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經，我在女兒最孤獨、最絕望的時候，沒有站在她前麵保護她。

老天爺給了我一次彌補的機會，我將拚盡全力守護她，哪怕是用生命照亮身處黑暗的她。

……

晚上跑外賣，我送單的時間超了10分鐘，我提前給顧客打電話。

告訴對方，我跟另一個人的電動車撞上了，耽擱了一會兒，請他原諒，這一單的錢等我送到後會賠付。

實在不行，我可以重新給他買一份。

他在電話裏說的挺好，“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們跑外賣的不容易，不用賠了也不用重新買，你抓緊點時間送過來就行。”

我千恩萬謝，感慨今天遇上一個難纏的人，又碰到一個心地善良的。

等我把餐盒交給對方時，又當麵鞠躬感謝他。

可在我依舊心懷感激時，卻發現我的後台收到一條投訴的單子。

我早就領略過人性的複雜，可我實在想不明白，隻是一盒番茄牛腩飯，事先我都說了願意陪錢，而且願意幫他重新賣一份。

為什麼嘴裏說著原諒，體恤我的艱難，轉過頭卻以十分強硬、憤怒的口氣投訴？

我被平台罰款，甚至可能因此丟了這份工作，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透心涼。

我能怎麼辦，折回去找他理論或者吵一架？再不濟下次有機會搶到他的單，就給他添點佐料？

前者沒用，如果他直接打電話到平台，再次投訴，那我真會丟了這份工作。

後者太缺德，我不能因為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就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生活還要繼續，很多苦難我們都無力抵抗，隻能被它鞭撻、折磨，又傷橫累累的爬起來繼續前行。

女兒快下晚自習了，我收整好心情去學校門口等她。

學校十點的鈴聲響起，沒多久，就有成群結隊的學生打著傘，或是穿著雨衣走出來。

我一直盯著門口，生怕錯過女兒的身影。

可等到該回家的學生都快走光了，也沒見到。

難道女兒犯錯，被老師留在後麵教育？

可她那麼乖，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誰，更不可能去欺負誰。

還有另一種可能……

我不敢往下想，請門衛幫我留意著出來的學生，看到走讀生‘出入證’上寫著‘周童童’的，就讓她在門口等我。

三兩句交代完，我就朝著女兒的教室跑。

快跑到教學樓時，就見她打著傘低著頭走過來。

我顧不上旁邊還有幾個學生，衝過去一把抓著她的肩膀大吼：“為什麼要耽擱那麼久？在後麵幹什麼呢！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媽，對不起，我忙著做題沒留意大家都走了。”她低著頭撿起掉在地上的雨傘，“我們快回家吧。”

我奪過雨傘直接扔地上，“周童童，你搞什麼？把頭抬起來說話！是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是我這個媽沒錢沒勢，讓你覺得丟臉？”

“不是的。”她蹲在地上，帶著哭腔說：“媽，要不我們回老家吧，我感覺越來越吃力都跟不上進度了，可我想考第一。”

我蹲下來，眼裏的怒火都把自己點燃，想讓她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為了讓她來這所中學，擔心她住校被別的學生帶壞了，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借錢，甚至回去跪著求爸媽，湊錢買了個一室一廳的老房子。

為了還錢，又拚了命的工作，白天在酒店打掃衛生，下了班就去跑外賣，中間還要空出時間接她回家，再繼續跑到晚上一兩點。

我累死累活為了什麼？

不就是盼著她讀好學校，以後考個好大學，不用像我一樣。

可她竟然說出這種話！

可我還沒問出口，就被她那張紅腫的臉驚住了。

“怎麼回事？誰打你了？”

我一把抓起她，“走，跟我去找你們班主任。太欺負人了，就算你的學習往下滑，做老師的也不能把你打成這樣！”

這種傷，我太熟悉了，一看就是被人扇嘴巴，而且是很用力那種，至少打了十幾下。

“媽，沒人打我，是我自己打的，別人都能做的題目，我做不好；別人能學好英語，我學起來特別吃力。是我太笨，跟豬一樣！”

