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家的牲畜難產,我和老爸趕去接生,卻不想被說是我們應該做的舉手之勞。
“這接生順手的事還收錢?再說了,這打的針劑不也都是你家剩下的嗎?”
“她家無證行醫,小心故意落病訛錢。”
我樂了,看著這群義憤填膺的“受害者”。
我上輩子欠你們的?
病,是你們找我看的。
看好了病不給錢,還說我故意落病訛錢。
行,以後別再找我。誰有本事找誰去!
......
到了年底,我和我爸按照慣例,挨家挨戶去收拖欠的治療費。
我爸作為十裏八鄉唯一的獸醫,附近村子裏牲畜生病都是我爸幫忙醫治。
我從小耳濡目染,跟著我爸和爺爺到處跑,現在更是農大的一名大學生。
剛一進村支書家:
“禾雨啊,我們正談到你呢!”
村支書王鐵柱一身官威喊著我爸。
附近鄉親鄰居也都在,他們表情裏沒了以往的和氣。
王鐵柱上前毫不客氣質問我爸。
“禾雨,那些畜生們老是三天兩頭病,你是不是故意沒醫好落了病,每到年底就來收錢,故意訛我們?”
訛錢?
我爸頓時一臉懵,平時老好人的他,誰家有困難,都不舍得收診費。
怎麼現在變成了訛錢?
“王叔,你憑什麼這麼說我爸?可別亂給我爸扣帽子!”
我爸好說話,但不代表就可以隨意給他安罪名。
“大旺他說你們根本就沒有執業獸醫證,無證就敢給畜生看病?還時不時來收錢,你說你這不是訛錢是什麼?”
村支書眼睛瞪的嚇人,那語氣就像是在審犯人。
王大旺是村支書的兒子,剛被醫科大學錄取,也是我們村唯二的另一個大學生。
“王叔,我家三代獸醫一直為鄉親們服務,你說話客氣點。”
我毫不示弱站在我爸前麵,直言村支書。
“朱果兒,你怎麼和我爸說話呢?”
王大旺從人縫中鑽出來,指著我鼻子。
“你和你爹都一個德行,喪良心。無證治病,收黑心錢。還故意落病,讓畜生們不得好,月月訛錢。”
“我現在上大學才知道,當醫生要有行醫資格證,當獸醫要有執業獸醫證。他們家三代都這樣胡亂醫治,指不定三代都靠這個賺黑心錢呢!”
他邊說,邊上前搶走我手裏的記事本。
“你這記的,下河村總共餘七萬八未清。大家的錢不是錢嗎?這錢能買多少畜生崽子?你這錢賺的也太容易了。”
“我王大旺,好歹也是醫科大的學生,這畜生生病還能比人複雜?”
“既然我是咱下河村的大學生,肯定要肩負起責任,監督你,抵製不良行為,及時幫大夥止損。”
看不出這王大旺還挺能說會道,把我和我爸說的如此惡劣,他多麼大義凜然。
我真是無語又無奈。
“王大旺,醫獸怎能與醫人同理?虧你還是大學生,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以前仗著他爹是村支書就張揚跋扈,現在考上大學越發的讓人討厭。
他嗤笑了我一聲,
“人多尊貴,我將來是要給人看病的。“
”而你,給個畜生看病都看不明白。”
“叔叔阿姨,你們的血汗錢就這麼輕易被他們賺了,現在還倒欠錢,其他村的呢?那不是欠她家十幾萬?”
“以前就因為隻有他們一家能給畜生看病,說什麼是什麼,那些畜生看著像好了,說不定明天、下個月又生病。你們想想,他們真治好了嗎?這不就是純純的埋病根訛錢嗎?”
“朱果兒,我就是看不慣你家,不僅把我們當取款機,還害得畜生常年得病。為了鄉親們,為了下河村我必須揭發你。”
他三言兩語就把我們踩在腳下,他卻站在道德製高點上。
許是考上了大學,覺得自己那三腳貓功夫也能給人和畜生看病。
眼紅這些年來我家在鄉親們心裏的地位和口碑,現在靠著他爸準備踏平我們的路。
“懂了,你這是不許鄉親們在找我們看病,對吧?”
我懶得和他繼續爭辯。
王大旺要不是背靠他爹,村裏誰正眼瞧他?
我那老實巴交的爸爸看向鄉親們,畢竟鄉親們平日裏最信任的就是他。
“田庚、壯哥,你們也這麼想嗎?”
我爸還傻乎乎的以為這隻是村支書和他那好大兒的一麵之詞。
這些年,
十裏八鄉的牲畜我們能免費治療就盡量幫襯著,他們沒錢賒賬,我們也盡量記本上順延結款。
“禾雨啊,哥說一句,你別介意。大旺這孩子說的還真是那麼回事,你說這牲口三天兩頭病,誰也不知道是它自個的毛病還是你沒治好。”
“先不說病不病的,我們種田的窮苦老百姓哪有錢還你?”
平時喊我爸老弟前老弟後的何大壯,現在直接喊我爸名字。
“是啊,誰知道怎麼一下子就欠你這麼多錢,家裏這些畜生萬一明天又生病,我們還要找你。這錢真是越滾越多。”
郭田庚跟著起哄,他平時最喜歡去我家順一些吃食拿回去,這時候猶如牆頭草一般。
平時交情甚深的鄉裏鄉親,此刻義憤填膺指責著我和我爸,越說越過。
“你們當初說沒錢,我自個掏錢買藥,想著畢竟牲畜看病為重。這錢,我替大夥墊付快兩年了。你們不能又懷疑我,還不還錢啊。我家也不容易,你們要我怎麼辦?”
