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選拔第一畫師的這天,我當眾頂撞皇上,
打翻他的禦賜之物。
翰林學士站在我的麵前,苦苦為我哀求皇上饒恕。
而我隻是點燃了一把火,將所有心血畫作焚燒幹淨。
前世,為了成為人人稱頌的第一畫師,我嘔心瀝血畫出千裏江山夜宴圖。
可比賽那天,
我的江山圖變成了翰林學士之女王悅心的畫作。
在眾人的震驚中,王悅心成為了舉世聞名的第一畫師。
而我在皇上的震怒下,被挖去雙眼,扔進暗窯,受盡淩辱,折磨而死。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畫師選拔資格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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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啊,這次畫師大賽,聖上極為重視,你可要好好努力,所有參賽者裏,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
“我的女兒現在還在家裏愁眉苦臉,她要是有你這樣的天賦,就好嘍。”
王山摸了摸我垂在床邊的手,手指上粗糙的老繭磨過我的皮膚。
我從被狠狠鞭打,三人淩辱的絕望中驚醒過來,心有餘悸之時,有種死裏逃生之感。
我又活了一次,可那些非人的折磨卻不停地在我腦海裏回放,每每想起,頭呲欲裂,痛不欲生。
王山見我醒來,高興地將我扶起,前世我因為廢寢忘食地作畫而暈倒。
“林惜,你總算醒了,這段時間你太辛苦了,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能畫出最完美的畫作。”
我不動聲色抽出他握住的手,極力忍住對他的惡心,臉色蒼白地笑了笑。
“謝謝王學士,我一定會的。”
我一定會弄清楚前世發生的所有事情。
上一世,我得王山器重,為了畫出最完美的畫作,我翻閱了大量書籍,最終發現了此法。
書上記載,每日焚香沐浴後,用鮮血著墨,可讓畫作栩栩如生,驅邪降魔。
我遵照此法,日日用刀紮進自己身體,放上一碗新鮮血液,若我所畫千裏江山圖真有驅邪之效,這將會是我畫作最好的印證。
畫師選拔這天,我帶著自己的巔峰畫作,自信可奪得第一。
可當我展開畫卷之時,台下唏噓一片,隻有鄙夷,皇上震怒,罵我是欺世盜名之輩。
王悅心一臉委屈地出現,指著我手裏的畫哭哭啼啼。
“林惜,你怎可抄襲我的畫作,弄虛作假。”
王悅心重新展開她手裏的畫卷,她手上拿的是我廢寢忘食之作,我手裏的確是破漏百出,臨摹粗製的假畫。
慧心大師看著王悅心手裏的畫連連驚歎,甚至直接跪下行拜。
“王小姐所著之畫,畫技精湛,內含佛光,與驅邪舍利子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說王學士之女得佛祖傳承,越來越多百姓趕來觀賽,想一睹第一畫師風采。
我想開口辯解,可我這畫中有毒,眼前一黑,我暈倒在台上。
*
皇上想賜我死罪,王悅心卻故作善心地替我求情。
“皇上,林惜也隻是太想出名了,才會抄襲我的畫作,可她不知道,我每日念經焚香,用心頭血作畫,才得佛祖庇佑,可驅邪降魔。”
“皇上,我看不如剜去林惜雙眼,以示懲罰,饒她一命吧。”
百姓感慨王悅心才情善心兼備,第一畫師名動天下,看向我時就隻剩下了厭惡。
“無才無德之輩,挖眼都是輕的。”
“聽說她以前還是什麼天才畫師,怕不是自封的,真是不要臉,丟人。”
“簡直又蠢又笨,偷畫都偷到本人麵前了。”
我想辯解,大喊,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偷畫,可我此刻卻無法發聲,手指指著王悅心想訴說自己的委屈,但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一個被發現偷畫的跳梁小醜最後的掙紮而已。
刀挖去我雙眼時,我痛苦地在地上翻滾,鑽心般地疼,我卻隻能發出嘶啞難聽的吼聲,我感覺眼窩空蕩蕩,不斷向外噴出鮮血,不知道誰把我踢下了台,緊接著我感受到更多人在我身上不斷踩踏碾壓,我痛得暈厥過去,再醒來時,我感受到有幾個人扒掉了我的衣服,我掙紮起身,卻被一雙手按住,他邊拿鞭子抽我,嘴裏還說些難聽至極的話。
“你別說,這畫師身材真不錯,要不是眼睛被挖了,給她賣到青樓也能賺不少錢。”
