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姝驟然一噎,船上幀幀畫麵再次浮現腦海。
她雙頰驟然滾燙:“今日同他多說了幾句,感覺投緣。”
這理由可頗為牽強。
謝貴妃隻歎了口氣,將謝寧姝帶遠後壓低聲音,似是怕謝遲聽清。
“阿姝,姑姑能夠理解,你不願見到尉遲蒼,今日又同你小叔叔見著,可謝遲如今被世家頗多事情纏身......”
“他或許來到此處並非是為你出頭,而是針對世家,未必此時護著你便當真是護著你了。”
謝寧姝六歲便雙親早亡,家中對她頗為遷就。
可終歸都有自己的孩兒,那遷就也都是麵上功夫,甚至......
小女郎雖性格嬌蠻,實則萬般渴求能有人當真同父母般為她撐腰。
謝貴妃多年在宮中,時常照顧不到謝家此處,隻能多多賞賜,讓謝家看明白,她是站在謝寧姝這邊的。
如今謝遲出現,她擔心阿姝會將這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星半點的善意當真。
謝寧姝垂著長睫。
她如今仍記得上一世同謝遲葬身火場之時,拉著她手對她說的那句。
“阿姝,今生不允,便求來世。”
他知她非父母親女,在畫舫之事多年前便已開始暗中護著她。
她不知謝遲對自己男女之情是從何時開始,可他已護了自己兩生,就足以證明一切。
若非上一世畫舫上行事時身份被人察覺,他也不會那日無法將她救出。
謝寧姝忽而有些喘不上氣,轉頭看向那禁軍之前,等她收拾行囊的欣長身影。
“姑姑,小叔叔同你一樣,是當真為了我好。”
她垂眸,憶起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五年前謝婉剛剛回來,想同大堂兄一起將我扔在山上時,也是小叔叔在雪地中將已被凍僵了的我救回。”
“那時風雪肆虐,我險些墜落崖底,他那時已是內侍監首領太監,身旁並無侍從,是騎馬上山將我找回。”
那時謝婉剛從鄉下被找回,全家傾注在謝寧姝身上的寵愛瞬時便被分走一半。
二房的大堂兄謝明宴說,要帶著她同謝婉去踏雪尋梅。
到了山上才知,堂兄隻帶了自己同謝婉,從前一樣被謝家嬌養了多年的假千金謝惜瀅卻被扔在家中。
謝寧姝不解,雖非親妹,可從前大堂兄也十分疼她,怎如今處處針對。
謝婉立刻紅了眼眶,詢問她是否對她不喜,甚至還要從山上跳下去。
謝明宴那天發了很大的火,直接帶著謝婉離開,將她一人扔在山上,不多時便下起了大雪。
她尚才十歲出頭,風雪中迷失方向,還以為要死在山上。
幸虧有謝遲將她緊緊護在披風之中,暖了半夜才將人暖回。
那時他想護著她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憂她同內侍混在一處名聲不好。
次日當值前才匆匆將她送回謝家,匿去救命之恩。
次日回到謝家,卻被倒打一耙說她亂跑,反而還被祖母罰跪祠堂。
若非姑姑得知消息來給她出頭,那雙腿怕就要在祠堂跪廢了。
謝寧姝重重的舒出一口氣。
原謝遲一直是在暗中保護,她竟蠢到如今才知。
謝貴妃麵色才算和緩一些,恰巧鬆蘿拿來藥膏,由謝寧姝親自給她敷在臉上:
“姑姑,小叔叔一直對我都挺好的,他不過不善表達罷了。”
謝貴妃嗯了一聲,轉頭看向謝遲。
發覺他麵頰掩藏在陰影之中,唯見鼻梁高挺在月光下雪白,讓人看著便覺不近人情。
可偏偏這不近人情的太監卻將謝寧姝放在了心尖尖上。
謝貴妃鬆了口:“幼時他在家中常被你這些堂兄弟欺負,也唯有你會出麵護著他,他若有良心,定會好好護著你的。”
白嬤嬤正在沐發,被院中動靜驚的連頭發都沒擦幹淨便跑出來。
抬眸便見到十幾個穿著甲胄的高大禁軍幫著搬東西。
再看謝遲就在不遠處麵無表情的站著,險些一個白眼翻過去。
“姑娘!”
“嬤嬤,你怎麼這樣出來了?”
“好端端的,怎麼來抄家了!”
謝寧姝:“......”
“不是......咱們隻是搬個居所。”
她推著白嬤嬤後背,“嬤嬤您還是把頭發先擦幹淨,今夜咱們就要走了。”
這副模樣出去,旁人隻以為哪個女鬼從亂葬崗爬出來了。
白嬤嬤絮絮叨叨的被鬆蘿拉了回去。
謝寧姝將藥膏給了謝貴妃:“姑姑,您也快點回宮吧,一會宮門下鑰,我怕皇上得知怪罪。”
謝貴妃自是不放心她一小女郎深夜搬家,可也知,若還不回宮,被皇帝怪罪後麻煩更多。
她將貼身的許嬤嬤留下,等明日收拾妥當再回宮中即可。
......
寧太師一生唯有一兒一女,女兒乃年邁所生,名喚寧鳶,自小千嬌萬寵。
兒子身子不好,成婚十數年才得了一女兒,卻不想兒媳產後血崩而亡,兒子傷心欲絕緊隨其後。
而這小孫女便是謝寧姝。
彼時寧太師已快油盡燈枯,隻得將謝寧姝托付給已經嫁人的小姑姑,也就是寧鳶,並將全部家產贈與了她們母女二人。
多年來寧鳶對她視如己出,萬般疼愛。
再加上從前寧鳶十裏紅妝,說謝寧姝是京中最富也不為過。
這東西即便是搬到後日也搬不完。
見小女郎財迷的趴在一口大箱子上睡著,謝遲徑直過去,將人打橫抱起。
謝寧姝隻覺身子一晃,下意識雙手攀上他脖頸,將腦袋埋在他肩窩:“小叔叔,搬完了嗎?”
“回去睡覺,本督盯著。”
“不成,謝家這群無恥之徒,已盯上我外祖財產許久,我若不看,他們定然來偷。”
小女郎迷迷糊糊,腿似掙紮要從他身上下來,可雙手卻越環越緊。
“我已讓禁軍將謝家人都守住,不會。”謝遲麵上笑意盎然,手還在她背後輕拍,同哄小孩般讓她安心睡覺。
謝寧姝聞著他身上醇厚鬆香,隻覺無比安心,摟著他脖子便又睡了過去。
隻要有謝遲在,她什麼都不必擔心。
行雲影召同見了鬼般,看謝遲抱著謝寧姝闊步向外走去,皺眉站在遠處不敢靠近。
“督主瘋了。”
“還用你說?從他上船時就開始瘋了。”
這些年督主忍的同個真太監一樣,可每每見了謝三姑娘都要笑的那般不值錢。
哪怕是在暗處看著,眼裏的感情也做不得假。
今日上元節,街外熱鬧喧囂,謝家卻死氣沉沉,還有多數禁軍搬著箱子裏出外進,已讓眾人驚訝。
可偏偏看到最後,見向來殺人不眨眼的謝督主抱著個小女娘出來。
還笑的像鬼一樣!
謝家附近街道瞬時寂靜一片,忽而站在最前方的小孩捏著花燈大哭出聲。
小孩娘嚇出一身冷汗,捂嘴將人抱起。
街道蕩然一空,隱約還能聽見尖叫。
“謝督主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