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平交易

翌日清晨，一陣悠遠的鐘聲蕩漾開來，一蕩，一蕩，又一蕩。

“來人，怎麼回事？！”

老城主瑞平從小妾的暖被窩裏驚醒，連忙喚人過來。

小妖道：“稟城主，此聲音從湖心殿方向傳來，湖心殿周圍的守衛全都昏過去了！”

“什麼？！”

老城主翻滾起身，不等小妾給他穿好衣衫，便火急火燎地衝向湖心殿。甫一抵達島外，果見守衛盡數昏迷，兵器淩亂地散了一地。

夜奚正帶人拍醒他們，問詢事情經過。怎奈守衛們跟灌了迷魂湯似的，連站都站不穩，腦子稀裏糊塗，說不出個前因後果來。

“哼，這便是二弟率領的守衛？”夜裘帶著鹹陰軍過來，臉上的每一坨肉都帶著冷笑，“若是把鹹陰交給你們來守衛，想必早就被掀翻了。”

“此次隻有守衛出事，鹹陰軍卻毫發無傷，莫不是大哥從中做了些什麼？”

“二弟，本事不夠就自個兒練練，少在這兒血口噴人！”

眼見著兄弟倆要掐架，老城主大喝一聲：“夠了！”

夜裘與夜奚立刻住嘴，恭敬地向父親行禮。

“奚兒，把你那些不中用的人帶下去。”

老城主吩咐過後，夜奚心中不甘，卻不得不照做。

老城主遠眺湖心殿，眉頭緊鎖。他揮動衣袖，拈起令咒。隻見幽冥之水波濤起伏，似鼎沸一般翻騰起來，不消片刻，沸水漸息，水中央平白多了一條長長的棧道。老城主踏棧道前行，直抵湖心殿。

殿中央群寶閃爍，發出耀目彩光，煞是喜人。

夜裘忍不住跟隨老城主，走向棧道，灰雀也緊隨其後。

忽然，幽冥之水濺起一滴落在夜裘足尖，燒得他連連後退，抱著腳丫子嚎了幾聲。灰雀不敢再往前，隻得扶著夜裘，退離幽冥之水。

“該死！”夜裘眸中怒氣翻騰，“待我當了城主，湖心殿的寶貝全是我的！”

“少主，今兒之事一發，二公子的形象便在老城主心中矮了幾分，您的地位又提升幾分。”灰雀對夜裘道，“隻是，要讓老城主完全屬意於您，怕是還不夠。”

“什麼？這還不夠？！”夜裘滿臉煞氣，“老二帶的守衛不中用，老三成日裏隻曉得流連花叢，隻要父親還沒老糊塗，明日城主之位定然歸我所有！”

“少主，咱們誰都不是老城主腹內的蛔蟲，萬一老城主糊塗……”

夜裘眸光一懍道：“你說什麼？！”

灰雀連忙彎腰行禮，“少主息怒，屬下也隻是在為您擔憂。”

夜裘點點頭，“算你忠心，起來吧。”

“是。”灰雀起身，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少主是否聽說過妖族傳說，千重鼎擇勝主而棲？”

“你是說……”夜裘微眯雙眼，“方才發出響聲的，是千重鼎？”

“不錯。”灰雀道，“千重鼎一出響動，便助少主擊敗二公子一回，想必它所擇勝主正是您。如若將其帶出來，在壽宴上那麼一擺，老城主受其影響，定會將城主之位傳給您。”

“有道理。隻是，父親對那些寶貝稀罕得很，怕是沒那麼容易。”

“屬下倒是有一個法子……”

“快說！”

灰雀靠近夜裘，低聲將那個法子彙報主子。

夜裘點了點頭，肉臉上多了一絲得意的笑。

當日，夜裘屏退所有守衛，將湖心殿周圍全部換成鹹陰軍的人，又命灰雀留守湖心殿。至於他自個兒，則是在老城主出來之後，緊隨而走。

灰雀望著倆父子的背影，忽地狡黠一笑，繼而尿遁而走，跑到了一處隱蔽的牆根兒。

“布穀……布穀……”

