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有情,君無意
“掌樂,知道這個人?”高力士問。
“聽說過,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奸臣。”雲鬟冷笑道,“他與李輔國果然是狼狽為奸啊!依奴愚見,陛下是孝順太上皇的,就因為李輔國這些小人從中作梗!”
高力士忙道:“掌樂,這話你可不能出去說。李輔國深受皇帝恩寵,還曾在靈武擁立陛下登帝位有功,且又把持禁軍,權傾朝野呀!”
雲鬟也知自己激動之下失言了,忙道:“多謝公公提醒,奴自有分寸。”
高力士微笑道:“掌樂是個聰明人。依掌樂之見,一會兒我去回稟太上皇,該如何進諫?”
雲鬟咬著下唇,尋思片刻道:“依奴愚見,陛下之所以會召見奴一個小小掌樂,又說出那許多話來,其實就是想通過奴告訴太上皇,他想要那些舞馬,但是依著孝道不忍奪之,希望太上皇主動放棄。也希望太上皇能挪回大明宮居住。奴覺得,舞馬事小,兩宮住在哪裏也無所謂,父子之情事大。不如,就依陛下所願?不給李輔國那些奸佞小人留下挑唆的機會?”
她這一番話說得大膽至極,但因為事關太上皇,她還是想將心理話說出。
高力士感歎道:“掌樂這是一心一意為太上皇著想呀!太上皇身邊若都是如掌樂一般的人物,那該多好……明日起,你便升任為正七品典樂吧。”
雲鬟驚訝道:“典樂……”
高力士笑道:“我自會向太上皇陳情,我說話,還是算數的!”
自然是算數的!高力士對太上皇衷心耿耿,累有功勳,太上皇在位時他也是權傾朝野的,就連四方文表也是先送呈高力士,然後才進奉禦前的,若是小事,高力士便可自行裁決。現在,委任他一個小小典樂,自然不在話下。
“雲鬟多謝高公公賞識。”
“你去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隻當什麼也不知道。”
“雲鬟明白。”
第二日,果然傳來太上皇口諭,雲鬟被委任為梨園典樂。
這一回升官與前一次不同,全然是因為太上皇感知到雲鬟的忠心之故,與趙無端的偏袒無半絲關係。宛若一心一意供奉的神明終顯神通,雲鬟自然歡喜至極。
隻是舞馬的事情沒露一絲口風,雲鬟謹記高力士“隻當什麼也不知道”的囑咐,依舊每日到興慶宮參與馴舞馬之事。
這一日休息的間隙,雲鬟正抱著琵琶閑閑地撥弄著,青薔擠到她身側給她使眼色,讓她去看趙無端。
雲鬟抬眼一看,隻見譚司樂端了一盞茶給趙無端。趙無端客氣致謝,伸手去接。本來一切正常,可是譚司樂偏偏趁著趙無端接茶的時候,握了握他的手。
這一舉動中的柔情蜜意盡露無疑,膩得趙無端眉頭一皺,端著那盞茶,皺眉回味著這些天的種種跡象,終於有所察覺,於不經意間一抬眸看到雲鬟與青薔。
兩人窺探到這樣的隱秘,又被當事之人這麼一望,趕緊嬉笑著跑開了。
趙無端看她二人這副樣子,終於大徹大悟,登時嫌惡無比,立時放下那一盞茶,遠遠走開。
青薔拉著雲鬟跑到外麵,遠遠躲開了眾人才感歎道:“譚司樂真是可憐,這次又是癡心錯付了。”
雲鬟笑道:“什麼叫‘又是’?之前他也錯付過嗎?”
青薔極謹慎地又向四周看看,才又湊到雲鬟身畔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因你最是個嘴嚴的我才敢說於你……”
“少囉嗦,就你小道消息最多。快說。”
“你記不記得端午宴上,太子殿下問譚司樂,之前還常跟奉節郡王往來,怎麼近年來倒不來往了……”
雲鬟霎時明白,驚得道:“之前譚司樂跟奉節郡王……”
事情關係到一個極尊貴的人,青薔立刻拉著雲鬟,連聲道:“好典樂、好姐姐你可小聲點吧!這話不能傳的!”
