖,都是再常見不過的美術姿勢。」
「再者,授權被拒是因為轉載的人並沒有標明出處,被人舉報後才向清酒索要授權,已經有完整時間線的事情不要拿來混淆視聽。」
我洋洋灑灑地打下一大行字,點擊發送。
沒過一會兒,就有新消息彈出。
「丫鬟來了,這麼會舔你主子賞你多少錢?」
「美術人現身說法,這波我站清酒,那幅畫兩天時間確實畫不完,而且有一說一,投稿人這畫畫水準差了清酒八百條街,別越級碰瓷了。」
雖然一開始還有些汙言穢語,但隨著我的評論被點讚到第一排,博主很快就刪掉了那條投稿。
我本以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沒想到,自己的微博隨即收到了惡意評論。
「大媽,更年期到了還是絕經了呀?這麼愛多管閑事?」
「你等著,你看我玩不死你。」
評論的人頂著一串字母和數字組成的ID,我順手點了舉報,回了句「我好怕怕」後把人拉進了黑名單。
和噴子在網上對線幾句這種事,在我的生活裏沒有掀起一絲波瀾,但色情視頻和楚楚的話,鬼使神差地讓我想到了這場罵戰。
警察的眉頭擠成了「川」字,翻完所有內容後,臉色說不出的難看。
「這些人年紀都不大吧,小小年紀嘴巴這麼臟?」
我啞然,隔空喊話bot和廁妹廁弟群體,我也是這兩天才意外了解到的,把生殖器掛在嘴邊,問候對方父母,動輒鬱鬱紫砂,對他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們會電話通知你。」
離開警局後,我打車回到家,盡管腦子裏一團亂麻,但還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
直到電話鈴把我吵醒。
「喂,江月是嗎,這裏是陽城派出所,你的案子有進展了。」
昏暗的房間裏,窗戶上零星地印著幾點對樓住戶的燈光,模糊而鬼魅。
我爬起來,呼吸有些急促。
「您說。」
「不太好辦,嫌疑人未滿16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