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穿心之痛

葉瀾止暗道：這些箭矢都被施了破除結界的法術，怪不二姐沒有製作結界，而是以丹金斧抵抗。

一般來說，要不斷施續這種破結界的法術，承載法術的物品必須有一個法陣來支撐。

黑箭射來的“唰唰”聲越發密集，葉瀾止強自鎮定，仔細觀察周遭布置。地麵上，以黑卵石組成的一個五芒星的箭陣，黑箭正是從箭陣中發射出的。五芒星每一角向外延伸一米處，皆有一棵墨楠樹，樹幹中央的孔洞不像是自然形成，倒像是有人經年累月深挖而成，裏麵有法力在湧動。

“是陣眼！”

葉瀾止心中一定，立即跑到最為粗壯的那棵墨楠樹旁，高高舉起她的大斧頭，然後……

咣當——

向後一倒，摔了個仰麵朝天。

唉，這斧頭忒重！

葉瀾止隻得爬起來，雙手抱緊斧柄，小心地朝樹幹孔洞砍去。

一下，兩下，三下……

陣眼毫無反應。

“寶瀾，用戒靈咒！”丹素在對抗箭矢的間隙，對瀾止喊道。

對啊！瀾止沒有妖力，尋常破除陣眼的法術她都沒法子使用。不過，姐姐曾教過她一種傻瓜咒語，無須妖力即可破除陣眼，就是戒靈咒！

葉瀾止咬咬牙，用盡全身氣力，舉起斧頭，“阿力咕嚕，戒靈——破！”

咒聲未落，斧刃正中陣眼！

陣眼破碎，法陣崩塌，五芒星瞬間化為齏粉，剛才還密集又淩厲的箭矢驟然消失不見。

丹素在半空裏大喘了一口氣兒，方才落在地上，一把將瀾止抱入懷裏，摟得死緊，“哎呦我的小寶瀾，你可救了二姐一條老命啊，忒厲害了！”

難得被人誇獎，葉瀾止的小臉兒泛起紅暈，“二姐，你的傷……”

“嗨，小毛病。”丹素無所謂地笑了笑，隨意撕下一截衣料，把傷口包紮起來。

“我覺得咱們接下來得更加小心了，後麵的關卡隻怕更不好過。”

丹素拍拍她的小腦袋，“你說得對，箭矢陣法一破，怕是已經驚動了夜坤。一旦他有了準備，就更難對付了。事不宜遲，速戰速決。”

“嗯嗯！”瀾止乖巧點頭。

二人觀察院內建築，全是白牆灰瓦的房子，長得都差不多，單憑模樣，著實瞧不出到底哪一棟才是關押淨渠仙君的所在。

丹素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葫蘆，上麵刻著“探靈丹”仨字兒，正是用來探索魂靈所在的寶貝。隻見她對著探靈丹哈了一口氣，在瀾止掌心裏蹭了蹭，緊接著將丹丟在地上。那探靈丹滾了滾，忽地一顫，長出兩條腿來。

探靈丹一會兒跑到這頭，一會兒跑到那頭，最後在最右邊的一棟房舍前立定，倆腿一蹦，跳回葫蘆之中。

“就是這兒……”丹素帶著瀾止來到這棟房舍前，細細探索，在房舍外圍發現了一層厚厚的結界，“嗬，怪道連個守衛也沒有，原來是用了‘金蟾節’。”

葉瀾止伸出手，剛要碰觸結界，就被丹素猛地向後一扯。

“不能碰金蟾節！”

葉瀾止疑惑道：“金蟾節……是什麼？”

“這是妖族最強大的一種結界。傳說中，是妖族首位妖王雲狐所創，先剝下七七四十九隻金蟾妖的皮，然後將它們一層層煉化、交疊、煉化、交疊……最後形成一張堅實厚重又含有金蟾劇毒的結界。”丹素說著，皺了眉頭，“雲狐魂飛魄散之後，煉化金蟾節的方法就失傳了，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有破解的法子嗎？”