我爸不曾這麼委屈過,臉被脹的通紅。我也十分憋屈。
“你有這錢墊,說明你家有錢!”
“就是,這錢就該你出。”
“朱果兒也有份,你不負責,朱果兒也要負責。”
。。。
升米恩鬥米仇。
合著,給牲畜們看病是我們應該的。不僅要免費治療,還要永包售後。這些牲畜們生老病死全扣我朱果兒一家腦袋頂上。
無奈利益當道,真白瞎了這祖輩就開始的交情。
王鐵柱把王大旺往身後一拉:
“朱禾雨,我現在以村支書的名義,通知你。由於你和朱果兒無執業獸醫證,所以不可再為鄉親們的牲畜看病。”
“並且你們之前行醫都是用自家偏方,所以村民們欠款可以不用再支付。”
“鄉親們,如果你們家畜生再生病,很可能是朱禾雨他們沒有徹底根治,導致後遺症。你們可以報到我這裏,我會出麵和朱禾雨協商相應賠付費用。”
“好!村支書做的公正。父母官就應該是村支書這樣的。”
“對,朱禾雨朱果兒你們不僅不應該收錢,還應該給我們賠錢。”
“對。對。對。”
此起彼伏的聲討聲,終於讓我見識到了金錢的厲害。
當初一把鼻涕一把淚求我們看病的,
是他們。
當初對我們感激涕零的,
也是他們。
現在倒打一耙,不還錢,還讓我們賠錢的,
依然是他們。
“大家都覺得我們不該行醫,也不該收這份錢,對吧?”
我心寒的看著他們,他們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在剜我爸和我的心。
“但看病給錢天經地義!你們憑什麼看病不給錢?哭著求著的是你們,不是我和我爸上趕著去求你們。”
“當初是誰大半夜把我們喊過去給牲口們接生,你們回屋躺炕上睡覺,那時候說的好聽叫信任,現在呢?反過來說我們故意落病訛錢。”
“你們可以不再找我們,但你們必須把之前的錢結清。”
“你們說的什麼後遺症,你們懂醫嗎?醫獸怎能與人同理?你們家養的牲畜生病,關我和我爸什麼事?憑什麼我們要給你們賠錢?”
我爸已經蹲坐在門框上,麵朝外,埋著頭。
一個老實人被逼成了什麼樣。
我隔在鄉親們和我爸中間,聲音大到破音,給自己壯膽。
“你一個女娃子說還錢就還錢?身為下河村的村民,不為集體考慮,光想著吸我們老百姓的血?”
“我們找你,那是沒辦法,十裏八鄉的就隻有你家能給畜生們看一眼,死馬當活馬醫。為大夥排憂解難那是看得起你朱果兒一家。”
平日裏最喜歡我的小豆苗她媽徐苗苗也開始幫腔。
我剛想繼續和她們對線,我爸站了起來。
經常彎腰看病的背瞬間站的筆直。
“你們沒完了?衝著我也就算了,別一個個倚老賣老衝我閨女喊!”
“你們不就是不想還錢嗎?我朱禾雨不要了!你們那些還在生病的牲口,找王支書統計一下,我砸鍋賣鐵的賠!”
“爸!憑什麼?那也是我們的血汗錢呀!”
我的眼淚在眼眶裏,強忍著不掉下來。
我爸握緊我拳頭,撰的生疼。
“果兒,做人就要頂天立地,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活著就為一口氣。”
看著我爸的背影,我扭過頭偷偷抹掉剛要滴落的眼淚。
“行!那我也把話擱這。從今往後,下河村不管是人還是牲口,都別再找上我朱果兒一家!你們愛找誰找誰去。”
就在鄉親們稍感為難時,
王大旺又接了茬。
“沒了你朱果兒,畜生們能死還是怎麼?當我擺設啊?你不就是個給畜生看病的嗎?我王大旺,醫科大的學生,那是將來要給人看病的!區區幾隻畜生,我能看不了?”
“既然說到這份上,叔叔阿姨們,你們放心!她朱家能做的,我王家也能做!”
“以後,我幫你們看病隻收成本費,困難家庭,我會向我爸申請扶持。我也會盡快考取相關證書,讓大夥們放心。”
“我兒都開口了,那我這個村支書也必須表個態。我支持大旺助人行為,你們找我兒看病,我以村支書名義按村裏最高權限給予大家各項優待扶持。”
王大旺笑著,向我投來勝利者的姿態。
“不愧是村支書有良心,養的兒子能幹事。這才是領導者風範。”
“我們下河村有福呀!”
。。。
聽著這些曾經耳熟的追捧,莫名覺得好笑。
等著吧,王大旺。
你幾斤幾兩,我不清楚?更何況拿治人之道治獸,你還真不行。
在眾人的指責聲中,我爸被我拽出村支書家。
走之前,王大旺叫住了我。
“朱果兒,你們趕緊去籌錢吧。做了這麼多壞事,遲早遭報應。”
我沒聽懂他的嘲諷,但確實,很快我就知道這“報應”指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