她越說越激動，還用手打自己的頭。

“童童，沒事的。”我緊緊抱著她，“你明年才高考，學習跟不上，媽送你上補習班，哪科跟不上就補哪科。”

回去路上，我買了幾根冰棍，到家就用水洗洗隔著包裝袋讓她敷臉上，又去廚房給她煮了碗雞蛋麵。

第二天早上起來，童童臉上的痕跡比昨晚好了很多，但還是有點青腫。

我給她煮了兩個雞蛋，“要是同學問起怎麼傷的，你就說昨晚下雨，摔了一跤知道嗎？不能說自己打的，會被人當成神經病。”

“知道了，媽。”

晚上去接她的時候，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跟同樣等孩子的家長聊天，問問他們的孩子有沒有上補習班的，一個小時多少錢，哪家培訓機構的老師輔導的好……

周五晚上，我又去培訓機構外麵，跟等在外麵的家長聊。

有個家長說，她家老大就是找這家機構做輔導，高考成績一出來，全家都樂瘋了，老二當然也要找這家。

她的話，我沒全信，離開後就躲在斜對麵的小巷子口，直到看見她帶著補習課結束的孩子一起上車，才認定了這家。

費用是貴了一點，但老師有能力就行。

第二天吃了早點，我就帶著童童去報名，她說數學難，英語跟不上，我就給她報了這兩門。

“童童，你可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爭取趕超其他同學，媽不指望你考年級第一，穩住全班前三的位置就行。”

她欲言又止的看著我，眼淚汪汪的，“媽，對不起。”

我摸摸她的頭，“傻孩子，我是你媽，隻要你以後出息了，就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這孩子平時就不愛說話，自從上了補習班，話更少了。

我以為她學習壓力大，也沒多留心，畢竟這個年齡段沒幾個孩子是真喜歡學習的，何況還要麵對高考的壓力。

可等那天的事情發生了，我才後悔。

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多關心童童，為什麼除了學習，不問問她在學校開不開心，跟同學相處的好不好。

周六早上，我出門前告訴童童，今天酒店搞活動，讓她點外賣或者自己做點吃的。

等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童童屋裏的燈沒開，我敲了敲門，“童童，怎麼這麼早就睡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平時她最早也要等十二點才睡，要麼寫作業，要麼做練習題。

可喊了好幾聲都沒動靜，我擰開門鎖進去，床上沒人，被子疊的整整齊齊。

廚房裏也沒有剩下的飯菜，看樣子中午、晚上都沒回家。

我扭頭就往外跑，到培訓機構的時候，人家門都關了。

我想給那個劉老師打電話，掏出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了。

我又急匆匆的趕回家，剛開機就打過去，“劉老師你好，我是周童童的媽媽，我家童童到現在都沒回來，你有沒有留意她下課後跟誰一起走的？”

“她下午就沒來上課啊！我給您發了消息，還打了電話，但您都沒回。”劉老師安慰道：“您先別著急，她平時有沒有要好的同學，會不會給同學過生日去了？”

我都急哭了，“沒有，童童不愛說話，也沒聽她說過要好的同學，去哪了呢，我上哪找去啊！”

劉老師讓我去學校看看，孩子學習壓力大，對學校的感情也很複雜。

如果找不到，還是盡快報警。

孩子跟大人不一樣，不存在什麼24小時規定。

我趕緊拔了充電線又往學校跑，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童童。

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我整個人都在發抖，話也說不清，好一會兒才穩住情緒。

“警察同誌，我女兒不見了，老師說下午沒去補習班，學校我也找了，還是找不到，你們快幫我找找，她是我的命啊！”

民警安慰我：“周女士，你別急，我們先調取你家附近的監控，查看你女兒的行動軌跡，再確定她最後出現的地方，才能有目標的尋找。”

我怎麼能不急，都沒心思坐在這兒等，就出去滿大街的找，邊找邊喊：“童童，童童……”