丹素搖搖頭。

這下可麻煩了。

如若硬闖，隻怕還沒來得及破開金蟾節，她倆就被劇毒毒成兩棵紫蘑菇了。

如若放棄，找不回淨渠仙君，瀾止就要一輩子當個小男娃。

當個小男娃總比丟了小命好些，可葉瀾止心裏憋了一股子莫名的勁兒。她不想放棄，不想……

葉瀾止緩緩向前行進兩步，仔細觀察金蟬節，又動動鼻尖兒嗅了嗅。她想從腦瓜子裏搜索哥哥姐姐跟她說過的關於結界的一些秘事，希望尋出個破解的法子。可搜尋來搜尋去，仍舊毫無頭緒。突然，金蟬節上冷光一閃，她的雙眼好似被鋼釘紮入，劇痛不已。

“疼，好疼！”

丹素連忙檢查她的眼睛，卻驚駭地發現，原本清亮的眸子裏溢出濃稠的鮮血。下一瞬，瀾止全身的皮膚都開始皸裂，仿佛大旱過後的土地，一條條又寬又深的裂紋觸目驚心！

小小的娃兒疼得蜷縮成一團，渾身篩糠似的發抖。當裂紋爬上了她的臉頰，鮮血如洪水一般洶湧而出，彙聚在腳下，彙成一汪血潭。

丹素忙檢查她的手，“你剛剛碰到金蟾節了嗎？”

瀾止緊閉雙眼，拚命搖頭。

這是怎麼回事？

如今的狀況已經超出了丹素的認知範圍，縱然她博古通今，了解仙門、妖族的種種法術咒術，卻也不知這種境況究竟是何原因，又該如何處置，一時亂了陣腳。丹素隻得翻出各種止血療愈的丹藥，往瀾止嘴巴裏塞，然後不停地用法力促進丹藥生效，為她治傷。

然而，這些靈丹妙藥竟半分用處也無。

裂紋依舊，流血依舊，劇痛依舊。

失血過多，葉瀾止陷入黑暗之中，恍惚間，一道雪白的影子向她走來。她疼得睜不開眼，隻覺那人周身散發著純淨的仙氣兒，是淨渠仙君？她剛要開口，仙氣兒倏而消散，四麵八方，猩紅的血氣泛上。

“葉瀾止，離開此處。”

“葉瀾止，過來！”

“葉瀾止，離開……”

“葉瀾止，立刻過來！！！”

一會兒讓她走，一會兒又讓她留，淨渠仙君搞什麼鬼？人格分裂呢這是？！

一股暖流湧入心底，疼痛稍稍緩解，葉瀾止終於可以勉強睜開雙眼，卻見丹素七竅流血，霎時大駭。

“二姐！”

就在方才，丹素將她抱走，離開那棟房子稍遠一些，然後將全身法力輸送給她。而夜坤偏偏在此時出現，在背後給了丹素重重一擊！丹素躲閃不及，亦不能躲閃，生生受下這要命的一擊，肋骨碎裂，七竅流血。

丹素隨意用手背揩了揩臉上的血，啐了一口道：“我呸，夜坤，你小子夠陰呐！老娘咒你八輩兒祖宗！”

夜坤滿麵含春，笑容裏是道不盡的魅惑，“不好意思，我八輩兒祖宗都死絕了。你想咒也可以，去閻羅殿下咒，我送你一程，如何？”

“小寶瀾，聽聽聽聽，這就是跟你求婚求到嘴抽筋的夜坤，表麵上是個溫潤和氣的俊帥公子，實際是一隻惡毒又狡猾的臭狐狸！”丹素親了親瀾止的額頭，笑道，“以後，無論他說多少漂亮話，為你做多少事，都不能信他，明白嗎？”

葉瀾止看著丹素強裝鎮定的笑臉，登時鼻尖一酸，隻覺心裏的疼痛比身體的疼痛更甚十倍。她很想告訴二姐，她明白了，二姐別再笑了、別再給她輸送法力、別再管她了……可是她的嘴巴好似被血糊住，半點兒也張不開。

丹素將她輕輕放下，隨即用丹金斧當拐杖，直挺挺地站起來。

“若我沒有猜錯，你囚禁淨渠仙君，故意搶走暝丹府的丹藥，甚至在乾坤居外圍不設守衛和結界，就是為了引我們來，再將我們抓住吧？”丹素道，“好家夥，這個坑挖得可真他娘的漂亮！”

