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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養成記女帝養成記
自喜

第一章

未婚夫用軍功換娶心上人。

京城貴女笑我自命清高卻不如一介歌女。

退婚後,那位病弱的太子殿下請旨娶我。

眾人譏笑我遲早不過淪為寡婦。

可是後來臨王失勢,短命太子登基。

我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卻不想,年輕帝王壽數將盡時,對病榻邊的我輕柔道:

“這世道給了你太多枷鎖。”

“即使是皇後,也不得你願,”

“可我原想,便是讓你做這天下最尊貴的人,而非女人。”

……

滿座寂靜,噤若寒蟬。

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跪伏在地,懇求皇帝成全。

“胡鬧!”

薛老將軍拍案而起,卻被皇帝接下來的話堵的啞口無言。

“準了。”

準了。

多可笑。

為了能親眼見到未婚夫得勝歸來,我扮作斟酒小廝跪坐在一旁。

卻親耳聽到,自己滿心歡喜的人於大殿之上,不惜違背家族執意請娶自己心愛的姑娘。

我悄然抬眼,看向不遠處豐神俊朗的少年郎,眼眶漸熱。

他還是那般耀眼,可惜不為我。

七歲曉通兵法,十二歲彎弓射虎。

十五歲千裏獨騎追流寇,二十歲萬軍單槍擒敵首。

此後戰無不勝,少年揚名。

這人便是薛懷瑾。

男兒膝下有黃金,此番長跪不起。

為的,是他心愛的姑娘。

多了不起。

薛懷瑾在慶功宴上退婚的消息在京城內不脛而走。

貴女間笑談:謝家小姐竟比不得一個花樓歌女。

薛懷瑾十裏紅妝迎娶歌女芙蓉。

大婚之日,酒酣之時,我姍姍來遲。

薛懷瑾一襲紅衣,分外鮮亮,坦蕩裏是得償所願的滿足。

目光看向我時,是陌生與疑惑。

“這位姑娘是��”

眾人目光聚在我身上,一時間無人敢說話。

有人認識我,有人不識我。

但顯然,我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

我輕揚唇角,言笑晏晏道:

“我和芙蓉姑娘也算知己之交,如此大喜的日子,我自當來看看。”

薛懷瑾靜默片刻,笑了,“阿蓉能得姑娘這般情深義重的朋友,實在有幸。”

“阿蓉能執將軍之手共白頭,也實在有幸。”

“姑娘休要折煞我了。”

“我能與阿蓉共度此生,是我之幸。”

算上去,我與薛懷瑾,隻見過三麵。

第一麵,七歲那年,迷失山林,遇虎被困,他救了我。

祖父與薛家老將軍定下了這婚約。

第二麵,便是即將及笄之時,聽聞他凱旋而歸,便央求哥哥帶我去慶功宴。

偷看一眼,也親眼見證良緣錯失。

第三麵,他大婚之時,滿座歡暢,他見我卻不識。

我也隻能道,永結同好。

閨閣女子跑到別人婚宴,並不合規矩。

哥哥將我關了禁閉。

“妹妹,你平日如此聰慧,到如今怎麼就認不清,你和他,有緣無分。”

說著他不禁歎惋:“原以為你們若是續成良緣,自然是��天作之合,如今��”

他掃了我一眼,沒再言語。

我忽的笑出聲,眼裏的失魂落魄一掃而空。

笑啊,笑啊。

笑得眼眶發熱,鼻頭泛酸,最後眸光清明,隻恭恭敬敬對哥哥道:

“妹妹認清了。”

怎麼會認不清呢?

