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綠鬢宜簪花
“誰是奉節郡王?”
“就是那日……”
“算了。”雲鬟覺得自己出來太久了,急於回去,也實在沒有心情再聽他講什麼前塵往事,便又打斷他道,“我不認識什麼郡王,若是認識也就不必進宮了。我得回去練琴了,告辭。”
韋映無奈,隻得收回手臂,將路讓出來。
然而小路狹窄,雲鬟又是氣衝衝地走過去的,左肩便碰到了韋映的右臂。
雲鬟猛然記起,一年前他右肩上有好大一條傷口,血肉翻上來,著實可怖!
當時,她是強忍著害怕,才算為他縫住了傷口。
因而,碰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竟還擔心他的傷口崩開,禁不住伸手去扶……
手剛一伸出,她才又回想起,已經一年過去了,他的傷口早該長好了。
況且,她也一直懷疑,自己救的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隻鬼……
“阿柔……”韋映卻已看清她伸出的手,亦看清她麵上的那一抹擔憂與驚慌。
方才她將話說得似是無比厭惡他,可是現在,又從心底關心他。
他是個直心腸,實在不解,一個女子為何會如此?
雲鬟立即將手收回,思來想去,終於還是望著他道:“明也,那時你再度清醒,讓我再為你撫琴聽。我沒能撫琴,卻彈了琵琶……你知為何嗎?”
韋映輕輕搖頭道:“你隻說,你琵琶彈得也不錯……”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把琴賣了,好能有錢為你延醫治病。請你好歹顧念著那把琴,讓我平平安安地在大明宮裏做自己事,好嗎?”
她的聲音輕柔中竟帶著一絲害怕,那雙圓潤的杏眼中也仿佛閃著淚光,不似是在回憶,分明就是哀求。
“什麼意思?”韋映震驚萬分,“你覺得……我會傷害你嗎?”說完這話,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眸中一黯,臉上亦泛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羞慚之色。
雲鬟沒再多言,微一蹲身,口呼“萬福”,便逃也似地走了。
這一天,她終究還是回去的晚了,在梨園的大門口遇見了襲香。
襲香本滿麵怒色,但見雲鬟從外麵跑回來,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道:“雲鬟小娘子,大家都在練琴,怎麼獨你偷懶,才從外麵跑回來?”雲鬟素日裏一向好言好語待她,她也敢於同雲鬟玩笑。
雲鬟因見襲香的裙角濕了好大一塊,還掛著點茶葉,便先問:“你這裙子怎麼了?”
襲香搖搖頭道:“沒什麼,左不過是我打翻了紅蓼娘子的茶。”
雲鬟猜到,肯定又是紅蓼拿茶潑了襲香,便安慰道:“她是太緊張參選坐部伎的事了,我回去再說說她。”
襲香苦笑道:“隨她吧!左右我也快去守皇陵了。倒是你,不想選坐部伎了?隻管出去逛,人家可都練半天了。”
雲鬟擦擦額上的汗,玩笑道:“我是想選也選不上!這次坐部伎隻選三名琵琶伎,但是論琵琶技藝,我即便努力練習也勉強排第四。若是多選一人就好了。”
“你才排第四?前麵三人都誰?”
“蘿月、紅蓼還有青薔,皆在我之上。”
別人倒也罷了,唯“紅蓼”二字,襲香一聽到便氣得冷哼一聲,低頭尋思半晌道:“別人倒也罷了,那紅蓼……我實在不想看她得意……死了才好!”
“你說什麼?”雲鬟忙問,但其實她方才說的話,雲鬟聽得很清楚。
襲香笑一笑道:“沒什麼。”
“你可別犯糊塗!”
“我能犯什麼糊塗?左不過是在她吃的茶水裏,混上點什麼東西。”襲香說這話時,嘴角雖笑吟吟的,眼底卻泛著寒光。
雲鬟忙道:“襲香,這糊塗你可不能犯……”
襲香卻打斷她道:“哦,不說這個了!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還沒有告訴你。前兩天你們都在廳裏練琴,你們住的院子裏,來了個眼生的小內官,穿的是東宮的內官衣裳,竟然問你住哪一個房間,又睡哪一張榻。我不肯告訴他,他就拿出東宮的令牌,說他沒惡意。我無奈,隻得告訴他了。雲鬟,你認得東宮的人麼?”