“大人吩咐了,讓她在窯子裏自生自滅就行,反正是個罪人,也沒人會管她,還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無心再想他們口中的大人是誰,死,是我現在僅能為自己選擇的最後尊嚴了。
我頭狠狠撞上牆上,直到死亡之時我都想不通,那畫作日日在我身邊,從未有人看過,也從未離開過我的視野,到底為什麼王悅心會拿到手,那臨摹之畫又是誰作的,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老天眷顧,重活一世,這一次,我不畫那所謂神圖了,是不是就會發生那一切。
我絕不會讓前世命運再重演一次。
*
我目送王山出府,他回頭時,我還笑著朝他招了手。
上一世,我在王山手下學畫,他是翰林院大學士,於我,亦師亦父。
我本就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什麼都學,偷學了隔壁畫攤老師傅幾招,也學著他給別人畫畫為生,直到碰見了王山,他說我雖畫筆稚嫩,但色彩細膩,是個可造之才。
我就這樣跟著他進了翰林院,他教會了我所有本領,我也開始嶄露頭角,對畫畫從最初的謀生之道,慢慢變成了畢生的追求。
我很感激他,沒有他就沒有當初盛極一時的天才女畫師林惜。
可為什麼,最後拿走我的畫,成為第一畫師的人會是王悅心。
王悅心就是王山的女兒。
我的那幅畫,本就是我為王山準備的驚喜,我想讓他看到我的成功,特地在比賽前沒有告訴他我畫的什麼,王悅心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隻要不用這幅畫參賽,是不是就沒有問題了,這一次我不走歪門邪道,潛心作畫,我相信,我一定能奪得名次。
我要讓那些曾經辱罵我,看不起我的人,都為我讚歎。
我去密室,拿出了已完成大半的千裏江山夜宴圖,我的血已在上麵描繪了大半,旁邊放著我暈倒前剛滴滿一碗的血,我將血灑在了畫上,點燃火燭,把它扔到了畫上。
火苗慢慢在畫卷中燃燒起來,火焰瘋狂地跳動,映入我的眼簾。
我潛心一年用盡心力作出的畫,最後卻把我帶向了萬劫不複之地。
想起這一年的勞累,我心疼地看著快燃燒成灰的畫,沒有哪個畫師會這樣對待像自己孩子一樣的畫。
但想起上一世我慘絕人寰的經曆,至今曆曆在目,我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我決不能重蹈覆轍,前世之痛,我不可能再經曆一次。
我狠下心,靜靜等著這幅畫焚燒幹淨,最後成了一把灰燼,我將灰燼帶出密室,起風時,任它隨意吹散在各處。
見此,稍微安心了一些,我倒想知道,王悅心這次還能不能拿出這幅江山圖。
*
我沒有通知府中任何一人,帶著畫具,深夜一人出了府。
經過了我前世總會進去跪拜的寺廟,前世我開始畫江山圖時,特地找了京中香火最鼎盛的升佛寺,每日寅時從家中沐浴完畢趕往寺廟虔誠念經焚香,巳時再趕回家中放血作畫。
這次我外出尋找靈感,並不準備再踏入寺廟,前世我不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既然這樣,和前世有關的所有地方我都不會再踏足接觸。
我在京中繁華之地的客棧包下房間,吩咐小二每日固定時間將飯菜放在門口即可,沒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我的房間。
為此,我包下了三層所有的房間,這樣除我之外,三層再無外人,若是有人隨意闖入三層,我也可以及時發現。
我隻在夜間作畫,白日休息時,樓下嘈雜的市井之聲也不會讓我睡得太死。
就算有人想要偷畫,光天化日之下,我料他也不敢有何動作。
我在客棧閉門不出一月有餘,畫作也初具模樣,今日是翰林院報名的最後一天,以我翰林院畫師之名雖可直接進入決賽,但如果不報名,那連參賽資格都沒有了。
我將畫紙疊好,放入衣服最裏間夾層,去翰林院報名時,聽見兩位同僚正竊竊私語。
“林惜總算來報名了,我還以為她不來了,這次連外邦都有人參賽,聽說他們用的顏料非常奇特,好像是叫什麼油畫,也不知道林惜會畫什麼。”
“林惜都有一個月沒來點卯了,聽說她家也沒回,估計是去哪閉關了,王學士可真是撿到寶了。”
“王學士也算是慧眼識英才了,他女兒資質平平,但幸好收的徒弟天資聰穎啊,聽說他女兒也要參加,畫的好像是什麼百鳥圖,遮遮掩掩的,不知道還以為誰會偷她畫呢。”
我報完名,匆忙離開了,那兩人的話,讓我震驚不已。
百鳥圖?