謝家是世家大族,百年宦臣,文至丞相,武至將侯。

到父親那一代,日漸式微。

謝家唯一兒一女,哥哥資質平庸,仰靠祖父,官至二品。

我雖稱得上通材達識,卻也不過一介女流。

大梁律法,女子,不可幹政。

雖借祖父與薛老將軍交情,與薛家牽上線。

而五年前祖父,父親戰死沙場,戰績慘烈。

皇上一句功過相抵,謝家自此徹底泯然於眾。

而反觀與謝家同為百年世家的薛家,有薛老將軍的將侯之名,有薛伯父的丞相之權,更有薛懷瑾的將軍之能。

承天之?,殊恩厚渥。

曆史上,又能有幾個薛家。

我又怎會不懂,如若薛謝結了姻親,意味著什麼。

十五歲,及笄之年。

及笄禮當日,世家賓客上座。

觀禮席上,便見薛懷瑾挽著自己的新婚娘子,春風得意。

我站在閣樓上,一覽無餘。

“小姐,該下去行笄禮了。”春華在一旁提醒。

我點頭,轉身下樓。

“也就仗著張狐媚子臉,真是小人得勢。”

“哎呀,司?,那種地方出來的,都是狗仗人勢的主。”

“薛將軍也是昏了頭,竟看上這般女子,還以正妻之禮迎娶,真是��”

廊下女子的話陡然哽住,眾人隨她目光扭頭。

我迎著目光走近,盈盈笑道:“司姐姐如此說,是為哪般啊?”

“不如我猜猜,是��求而不得的嫉妒?還是妄念成空的怨憤?嗯?”

“你��”司?忿忿不平道:

“謝妍月,我這是為你說話,薛懷瑾他為了一介歌女退了你的婚,你怎麼還��”

“哦?為我嗎?我可擔當不起,若真為我,就請與薛將軍當頭對麵,而非在此處,對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指手畫腳。”

司?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說罷,我去往前廳,不再看她。

當初我有婚約在身,這群貴女嘲我清高。

後來,當眾退婚,她們又笑我不如一介歌女。

現在,又輕蔑芙蓉低賤。

究竟是誰小人得勢,又是誰狗仗人勢?

早春微寒,湖心騰起陣陣水霧。

寒氣入骨,我轉身欲離開,卻見對麵站著位青衣黛發的女子。

我無視邁步走過去。

女子出聲:

“阿月。”

“別那麼喊我。”

我冷眼看著站在我麵前的芙蓉,心裏一陣寒涼。

“��謝小姐。”她站定,目光帶著愧疚,想伸手拉我,卻下一秒被我躲開。

“芙蓉,人不能太貪心。”

她猛地怔住。

我冷聲緩緩道:“我喜歡薛懷瑾,你也喜歡薛懷瑾,那我們就做不了朋友。”

“如今你替了我,嫁與他,那就應該知道,我對你不會有好臉色。所謂的知己之情,知遇之恩,全作笑話。”

“我��”她哽住,聲音艱澀。

我看過去。

眉尖若蹙,美目流盼,朱唇微啟,我見猶憐。

她生得這般模樣,偏偏我沒有。

謝家家訓,永遠是雅德謙恭,進退得宜。

不能低眉順眼,不能搖尾乞憐。

我邁步離開,身後卻忽然崩潰撲上來。

芙蓉就那麼跪在地上,抱住我挪動的腳步。

與剛才坐在薛懷瑾旁華貴的模樣全然不同。

“阿月,我求你,能不能別告訴懷瑾。我求你��”

“能不能別告訴他,一直與他通信的,不是我,而是你��”

她哭得悲慟,一時叫人分不清誰更委屈。

我隻覺滿腔酸澀,抬頭時,眼角無聲溢出晶瑩液體。

人總是貪心不足。

想要錢,想要權,最後,還想要情。

可惜,一腔悲歡古難全,世事從來不如意。

我開口,嗓音不自覺染上喑啞:

“好,我答應你”

一直和薛懷瑾通信的,不是芙蓉,而是我。

多好笑。

初見芙蓉,便是在醉歡樓。

彼時偷跑出府,夜遊京城。

與半夜爬牆逃走的芙蓉遇上。

“小妹妹,你這細皮嫩肉的,就別扮男裝了,假。”