幾聲鳥啼過後，一個人影從牆根外頭翻身而入，落在灰雀身邊。不是旁人，卻是方才夜奚身邊的守衛。倆人吞下丹藥，灰雀身骨驟然縮小，變作三歲男娃兒，那守衛則是顯露女子之相來。

“二姐的變身丹還真不賴！”葉瀾止伸伸胳膊蹬蹬腿，欣喜地道，“夜裘竟沒瞧出半點兒破綻。”

淨渠仙君淡然地問：“夜裘答應了？”

葉瀾止點點頭，“你那邊呢？夜奚上鉤了嗎？”

“嗯。”

“太好了！”葉瀾止拊掌大喜，“現在就看二姐的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黃昏的鹹陰城裏，天也昏來地也暗，倒是城主臥房裏頭，亮著夜明珠的光輝。

老城主在湖心殿泡了半日，又處理了些公務，這才回到臥房。

隻見他坐在自個兒的紫金虯龍椅上，手裏把玩著金絲刻鏤玉磬石，喝了一口百花金玲蜜仙茶，又轉頭望向檀木金雕的窗欞子，歎了口相當值錢的氣兒。窗欞之外，正對著湖心殿，那個藏著巨大寶藏的小島。

“城主，您這是發什麼愁呢？”

小妾柔聲問詢，一雙手兒落在老城主的肩上，為其揉捏。

老城主指了指太陽穴，“這兒，頭疼。”

小妾連忙為其揉起腦殼兒來。

對於這陰霾聚集、妖鬼橫行的鹹陰城來說，怪事兒天天有，那才叫正常。故而隻要不惹出什麼大動靜，老城主是懶得管，甚至懶得動腦子去想的。隻是，今兒這怪事來得關乎自家兒孫，令他不得不拎出點兒腦細胞來燒燒。

千重鼎出現異動，守衛昏迷，雖不能確定兩者之間的關係，但有一點可以確認，夜奚的手下太不中用。

在老城主心中，對這仨兒子各有評斷，大兒子夜裘生性狠厲，煞氣太重，有製服妖鬼之能，卻無管理之才；三兒子夜坤長得漂亮，嘴巴甜，極招人疼，可就是太過風流，難堪大任。思來想去，唯有二子夜奚是最靠譜的。

如今，壽典前日，夜奚出現重大紕漏，落人口實。夜裘則趁機將鹹陰軍覆蓋整個府邸，牢牢地把握住了優勢地位。城主之位傳給夜奚，則夜裘很有可能兵變；傳給夜裘，老城主又不很情願。

就在方才，突然出現了一個轉機——千重鼎。

夜裘以“壯大壽典歡樂場麵”為由，申請將千重鼎移至壽典現場，給來賓觀賞。

沒過多久，夜奚也以同樣的理由，做出了同樣的申請。

老城主找來下人，幾番探問才知，府中突然流傳起了“千重鼎擇勝主而棲”的傳聞。他特地找來水弄，仔細問了，水弄揉著腦殼子想了半晌，猜測妖族約摸是有這個傳說的。至於如何擇，水弄也是一頭霧水。

“依奴家瞧呐，是不是真能擇？又如何擇？這都不重要。”小妾言笑晏晏。

“哦？”老城主心中一動，捏住她的小手，“怎麼說？”

“‘千重鼎擇勝主而棲’，那勝主是誰？還不是您金口玉言嘛。”小妾在他耳邊哈了口香氣兒，軟聲道，“裘少主與奚少主都信千重鼎，那您借了千重鼎的預言釋出……嗯哼？”

老城主一個小激動，在小妾臉上捏了一把，“你個小妖精！”

小妾陪著笑，目送老城主朝湖心殿奔去。

及至老城主的身影越來越遠，小妾狠狠啐了一口，連忙抽出帕子，將臉上、手上盡數擦拭幹淨。

“喲，這般嫌棄呀，小妖精？”

