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覺鬱結,打算出門散心。
天上的月亮慘光光地照,照在地上清亮亮的,淡了一片影子。
有磨劍的聲音。
我知道是季戾天,隻有他才會沒事幹坐在院子裏磨劍。他曾承諾終身不娶,因為已經有了心頭所愛——就是他的劍。
我不知道去哪裏好,索性拍拍屁股,坐到他身邊。
“在愁什麼呢?眉頭都打結了。快散散,要長皺紋啦。這麼晚不睡,明天要有黑眼圈了。”
他對我一向很好,我的鼻頭忽然有些酸,淚水在眼角打轉,我忍住了質問他的心,隻是忍不住難過。
他大我不多,我們的母親早逝,父親總是在忙,沒空搭理我們。他給我煮飯,踩著個小板凳在灶台前忙碌,即便做出的食物味道荒唐,但我依然吃得很開心。
大捉妖師世家世世代代隻有一個繼承人,在查過我的靈脈之後,他甘願自毀前程,自斷經脈,這輩子都活在我的光環下,用自己堵住悠悠眾口。
長大後我才知道,大捉妖師隻有一位,但母親卻有兩個孩子。
是他讓給了我。
偶爾他會和我提起他的抱負,眼神卻最終暗淡下來,然後再次閃亮,留在我身上。
他後來隻能使用最基礎的術法,一些小把戲。
但他教會了我第一個術法,是一個簡單的捆縛咒。
他從小就不愛穿新衣服,總覺得舊的和他更親。
但他卻次次記得給我買裙子,即便我不穿裙子,他也未曾讓我遜於人半分。
這樣的哥哥,怎麼會置我不顧,任由我到死地呢?
我不相信,也不甘心。
但也是他,神色平淡地接住我的心,把那顆血淋淋的心變成靈力流轉的光球,然後珍而重之的給了蟬雀。
“隻有大捉妖師才配做我的妹妹。”
“這是家族的傳承,我願意為持劍人付出一切。”
我渾身發冷,抖得不成樣子。
“哥哥,我昨天晚上夢見蟬雀殺了我。我好害怕。”
他拍拍我的肩膀。
“早說她不是什麼好東西,若鳶兒開心,我給你殺了她便是。”
我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他說話依然磊落,眼神中沒有一絲飄忽。
我走得更近了些,擁抱了他。
已經好多年沒有擁抱過了,他身上的味道倒是從沒有變過。
“好啊。”
季戾天沒什麼猶豫,牽著我的手直奔蟬雀臥房。
我善心泛濫,自從撿回蟬雀之後,她的吃穿用度都是季家子弟的標準,還給了她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
這處小院還緊挨著父親的住處。
季戾天提起劍揮劈過去,裹挾著一股勁風,蟬雀驚呼。
即便她退開的動作再及時,臉上還是給劃破了長長一道口子。
她驚魂未定,捂著心口流眼淚。
蟬雀哭叫:“少爺,小姐,蟬雀可是做過了什麼錯事?竟然要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置我於死地!”
她故意大吵大鬧,我聽力超群,能聽見周圍細細碎碎的動靜,有些人嫌離得遠不過癮,走到牆邊來聽牆角。
動靜也鬧夠了,她哭得梨花帶雨,倘若不是上輩子吃夠了心軟的苦頭,我一定會動搖。
她的眼淚沒能讓季戾天心軟,他揮劍的手沒一絲遲疑。
這把劍馬上就要插進蟬雀的胸膛了,我心中頓感輕快。
結果剛鬆了一口氣,卻聽見父親的聲音。
“大晚上的,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她的哭叫引來了住得近的父親。
我瞳孔驟縮。
看來今天蟬雀的性命是取不走了。
我心裏沒來由地慌亂。
我躬身行禮,父親卻勃然大怒。
“你看看你們兩個,欺淩弱小,還想濫殺無辜?哪裏有少主的模樣?”
我低下頭,低眉順眼。
蟬雀仿佛一隻驚魂未定的小兔子,蜷縮在一邊,楚楚可憐的流淚。
父親來了之後,那些暗處的吃瓜群眾非但沒有散去,反而大著膽子聚了過來。
“我就說,福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我聽見有人在議論。
我能聽到的,自然別人也能聽到。
父親冷哼一聲:“到底是什麼樣明天再見分曉。我關起門來教育自己的孩子,沒有你們說話的地方!”
“爹,我沒有惡意。隻是和蟬雀玩耍,想逗弄她一下罷了。”
我一副天真做派,父親的眼神遲疑了一瞬間。
“況且蟬雀現在也成年了,我們永安不留外人。”我平心靜氣地說。
捉妖師一族厭倦世俗鬥爭,常年隱居,一貫排外,當年我留下蟬雀費了不少力氣,現在能想通,倒也算件好事情。
父親驚訝於我的態度轉變,好在沒再多追究。
“爹,不用憂心,我會親自送她的。”
父親沉吟片刻:“鳶兒,你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切莫壞了本心,敗壞了功德,害了別人性命。”
“我怎麼會害人呢?”
我送蟬雀到永安城外,結界閃著微藍的熒光。
在她躍出結界的瞬間,我忽然看見了她帶著笑意的眼神。
她在結界外站定,眼神裏流露出不屑。
她對我說:“季福鳶......多好的名字呀。”
她眼神一轉,一刹那間閃過一絲怨憤。
“你重生了對不對?”
“你以為玄鳥離開了,我也離開了,你就能高枕無憂了對不對?”
“真是個十足的蠢貨,這是你的命啊,季福鳶。”
“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現,血肉模糊的廢物。”
“你和上次......還會是一樣的表情嗎?”
我被她嚇到了,血液都凝固了。
寒意爬上了我的背,冷汗濕透,風一吹凍得緊。
“明天見。”
她就這樣消散在我麵前,化成了一縷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