她如此嘲笑。

我惱怒招來了醉歡樓的老板。

她便被抓了回去。

反躬自省,又自覺實在狂妄,因一時情緒就斷送了一個姑娘的後半生。

因而又心懷愧疚地給她贖身。

事後她說,其實她也沒打算一次就逃成功,沒承想遇到了個我。

陰差陽錯還真出來了。

自小教養認知裏,我雖不過分融入所謂冠上履下。

卻也覺得,下等人之所以下等,便是因其愚昧無知,鼠目寸光。

但那一刻,我覺得這姑娘心思通透,如若不是身世坎坷,必定一生幸福。

後來她開了間小茶館,我時常光顧。

一來二去,便發現我們有許多共通之處。

她雖不讀經史,卻也獨出己見。

薛懷瑾出征第二年,戰事告急。

我關心心切,想寫信去前線了解情況,又怕被哥哥知曉說我不知禮節。

於是我便開始托芙蓉為我送信詢問前線戰況。

謝家兒女自小熟讀兵書,精通六藝。

我會在信裏寫一些算不得多厲害,但勝在新奇的策略。

他都會悅納。

他的每封回信我都會看。

每封都會。

殷切之情,仰慕之意。

我又怎會真的看不出。

隻是生死未卜,不敢言明。

而待言明,物是人非。

以芙蓉名義送出去的信,終究,落不到謝家小姐頭上。

我能想象薛懷瑾幾經輾轉找到那家茶館,以為尋得心上人。

而後滿心歡喜。

借戰功換來這樁婚事。

誌得意滿,皆大歡喜。

“阿蓉。”

那人撥開風姿婆娑的梅樹,步步走近。

看向新婦時,滿眼柔情。

“你��你怎麼哭了��”他看她,露出愕然,半晌,目光才移到我身上。

“謝小姐,當日沒能認出小姐,擔待不周。”

聲音冷硬,哪裏有半分愧疚。

說著他便將芙蓉拉到他懷裏。

“但我心悅阿蓉,自請退婚之舉,與阿蓉無關,你萬不該遷怒於她。”

我淡淡看著薛懷瑾緊緊拉著芙蓉的手,心卻猶如淩遲。

“不是的��懷瑾,阿月她��”

“行啊,我知道了。”我打斷芙蓉,卻是對著薛懷瑾,聲音戲謔,牽起一抹笑,

“薛將軍真是位好丈夫。”

遷怒,多麼嬌縱的詞。

薛懷瑾。

到底是我遷怒於芙蓉,還是你遷怒於謝妍月呢?

轉眼三月,春寒料峭,霜雪猶殘。

一場春雨下來,宮中傳出皇帝病重的消息。

哥哥也不似之前和煦,每每見到,總是陰沉而愁苦。

三月中旬,又下了一場雨。

春華與我從甘露寺回來,便見有人從府裏出來。

踏入府門,滿堂紅彩。

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是聘禮。

哥哥坐在堂前,眉目溫和地看著我,摒退下人,微微歎氣。

“妹妹,這朝堂,要變天了。”

他這一句說的並不隱晦。

聘禮箱匣上明明白白刻著金字:臨。

放眼京城,隻有那個隻手遮天的臨王殿下。

“如今臨王陣營可謂有大半朝廷親信,倘若哪天��”

他哽了哽,還是說道:

“他必得勢。”

“哥哥,無偏無黨,無反無側,此是謝家家訓。”我低聲提醒。

“無偏無黨��對,無偏無黨��”

哥哥像是失了魂,半晌,聲音突然提高:

“從小到大,他們都教我們端方雅正,可到頭來呢?一身雅正,一身清白,我們得到了什麼?”

“月銀扣下,衙役冷眼,同朝為官者,笑你清高,百姓平民者,辱你沒落。”

他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他們倒好,幾句話交托,卻扔下什麼也不管,隻我一人。”

他指著自己,眸光沉怒對著我。

“偌大謝家,隻我一人奔走!你呢?你呢!你不過是嫁個人!”