“我不認識。”她們都是新入宮還未分部的樂伎,調整住處是常事,有內官來問也很正常,雲鬟隻以為她是以此轉移話端,因此並未放心上,“襲香,方才說的……”
襲香卻又扯扯她的衣角道:“看,趙司樂來了。”
雲鬟轉頭一看,果然見趙無端手持長笛,翩然而來。天氣回暖,他身著一襲蜜色圓領綢衫,輕羅襆頭垂下長長的帶子,愈發趁出身形的高瘦,瀟灑閑雅,好似玉樹臨風。
趙無端任司樂一職,專管梨園男女樂伎。雲鬟是由萬年縣縣令向梨園舉薦的,親往縣衙選看並最終抉擇的便是趙無端。趙無端雖不親自授課,卻是出了名的樂癡,對梨園樂伎要求極嚴,梨園弟子自然也都怕他。
雲鬟亦不例外,便匆匆叮囑襲香一句:“既然紅蓼不吃經你手的東西,你以後不碰就是,省得再生事端。”說完,她便匆匆跑進去了。
襲香隻是一個弱女子,舞刀弄槍是不行的,若要害人,除了下毒,怕也想不到其它了。她叮囑這麼一句,就是想令襲香明白,下毒也是枉然。
雲鬟匆匆回去,免不了被教習罵了幾句。
待教習罵完,趙無端接著進來,說了遴選坐部伎的日期推遲在三日之後。
說完後,趙無端掃視眾人一眼道:“選得上,從此便和坐部伎一道練習、排演,選不上的便入立部伎,一樣是要練習、排演的,希望諸位勤加練習,不可廢輟。尤其是有一些人,本就是勉強才被選入梨園的,不要以為有了一點進步,便萬事大吉了!”
後麵這句,又是在罵雲鬟的。
當初,萬年縣縣令舉薦了好幾位樂伎,趙無端前來甄選,琵琶伎也是隻選三人。雲鬟因技藝稍遜,本沒有被選上,還是因為其中一個已入選的琵琶伎因所乘的馬車出事受傷,她才得以頂上。
進入梨園後,雲鬟得名師指點,琵琶技藝確實大有進益,但入選坐部伎還是稍顯勉強。因此,雲鬟並不抱希望。
轉眼便到遴選的頭一日。
這一日夜裏,眾樂伎都遲遲不肯回屋歇息,練習功課結束,又都各尋去處臨時抱佛腳。
雲鬟入梨園,本就另有所圖,其誌不在選坐部伎,因此隻覺得今日這琵琶彈得頗順暢,又有進益,便滿意地回房休息了。
一進屋,還未點燈,她便看到自己睡榻上仿佛放著個小匣子,上麵還應該鑲了螺鈿,在外麵廊上宮燈的映照下,熠熠閃光。
雲鬟好奇,連忙點了燈,果然見床鋪上放的是一個紅漆小盒,描金繪彩,飾以螺鈿,頗為精致。
雲鬟到底還是少女心性,雖不知這東西是誰的,也禁不住立刻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個光燦燦的金釵,鏨刻著纏枝海棠的紋樣的釵頭,好似鳥羽般展開。而那海棠花更是鑲嵌了數顆紅碧璽裝飾,葉片上則鑲嵌了綠鬆石。
這紋樣精致細膩的金底之上,加上這一粉紅一粉綠,華美之中卻又不失清雅。
大唐喜好奢華,蔚然成為風,雖經安史之亂,竟也絲毫不減,雲鬟來到長安這富貴窩後,亦算是看盡了人間繁華,卻也不曾見過這樣精致華美的金釵,心中不免豔羨。
她禁不住拿在手裏細看,又見匣底還放著一張紙條,上麵以極俊秀的楷書寫著:“雲鬟綠鬢宜簪花。”
詩中的前兩個字“雲鬟”,正是她的名字,又放在她的睡榻上……
這匣子裏的東西竟是送她的!
雲鬟實在是沒有想到。
會是誰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