小妾一怔，忙收了帕子，卻見一陣香風掠過，眼前便多了一個風流倜儻的俏公子。

夜坤勾了勾小妾的下巴，笑意盎然。

——風流小分割——

人間有雲，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

在妖魔鬼怪這頭，每個種類的壽命不同，劃分年輕年老的標準亦不同。

如九尾狼妖一族，妖力雄厚，活個萬把歲不成問題，故而三四百歲不過是人類的少年時期。如果修煉得夠勤奮，就算是活到老死，也可以保持年少美麗的容顏。

如老城主這種人與妖混種的族類，在無病無災的情況下，三百歲便到了大限，因而二百歲已相當於人類的耳順之年。這不，老城主已顯露老態，擁有再多珍寶也回轉不了。

二百大壽是個大日子，是夜，城主府熱鬧非凡。全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全都來了，老城主親自迎接，又命人將貴客們引至魔音閣。還有些遠道來的，在府裏住了幾日，也都在安排之下來了魔音閣。

所謂魔音閣，便是府中一個唱曲兒的所在。黑色鎏金的戲台子，一堆重金請來的戲班子你方唱罷我登場，咿咿呀呀，好不熱鬧。可眾妖魔的目光全被魔音閣前廣場上的巨大物件吸引住了。

“這可是個大法器！”

“好……大大大大的法器！”

變身灰雀的葉瀾止跟在夜裘身後，一步步走入魔音閣廣場，甫一見到眾人口中的“大法器”，登時腦殼子生疼。她千算萬算，愣是沒想到，傳說中的千重鼎竟會比一棟房子還要高大。

她這三歲小兒的身子骨，可扛不動這麼個大物件，該如何拿走？

葉瀾止正欲尋找淨渠仙君的蹤影，卻忽而嗅得一陣桃花香，緊接著便見粉色的花瓣翩然而落。

花瓣雨中，夜坤踱步而來，飄飄嫋嫋，縈縈繞繞。嗬，自帶高級特效，還真風騷。

葉瀾止唬得趕緊低頭，忽一想，自個兒是灰雀模樣，怕他做甚？正踟躕間，一道玩味的目光越過夜坤，直直投射在她身上。她小心望去，便見一個十七八歲的黝黑少年盯著她瞧，大嘴咧得老大，露出一排閃閃發亮的大白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門牙成精了呢！

“藺兄，你盯著我大哥的侍衛做甚？”夜坤笑道，“莫讓人家以為你添了一個‘斷袖’的新癖好呢！”

藺兄？莫不是……

夜裘冷笑一聲道：“藺公子的癖好，也不差這一個兩個，本公子倒是不介意成人之美。隻是，若是被淨心門知曉此事，藺公子怕是又要挨揍了。凝華真人的鞭子，聽說不好受啊。”

大白牙一開一合，絲毫不把對方的羞辱放在心上，“沒事兒，皮都揍厚了，不怕多一頓。大公子不介意的話，就把他賞了我唄？”

夜裘眸中煞氣湧動，冷哼一聲道：“老三，看好你的人，別給我動歪腦筋！”

說罷，朝灰雀示意，一行人氣勢洶洶地從夜坤和大白牙身旁掠過。

葉瀾止忍不住回頭，驚愕地瞧向大白牙。

嗬！居然真的是淨心門的藺子言！

葉瀾止原以為藺子言該是同夜坤一般的風流小白臉，沒想到整個兒一紈絝大黑炭。和夜坤站在一處，整個“黑白雙煞”組合就能出道了！

二姐不是一向奉顏值為上的嘛，怎麼會忍受這黑炭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嘶，可見此黑炭確乎有著不同尋常的癡纏本領，她還是老老實實聽二姐的話，遇見藺子言，小心為上。實在不行……撓死他！

“就是她占了我們老師祖的身子？”藺子言望向“灰雀”的背影，笑嗬嗬地道。

夜坤悠然轉身，輕撫藺子言的肩頭，拈起一片桃花瓣放入口中咀嚼，隨即唇畔一彎，“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我自然曉得。”藺子言瞥了他一眼，“老師祖歸我，小狼妖歸你，公平交易。”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