我定在那裏,隻覺得渾身血液凝住,再望向眼前這個人時,滿眼灰敗。

懦弱,醜陋,蠻橫,無禮。

我好像,從未真的認識他。

“當初薛家你沒抓住,我不怪你,他薛懷瑾有眼無珠,娶了個歌女。如今,如今��”

他眼神迷茫半刻,轉眼伸手握住我的手臂,聲音急促,聽上去狼狽:

“如今臨王說了,隻要你願嫁與他為妾,他便會護我們謝家,重振當年的榮光。好不好?我的妹妹��”

“妾?”我嘴巴張了張,眸光閃動��

做妾?

“哥哥,你可知,這才是真的��辱了謝家。”

謝知書拉著我的手臂,已經半跪在地,還在喋喋不休:“求求你��好妹妹,求求你��就當是為了謝家��”

為了謝家��

我隻覺得反抗的力氣一瞬抽空,無力隻能讓我妥協。

我好半晌:“好,我答應你。”

臨王朱瑜貞,挾勢弄權,拉幫結派,為人殘暴不仁,心機深沉。

朝中大半人都已經被他拉攏到旗下。

而這樣一個人,不該是大梁的未來。

若真如此,大梁將亡。

他之所以囂張到今日。

一則,權勢駭人,稍加利用便可顛倒黑白。

二則,當朝太子朱時煦體弱多病,聽聞當年國師預言,太子命格隻能活到二十五歲。

而除卻早夭的二皇子,皇帝確隻有這兩個兒子。

不日,聖旨到。

卻並非臨王納我為妾,而是太子娶我為妻。

驚愕的何止是謝知書。

我竟不記得,何時與這太子有過聯係。

頒旨的公公將聖旨遞到我手裏。

我抬眼看他,他眨眼,眼神莫名帶幾分狡黠:

“愣著幹嘛,還不快把那廳裏的聘禮退了。”

說著他煞有介事湊近對我道:

“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太子殿下,可是小氣得很,如何能忍受未婚妻家裏還留著別的男人的聘禮。”

怔愣間,謝知書狼狽地從地上起來,“好,好,好��我這就收拾��”

我卻將目光移到公公臉上。

假的,他是假的。

我心裏默默想。

他見我看他,意識到距離太近,往後退了兩步,咳了兩聲,似是看出我在想什麼,頗有幾分裝模作樣:

“聖上親自點頭蓋章,可不得輕視。”

言外之意:聖旨是真的。

臨王再隻手遮天,這麼一道聖旨,他也不敢公然違抗。

可如今黨派之爭正是臨王和太子。

我也不過是從此間狼穴,跳入另一個虎口。

要想獨善其身已是妄念。

當然,那太監也未必沒撒謊。

可若是真的��

雖說聖意不可揣測。

但又是什麼讓皇上決定讓我當這個太子妃呢?

四月,我隻身入宮,請見陛下。

玉石長階,寒冷刺骨。

我跪於殿前,卻無人來宣。

旭日東升到斜陽西落。

“你呀你��”

身後幾般無奈的聲音,微微歎氣。

我扭頭,瑩潤玉石階之上,來人著玄色錦靴,一身月白色華袍鑲繡金絲,一塵不染,兀然出現在麵前。

視線上移,一張與衣服相稱的幹淨俊逸的臉。

是當日那位公公。

可這裝束,卻不是。

他將手伸到我麵前,“起來吧,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猶豫拉上那隻手,卻因麻木長跪一時踉蹌,跌靠在麵前人的肩膀上。

他沒躲開。

大殿外,有幾個雜役側目過來。

“看什麼看!本王抱一下自己的未婚妻怎麼了?”