雲鬟連忙四處看看,幸喜周遭無人,便又和青薔對望著傻笑一陣,央她快快細說。
青薔神神秘秘地道:“據說,奉節郡王一開始也是不知的——若知道了,定然不會理譚司樂。他本是真心跟著譚司樂學音律,誰知相處之間譚司樂會錯了意……其實,譚司樂也沒敢怎麼樣,也就像對趙無端那樣拉了一下而已。奉節郡王卻覺得自己被人‘輕薄’,十分受辱,把自己身邊撞見此事的一個小內官幾乎給活活打死……”
雲鬟皺眉道:“關那內官什麼事?郎有情,君無意,說清楚不就好了。他若真覺得自己被‘輕薄’了而氣不過,打那個‘輕薄’他的人呀!”
青薔一戳她的額頭道:“你傻呀,譚司樂在他曾祖父身邊呆了快十年了,他若將他曾祖父的人打了,一來於禮不合,大大的不孝,要被禦史台彈劾的;二來,事情鬧大了,人人皆知,郡王小殿下肯定更覺得顏麵掃地了。所以,他也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雲鬟忽然想起一事來,便拉著青薔問:“你記不記得打馬球那天,譚司樂聽說太子殿下來了,還特意問郡王殿下有沒有一起來?”
“是呀。”青薔被她一提醒,也便記起來。兩人像是又窺探到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興奮不已地道,“看樣子,譚司樂還沒對小殿下忘情呢……”
雲鬟搖搖頭,羞澀又好奇地道:“譚司樂也太多情,舊人不忘就又去撩撥新人了。青薔,你說……不好男色的男子,被另一個男子惦記,就真覺得如此受辱呀?”
青薔撇撇嘴道:“別人不知道,反正趙司樂和小殿下皆如此。自郡王殿下得知譚司樂用心後,從此別說譚司樂了,他就連興慶宮也不大來了。最近倒不知怎麼回事,倒是來了好幾趟。”
雲鬟心虛地捏著自己的耳垂道:“大約是想通了,覺得此事也沒什麼。”
青薔笑道:“大約吧。反正,若是我被另一個女子喜歡,我大約還會得意呢!最好那個女子像雲鬟你這樣美貌又聰慧,還與我誌同道合!”
雲鬟被她如此讚揚,高興又調皮地學著譚司樂的樣子,深情地捧著她的雙手道:“那我也這樣‘輕薄’你一下?”
“好呀,我也‘輕薄’你。”青薔笑嘻嘻地回敬回去。
兩人正在笑鬧之時,忽然一個小宮女走來,說要請雲鬟過去一趟。
雲鬟現在是正六品典樂,深得太上皇寵信。青薔見興慶宮的宮女來請,自然認為是太上皇傳召,不敢耽誤分毫,便又嘻嘻笑著捧著她了雙手,滿目深情地望著她道:“真是一時一刻也不想與你分離,我先進去,你快去吧。”
笑鬧還未完,一扭頭看到趙無端恰好走出來,正滿麵通紅地看到他二人取笑自己,把兩人嚇得立時噤聲,吐一吐舌頭趕緊散開了。
雲鬟尤帶著被趙無端撞破的心慌,跟著宮女走出一截才想起問:“是太上皇傳召我嗎?”
小宮女卻搖頭說:“不是。”又引著雲鬟走出幾步,才一揚手道:“是那位公公請典樂說話。”
雲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原來是竇文場獨自一人站在一棵樹下等著。
雲鬟見他手中空空,那自然不是送東西來的。
他的目光又時不時看向身旁一間供人臨時歇腳品茗的屋子。那屋子不常用,平日裏都是門窗打開,今日卻稀奇地門窗緊閉。
雲鬟瞬間明白,乃是李適來找她了,又不想被人知道、看到,所以先躲進屋子裏等著,再讓竇文場以自己的名義請她出來。
雲鬟自然不想隻身走進一間門窗緊閉的房間,去與一個自己不愛的男子相會。可是,該如何躲過呢?
她眸子隻是一輪,就萌生出一個很壞很壞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