夜坤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過，你想娶走我們家寶貝瀾止，卻是癡人說夢！”丹素冷哼。

“失憶丹，我有的是。隻要小公主吃下它，忘卻此前種種不快……”夜坤看向瀾止，聲音和煦，卻令人如墜寒窟，“我們重新相識、相知、相戀，假以時日，你終將成為我的人，心甘情願。”

“你做夢！”丹素滿麵怒容，揮斧砍上去。

夜坤不閃不避，修長的手指在半空裏畫下一道符咒，身前憑空出現一張結界。丹金斧被結界崩開，從丹素掌中脫離飛出，跌落在地。連丹素自個兒也被結界的力量反彈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時胸腔血氣洶湧，喉頭腥甜。

夜坤飛身而下，落在丹素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一個衣著幹淨，身姿翩翩；

一個滿身血汙，傷重難捱。

“礙事的石頭，總得踢走。”夜坤笑得溫柔，“這回，藺子言也護不了你。”

夜坤伸出右手，隻見他手上原本光滑柔白的皮膚生長出無數雪白的毛發，指甲慢慢地長長，變得鋒利如刃。他磨了磨指甲，瞄準丹素心口的位置，“聽聞你到處搜集心臟，試圖煉化‘天植’，讓那個故人複生？”

丹素眉眼一顫。

“‘天植’是個好東西，你放心，我會幫你煉化出來，用……你的心。”

夜坤微微一笑，揮刃而來！

指刃穿透心臟是什麼感覺？

劃破皮膚，一點點深入肌理，碰到礙事的肋骨便毫不留情地削斷，直至抵達那顆跳動的心臟。

嘭！嘭！嘭……

心臟在跳動中被刺穿，血液在指刃間流淌，將那毛發、那皮膚、那好看的麵容染得猩紅。

從小到大，葉瀾止體驗過的最可怕的痛，就是被黑熊拔去尾巴，流血斷骨，恐懼至深。

她原以為，這次要死了，會比斷尾更痛。沒想到，指刃幹脆利落地穿透心臟，並沒有那麼難以承受。至少，疼痛是短暫的，眼一睜，再一閉，就什麼都沒了。連同方才身體莫名皸裂的劇痛，都可以到此為止。

“寶……寶瀾！！！”

丹素的驚叫響在身後。

葉瀾止擋在她身前，一雙晶亮的眸子盯著麵前的夜坤。唉，這真是一個俊美的男子，卻也真是一個無情的男子。

夜坤驚愕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刃穿透小男娃的胸膛。小小的娃兒滿眼、滿臉都是血，胸口被他的指刃貫穿，正在微微顫抖。

夜坤動了動指尖，碰觸到那顆滾燙的心臟。

葉瀾止痛極呻吟，口中又吐出一口血來，隨即再無氣力，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坤明顯地感覺到男娃的身體裏麵，葉瀾止的魂魄漸漸虛弱、幾近潰散。怎麼會這樣？她分明是妖族最無能的公主，自小在葉滄起和鳳邪的保護下長大，膽子極小，怎麼可能會為了救人，用自己來擋？

“可惡！”丹素推開夜坤，“把你的臟手拿開！”

夜坤向後踉蹌兩步，指刃抽出，熱血滴落，暈開一團團血花。

丹素抱緊瀾止，不停地給她輸送法力，聲音微顫，“寶瀾，你怎麼這麼傻？你睜開眼睛，二姐帶你回妖界……”

“我不要回去……”葉瀾止僅存的一點意識在流淌。

假若一切重來，她依然會選擇為丹素擋下這一擊。從來都是被人保護的她，終於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別人了。可是，在父親眼裏，這種保護一定很愚蠢吧？她不要回去，這般脆弱，這般無用，回去也隻能是給父親添堵……

“葉瀾止，你並不愚蠢。”

是誰？是誰在說話？哦，這熟悉的聲音，不正是那位混蛋仙君麼？

縹緲的仙氣與渾濁的邪氣繚繞糾纏，令她分辨不清淨渠此時的模樣。

“借你的力量一用。”

力量？她這樣快死的弱小狼妖，能有什麼力量，讓偉大的淨渠仙君相借？

乾坤居，震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