這人衝那些人輕斥,轉頭一隻手輕拍我的肩,聲音低迷:

“你要是確實站不起來,我可以抱你。我說真的,你別被嚇到。”

聽前一句,我確實被嚇得不禁往後,卻發現身後他的手臂已經擋住,沒給我後退的空間。

他這麼說,我抬眼,“不用了��殿下扶著臣女就好。”

太子殿下。

這便是那位常居東宮,體弱多病的太子殿下朱時煦。

出了宮門,他帶我上了他的車轎。

“好了,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問了。”

他姿態慵懶地靠在我對麵,歪頭看著我,說不出的自得。

“皇上為何會選臣女做太子妃?”

“他沒選,我選的。”

回答得漫不經心,仿佛理所當然。

我默了默,“那殿下,為什麼選臣女?”

“我啊��”

他忽然動作一頓,緩緩坐正,又慢慢湊過來,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格外認真。

視線太過灼熱,以至於我下意識偏頭,卻被他一根手指,悠悠抵在下頜骨。

輕佻散漫,力道卻在叫我直視他。

“因為你漂亮。”

“也因為我喜歡你。”

空氣寂靜,他盯著我,卻不說話。

我心裏升起一陣失望。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那麼��

朱時煦也不會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這個想法剛一出現,便聽到耳邊一陣笑。

隨即力道消失,他又靠回原來的姿勢,輕輕道:

“好了,逗你的。”

“你願不願意,去一趟我的東宮,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

“介時,再告訴你答案。”

我想了一下,點了頭。

不知為何,眼前人給我的感覺很溫和。

七歲那年,薛懷瑾也曾給我這種感覺。

經年愈烈,他變得滾燙,耀眼,看他覺得眼澀,走近覺得灼熱。

此後隻敢遠遠望著。

朱時煦,或許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香爐生煙,燭光微晃。

空氣裏有似有若無的藥香。

我忽然想起外界傳言,雖然看起來不像,不過好像的確:

朱時煦是個病秧子。

一張畫明堂堂擺在殿內,畫中女子服裝怪異,卻意外好看,我視線停著在那張臉上。

那是一張和我八分像的臉。

朱時煦見我停下,也看著那幅畫,轉而問:“嚇到了?”

我收回視線,低頭:“臣女不該窺視殿下隱私。”

“嘖,什麼隱不隱私的,我都放這兒了,還怕你看見?”

“是��”

隻見他在書桌上拿起一筒竹簡,遞過來:“看看。”

我接過,竹簡光滑,色澤卻泛舊,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且經常被人翻閱。

隨之鋪展開,入眼是字跡娟秀的小楷,群蟻排衙,卻又別具一格。

尾末留名作者:

謝妍月。

這是我的《悲士賦》。

朱時煦悠悠開口:

“十二歲便能作出這般辭賦,十五歲便洞悉朝局舍愛求全,謝姑娘,娶你做太子妃,難道不會太大材小用了嗎?”

心裏某個角落忽然被一句話照亮。

我抬頭看朱時煦,眸中燃起星火,心裏生出四個字:

命運慷慨。

朱時煦,就是我要的那個人。

十歲那年,謝家遭逢變故。

南夷戰役裏,祖父,父親接連戰敗,戰死沙場。

英雄泣血淚,忠骨埋他鄉。

換來的,卻是朝廷一句:功過相抵。

沒有人會銘記戰敗的英雄。

可我卻記得,為國捐軀的親人,祖父和父親。

出征前,祖父帶我去了京城的?望台,這裏可以看盡繁華。

他卻給我指的,盡是悲苦。

因為兒子賭博不歸,半夜跪在賭場門口被人驅逐的眼盲老人。

因為太餓搶了富人錢袋,被人拖起來打的幼童。

因為沒錢給孩子看病,跪在街上字字泣血的婦人。

因為參軍跛腿,受人嘲笑侮辱的仆人。

那隻是極普通的一晚。

天子腳下,繁華的京城尚是如此。

最後,他指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對我說:

“小妍月,我們保護的,從來不是玉階之上,無人敢撼動的至尊權力。我們保護的,是腳下這片土地的黎民百姓。”