又在跑外賣的群裏發消息，看看有誰今天見過童童，沒見到的話也幫我留意著。

我多希望這時候有人突然@我，說在哪哪見過。

可惜沒有。

我嗓子都喊啞了，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走了多久。

實在走不動、喊不動了，就坐在關了門的商鋪外麵，休息一會兒接著找。

大半夜的，走到小區附近喊，有人隔著窗戶衝我吼：“叫魂啊！我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呢，再喊我打報警電話了！”

我不知道該憤怒，還是奔潰哭喊：我女兒失蹤了，作為媽媽，我隻是想盡快找到她，就不能同情、理解一下嗎？

可人跟人之間的悲喜，真的無法相通，連保安都跑出來趕我走。

天亮的真快，一夜過去，還是沒有童童的消息。

我衝進派出所，“你們是不是沒用心找？到處都是監控，為什麼九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沒找到？”

“是不是給錢才幫我找？好，我給你們！我現在就去取錢！”

值班民警攔著我解釋道：“周女士，從接到報案起，我們擔心派出所警力不足，還專門上報了汾陽分局，請他們提供幫助了。”

“你先別著急，找到了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孩子可能跟同學出去玩了，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偶爾情緒上來也會出現偷跑的情況。”

我推了他一把，憤怒的大喊：“我說了，童童是個乖孩子，不可能背著我偷偷跑出去，更不會說都不說一聲在外麵過夜，肯定是出去的時候被人抓走了！”

此刻，我覺得他們就是瞧不起我。

換做有權有勢的人家，哪怕丟了一條狗，估計早找到了。

“是是，剛才我說的話不準確，不是所有孩子都會偷跑出去玩。”民警給我倒了杯熱水，“昨晚肯定連夜在外麵找，先喝點水一會兒去吃點東西，萬一累倒了童童回來見了也心疼。”

我確實渴了，一口氣喝完，他又給我接了一杯，“放心，今天肯定能找到。”

“真的？”我激動的拉著他。

他笑著點頭，“真的。”

類似的兒童失蹤案，他們每年都會接到很多，孩子都沒事，不是被父母管的太嚴，就是太溺愛，孩子就想用短暫消失的辦法，給自己喘口氣。

吃了這顆定心丸，我的心總算沒那麼慌了。

中午十一點多，群裏有人@我：芳姐，我叔姥爺剛才跟我說，昨天七點多的時候，他在三山水庫邊見過幾個半大孩子，有個女孩好像就是童童。

當時他叔姥爺好心，勸幾個孩子趕緊回家，別在水庫邊玩，很危險。

結果有兩個臭小子，還罵他老不死的多管閑事，氣的他差點掄起拐棍打人。

但被一個女孩攔著，又是道歉又是鞠躬的，叔姥爺勸她別跟壞孩子玩，趕緊回家省得父母擔心。

可惜沒勸下來。

誰能想到，給他道歉的就是童童，還是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大孫子提了一句幫忙找孩子的事，老爺子一看照片就說他見過。

我沒心思去分析，對方說的‘好像’這個消息，會不會是誤會一場，跑出去攔了一輛出租車，讓他直接開去三山水庫。

走到半路，後麵加速衝過去兩輛警車。

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就恐慌起來，催促司機：“師傅，開快點，我女兒被壞人帶走了，我要趕緊去救她！”

“啊？！”司機大驚失色，扭頭看了我一眼，“前麵的警車就是去救你女兒的？”

我使勁搖頭，“不是！我說的壞人是我前夫。”

那個不知悔改的癮君子！

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再提他。

可我更不願意去猜測，警車是為了童童去的。

司機一腳油門踩下去，“放心，等他們拐了路我還能再快一些，現在不能超，被逮個現行很麻煩。”

我點點頭，盼著警車趕緊拐去別的地方。

可老天爺故意折磨我，連續過了幾個路口，兩輛警車依舊在前麵擋著。

警笛聲‘嗚嗚嗚’的，聽的我更加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