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嗯。”
“歡迎回到現實,放輕鬆,再來一杯啤酒吧?”羅開依博士問。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你叫王誠,40歲,你不是什麼警察,你是一個裝修工人。”
“裝修工人?”
“對,我們倆是很好的朋友,不過那是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有一天,你帶著一把槍去打劫一個地下賭場,意外打死了一個人,之後你被判了無期徒刑,表現好改成有期二十年,應該是在一個多月前才放出來。然後我們是在三天前見的麵,在路上碰見的,我當時把我的名片留給你了,王誠,你都記起來了嗎?”
“怎麼會是這樣?!”他的腦袋昏昏欲裂。
“你在逃避,你是突然患上了‘解離型歇斯底裏綜合症’,在失憶前你應該是正在需要什麼幫助,卻四處碰壁,感覺孤獨、無助和絕望,絕望到你不想麵對你這四十年全部的前半生,在某一刻你意識到你的前半生就是痛苦的根源,所以你潛意識裏爆發並且打亂了所有記憶。”
“所有的記憶。”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對。人的大腦是很強大的,會保護你,把所有細微的碎片統統串聯,讓你忽然昏倒,而後醒來後,接受一個全新版本的意識,在意識裏你覺得自己是個警察,正在找一把丟失的槍……”
聽著羅開依博士的解釋說明,王誠終於回憶起了大部分的事情——
三歲時候在馬戲團看過一隻垂死的大象。
六歲的夏夜,很想見爸爸,於是在鐵路旁等了一整夜的火車。
十四歲開始做過服務生,空調裝修師,被繩子吊在大樓上,讓他覺得恐懼又孤立無援,他需要安全感。
十六歲開始混社會,跟了幾個老大,十八歲那年愛上了李菁菁,並且在胸口紋了她名字的紋身。
李菁菁一直陪著王誠,王誠也愛著李菁菁。他意識到想給兩個人一個將來,有可能的將來,於是二十歲帶著一把手槍去打劫賭場,結果殺了人,還被關進監獄,他在牢裏的編號就是18530。
二十五歲那年,李菁菁最後一次到監獄探他,對他說,“王誠,我等不下去了,我要嫁人了。”
那天晚上他在監獄大哭大鬧,在淋浴區和人打架,被人按在水池裏到差點窒息,之後關在密室麵壁,所以他特別怕水,特別怕黑暗的環境。
在三十歲的時候父親死了,破例讓他出去一天參加父親葬禮,靈台上就供著父親的“黑白照片”。
再說一個多月前他終於刑滿釋放,可是他已經四十歲了,沒有親人和愛人,他已經脫離了社會整整二十年,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租了一個很小的房子,找了一份裝修的工作,不敢和人說他的過去,也不知道將來是什麼樣,不知道怎麼和人接觸,和社會接觸,像是患上了社交恐懼症。
而後有一天,就是昨天,突然的。在裝修的時候,房子的主人進屋了,是一個胖胖黑黑的男人,非常凶地把王誠罵了一通,“你這裝修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和你說,我要你賠錢!賠錢!”。
在男人身旁還有一個女人,這個女的正是李菁菁,她紮了一個馬尾,臉上沒有化妝,皮膚已經無光澤且暗黃,穿著一件棗色的優衣庫羽絨衣和牛仔褲,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儼然是中年家庭婦女的模樣,她應該是這個男人的老婆。
王誠看著李菁菁,李菁菁把頭低下,不想和王誠相認。
那一刻王誠覺得全世界他最後剩下一點寄托的那個人,那個他愛著的女人,留在回憶中十七八歲且美好回憶的女孩李菁菁,也陌生了,也離開了他。
男屋主就這樣一直罵一直罵,王誠就低著頭任由他罵,每一句都像是刀子往他心裏去了,牆刷上的紅油漆把身上弄得“血跡斑斑”。男屋主還動手打他,他也沒還手,長期的監獄生活讓他學會了服從和隱忍,他自卑且情緒低落,覺得人生無望,在這麼活下去也是徒勞,人生真的隻是一場徒勞嗎?
在那個男屋主罵過他離去之後,全世界安靜下來。王誠不知道為什麼走到陽台,他打算從這樓上跳下去結束此生。
也就在這一刻,可能是房間裏的油漆味或者是潛意識裏的作用,他就感覺後腦被敲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敲了他一下,他暈了過去。
足足昏迷了二十四個小時,用這段時間他的大腦為他組織了一個新的可以說服自己的故事,新的人生版本,他是一個警察。
——
此刻,王誠終於記起來大部分的事情,他滿臉都是眼淚,對羅開依博士說,“我是王誠,我醒過來了,真的好沒勁,人生真的好沒勁。”
“每個聖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將來。”羅開依博士將手按在王誠的肩膀上,“你還活著,就要好好活著,我會幫你治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
王誠又想起一件事,“在夢裏我好像殺了一個印度人。”
“印度人?”
“對,我是不是真的殺了他,就是在我昏迷的二十四小時裏,會不會是內心分裂出另一個我,去殺了他?”王誠再一次拍著頭,“完了,一定是那樣,要不然印度人的記憶不會這麼清晰,我一定是殺了他!一定是殺了他,我又要去坐牢了,這次是死刑。我沒救了!我的人生沒希望了。”
他再一次接近崩潰。
“我想應該沒有那麼糟糕。”羅開依博士說,“你隻不過是憎恨那個罵你的屋主,那個黑黑胖胖的男人,你覺得他搶了你的女人,你還要幫他裝修房子,你恨他,而剛好不久前你也看到了那則印度男子藏屍水箱的新聞,所以在心裏你把這兩件人串聯了。”
此時電視裏繼續播放著新聞,“水箱藏屍案有了最新進展,警方證實,死去的印度籍男子生前有服用毒品,屬於神誌不清跌落水箱,是個意外。”
“你看,沒事了吧。”羅開依博士對王誠笑了笑。
“沒事了。”他長長地鬆了口氣。
原來這二十四個小時什麼都沒發生,如果他沒有意外昏迷,可能他已經從陽台跳下去自殺死了。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也還好那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