也因此,謝家素來遵奉無偏無黨。

“小妍月,可惜世道艱難,縱然知你有經世之才,我也到底不忍心讓祖父的掌上明珠,去做那違時絕俗的開先河者。所以,祖父將你許給薛家那小輩。”

“祖父看了,那小子雖算不得聰慧,卻也不笨,品性純良,也有能力護住你的個性。待到及笄之年,你能懂祖父時,也差不多要嫁人了。”

滾燙的淚水滴在我的手背,我抬頭看年邁的祖父。記憶裏他總是威嚴,待我嚴苛。

可此刻,他卻哭了。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溝壑,蒼顏白發,因為一滴淚而更顯年邁。

我強笑著安慰他,天真爛漫:

“祖父別難過,妍月喜歡薛哥哥,妍月嫁給薛哥哥,會很幸福。”

當時到底無知了些。

等到兩年後,忽然悟得,祖父的那一晚,是臨終關懷。

他或許是在擔心我,也或許是在擔心謝家。

功高蓋主,難敵帝王疑心。

可自古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注定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戰爭。

那時祖父知,父親知,或許還有很多其他人知。

我卻來不及知道。

十二歲,再想起,隻覺得帝王之術實在冷酷。

他想要謝家沒落,卻又牽連了多少無辜人。

有老人滿心等待而歸的孩子,有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有萬千隻等英雄歸的家。

而最後,都因戰敗,背上罵名。

世人隻讚成功者,多華麗的辭藻都覺得不夠。

卻學不會悅納失敗者。

看不見流汗,看不見犧牲,看不見埋骨異鄉,看不見家庭難圓。

都看不見。

他們隻看見了,

失敗。

那天,我寫下了遲到兩年的《悲士賦》。

為異國冤魂,也為忠膽報國之心。

可是後來啊,一將功成萬骨枯。

就像祖父出征那天,他下定決心踏上那條不歸路。

而第二日,十五歲的薛懷瑾,單槍匹馬持流寇首級,回到京城。

滿城嘩然,天生將才。

此後薛家戰功赫赫,竟也走上了謝家這條路。

祖父,你可曾想。

十五歲的妍月,嫁不了心上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哥哥隻覺得攀上薛家,對自己大有裨益,可他鼠目寸光,未曾想過,

若謝薛聯姻,對誰威脅最大。

對帝王家。

五年前皇帝如何鏟除謝家,五年後,便會如何鏟除薛家。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謝家如何能獨善其身?

是以皇帝不需要謝薛承長輩之諾,喜結良緣的佳話。

他需要的,是薛懷瑾娶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最好,鬧成笑話。

芙蓉替我承了薛懷瑾的那份深情,是對我的背叛。

卻並非意料之外。

我既知她的野心,後來也覺察出她喜歡薛懷瑾。

雖不想成人之美,卻也不得不清醒。

人不能什麼都要。

是以到如今,我不去證明誰是誰,也不去打擾。

芙蓉曾說羨慕我,衣食無憂,身份尊貴,不用多大力氣,就可以得到她這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那時我笑著安慰她,說她想要的,我也可以給她。

後來才豁然省悟:

我高枕無憂,是因為背後是整個謝家。

我舉步維艱,亦是因為背後是整個謝家。

我與太子的婚約再次被貴女津津樂道。

太子朱時煦今年二十三,命格二十五歲早亡,隻剩不足兩年時間。

而我,嫁過去遲早淪為寡婦。

也未必,也許臨王篡權,還能和短命太子下地府做個伴。

這些傳言聽多了,也就不屑去考究說話人是出於何種心理。

他人眼中,朱時煦於我是未婚夫。

可我心中,朱時煦是伯樂,亦是知己。

作為太子的謀士,我開始頻繁出入東宮。

朱時煦很放心將他的耳目告訴我。

雖然不是全部,卻都很靠譜,我也學到許多。

傳聞中優柔寡斷,軟弱無能的短命太子,並非真的蠢笨。

雖然目前難辨他懷著何種野心。

因為每日都是我替他處理折子。

而他,要麼睡覺,要麼在一旁看著。

隻是單從他給我用的這些人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厲害的領導者,甚至算得上出色。

忠誠,信任,以及偶爾透露的親近。

很多時候,我都沒辦法想象,一位太子,如何讓下人忽略他的身份地位,對其親近。

我問過朱時煦。

他說我不需要明白,我也學不會。

“權利以及它帶來的尊卑有序於我而言最可怕,比陰謀詭計,比栽贓暗害更可怕。”

“可怕?”

他腦袋枕著手臂就那麼隨意靠在毯子上,目光看著上麵,語氣輕緩:

“因為你一旦習慣了別人見你要叩首,要低頭,習慣了站在二字排開的正中央,習慣�因為一件小事而責罰��便會學會因為一個茶盞,一枝花,甚至一次天氣不好,而草菅人命��”

我募地愣住。

他卻笑著無所謂搖頭:“瞧我,開玩笑的,誰不是這樣呢?你快寫吧。”

我低頭,卻不覺得是玩笑。

墨水在紙上暈開,我卻走神,忽然問:

“太子殿下,你殺過人嗎?”

“你在想什麼?我是太子,我不殺人,等著別人來殺我嗎?順便悄悄告訴你,整個東宮,就沒幾個不想殺我的。”

寂靜一室中,能聽見沙漏中沙礫爭相從一端墜入另一端。

我點頭:“我也殺過。”

他有些意外地看我一眼,語氣卻平靜:“是嘛��”

“十二歲,就殺過了。”

“哦?那你說說,怎麼殺的?”他笑得饒有興致。

“你不怕?”我擰眉看他。

他無所謂道:“怕什麼,真以為我多幹淨啊��小妍月。”

乍然聽到熟悉的稱呼,我忽然有些感動。

於是輕輕講:

“那時偷跑出府,被人拐了。醒來時,我用削得尖銳的小木樁,把他殺了。他拐了很多小孩,讓這些孩子寒冬臘月穿著爛衣服在街上乞討,那些孩子還沒四尺高,個個都瘦骨嶙峋,可他還要對他們毆打,侮辱。”

“那你呢?你也被打了嗎?”

“我聰明,身上帶了藥粉,我把它用在自己身上,於是身上開始長斑點,我告訴他自己染了病,他害怕感染,把我隔離開了。”

“不愧是謝妍月。”

他語氣帶著些誇獎,那是帶著些哄的讚許。

我卻覺得不自然,沒有再說。

也覺得,接下來的故事,或許並不適合在此處說。

其實那段時間,因為染病的緣故,並沒有吃的喝的,我隻能咬牙磨那根木樁。

餓極了,會將那些木屑嚼爛吞下。

終於磨好那把凶器,我才敢吞下偷偷藏在腳底的解藥。

然後大喊自己病好了。

那人原想任我自生自滅,卻不想我自己病好了。

雖然諸多懷疑,卻也為多一個賺錢工具而高興。

木樁刺向他那一刻,我計算好了動作,以及一擊斃命的位置。

卻因為餓太久力氣不夠,和他掙紮好久。

那人死了,我也暈倒了。

醒來時,是一群小孩子。

他們個個臉上帶笑,目露感恩,還熱情給我遞上一碗熱湯,那時我太餓,喝了下去。

可等我看到碗底的肉塊時,才忽然清醒。

這並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吃肉的地方。

我跑遍這間草屋的每個角落,都沒找到那具不該不翼而飛的屍體。

最終認命般醒悟,忍著惡心跑到茅房,嘔到腦袋麻木。

後來我帶他們去了善堂,每年也會讓哥哥捐錢。

可我知道,有些經曆,一輩子都抹不掉。

那就像黏著的沼泥,讓清澄湖泊,看起來那麼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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