真是見了鬼了,我這次畫的也是百鳥朝鳳,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嗎?
那麼多能畫的,為何王悅心每次都與我畫得一樣,我百思不得其解。
*
前世,我不知道何時被調換成了假畫,致使身中劇毒,口不能言,假畫被揭發,王悅心一句抄襲,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王山也借此向皇上證明,王悅心所畫是得他指導而成,我身為他的徒弟卻懷不軌之心,是他沒有教好。
我懇求地看向他,他培養我多年,應知我為人,我絕不會抄襲別人的畫作。
可他卻是失望地看著我,言辭痛心地讓我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可以在聖上麵前替我求情。
那一刻,我隻剩下了絕望。
曾經的同僚皆滿臉嫌棄地看著我。
“真是丟盡了翰林院的臉,林惜不配與我們同事,滾出翰林院。”
圍觀的百姓均對我指指點點。
“丟人都丟到外邦麵前了,林惜必須死,她不配為我朝之人。”
我不能說話,隻能拚命搖頭,淚水止不住地流,我拉開自己的袖子,想用身上數不盡的刀疤告訴大家,那畫,是用我性命所作。
可王悅心比我更加速度,她裝作傷心至極地將我推倒在地,然後將自己的領口拉低,上麵有一些縱橫交錯的傷痕。
她哭的聲嘶力竭。
“我每日取心頭血作畫,耗盡心力才畫出我最滿意的作品,我知你天資聰穎,我雖不如你,可你也不能抄襲我的畫,竟想占為己有,你讓我怎麼辦啊......”
她哭的令人動容,而我變成了一個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無恥小人。
我被挖掉雙眼,受盡屈辱折磨時,王悅心成了人人稱頌的第一畫師。
她為皇上獻上我的心血之作,接受八方來朝的祈福跪拜時,我不堪淩辱,一頭撞死在暗窯。
想起前世,我身體忍不住害怕地顫抖,不行,我絕不能再經曆如此奇恥大辱。
走出翰林院,我掏出了那幅畫,一個月的心血,我將它撕得粉碎,隨手扔在了地上。
回到府中,我將前世今生之事細細思索一番,關鍵還是在王悅心身上,想起她也畫百鳥圖,那我就去看看與我所畫是否一致。
第二日,我趁著入夜,王府家丁鬆懈之際,翻牆進了王悅心的院子,兒時翻牆的技術倒是派上了用場。
見到王悅心酣睡的臉,想起她前世對我所做之事,我恨不得直接掐死她一了百了。
我忍住心下滔天的怒意,找到了王悅心作畫的地方,入眼所見,讓我震驚到差點將火折子打翻。
王悅心桌上的正是我昨日撕掉的那幅百鳥朝鳳圖。
我不是將那畫撕掉了嗎?
它怎麼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王悅心這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