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第一天,我提劍殺死了齊國公嫡女。
男人端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在佛寺待了三年,你還是沒學會收斂自己的性子!」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在佛寺待了三年,皇上怎麼還是這麼天真?」
一個月後,我龍袍加身登上那至尊之位,他匍匐在我腳下俯首稱臣。
可我和他不一樣,我知道斬草要除根。
1
「噯,裏麵那人已經兩日未出門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一個年紀不大的尼子一邊打掃著庭院,一邊向身旁的人問道。
「你倒是怪好心,不缺了她每日的份例就是了,其他的關我們什麼事。」
旁邊稍微年長些的尼子說著不耐煩地點了一下小尼子的額頭。
「哎呀,她畢竟是京裏的小姐嘛,我怕......」
年輕的尼子捂著額頭,慢慢沒了聲音。
「京裏的小姐會在咱這兒待了三年沒人過問?得了吧,咱這隻有阿彌陀佛——」
年長的尼子笑罵了句。
我跪坐在佛像前,聽著屋外尼子的議論聲,手裏轉動的佛珠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我緩緩抬頭,望著憫悲的佛像,散了思緒。
我確實不是什麼京中小姐,而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大昭的長公主。
我母親是中宮皇後,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先帝唯一的嫡出。
三年前,邊境外敵來犯,朝中武將連連退敗,戰事吃緊,大廈將傾。
駐紮邊塞的大哥戰死沙場,率軍馳援的二哥斷了一臂,不治而終。
慘烈的戰況讓餘下的皇子再無一人肯上前線,包括當今的皇帝,當年的三皇子。
亡國之勢愈演愈烈,一封封加急的軍書讓朝中每個人都膽戰心驚。
朝堂之上,求和之聲不絕於耳,全然不顧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
我看著母後擔憂著前線杳無音訊的父兄,日日以淚洗麵。
最終我還是換上了戎裝,闖進了朝堂。
我嚇退了阻攔我的侍從,對著龍椅上的父皇俯身而跪,自請掛帥出征。
2
母後出身於武將世家,而我自幼跟著舅父習武,飽讀兵書,自認有一戰之力。
不出我所料,我請求出征的話一出,朝上先是寂靜一瞬,而後全然是反對之聲。
「女子怎可掛帥?離經叛道,屬實是離經叛道......」
「公主莫要任性,打仗可不是小孩子玩笑。」
「皇妹莫要胡言,快與父皇請罪——」
「......」
對此我充耳不聞,看著端坐在龍椅上,無言的父皇,高聲道:
「女兒願立軍令狀,此一戰,不成功,便成仁!」
擔任將軍的舅父曾對母後說:此女生來便是利刃,若為男子,前途無量。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我隻信能者居之。
父皇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詢問道:
「諸卿,可有願往者?」
霎時間,所有的朝臣都似被定住般,寂靜無聲。
我冷眼看著,嗤笑道:
「滿朝文武拾階下,竟無一人是男兒!」
我的聲音並不高,可在落針可聞的朝堂上卻清晰無比。
我向四周掃去,看到有人對我怒目而視,有人羞愧掩麵,有人揮袖歎息。
但竟無一人反駁。
我看著父皇的目光掃向一眾皇子,掃到三皇子時,又像想到什麼,無奈地歎了口氣。
是了,他是舍不得那個女人生的兒子的。
但又不好直接越過長兄,突兀指派其他皇子,一下子有些進退兩難。
我抓住時機,高聲喊道:
「父皇——」
「女兒願往——」
我看著父皇起身,從高台上往下走,「罷了,罷了。」他邊說邊用手扶起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將手中握著的半塊虎符交與我。
「此女深肖孤。」
我聽見他這樣說。
朝臣一片嘩然,皇子們紛紛變了臉色。
3
次日,我拜別母後,拔軍出征。
直到邊境,我才發覺自己的淺顯無知。
書中一切不過是紙上談兵,隻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懂得戰場的慘烈。
屍橫遍野,寸草不生。
看著前來接應的舅父,我收起了殘餘的僥幸之心。
他狼狽得不像是一位將軍,係在腰間的劍刃上還有著未幹的鮮血。
見我盯著他的劍,他笑笑:
「還沒處置完逃兵,你便來了。」
他沒問我為什麼來。
我抿了抿嘴唇,抽出腰間的劍,讓舅父集結全軍,順便將未處置完的逃兵一並帶來。
看著軍心渙散的一眾士兵,我舉起虎符,高聲道:
「我乃新任主帥,大昭長公主。」
「今日立下軍狀,與諸君同生共死,絕不後退。」
「凡殺敵軍一人,賞一金,殺十人,賞十金。取敵將首級者,賞百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深諳此理。
語畢,又看向身前跪著的逃兵,深吸了一口氣,揮刀斬下了他的頭顱。
按捺住微微顫抖的手,我冷聲道:
「若有退者,猶如此人!」
經此一事,我在軍中樹立起一些威信。因手握虎符,在舅父等人的協助下,很快掌控了全軍。
我帶來的援軍和糧草,以及許下的承諾,無疑極大地鼓舞了士氣。
將士們一掃先前的頹然,整裝待發。
此後三月,我率全軍力挽狂瀾,逼退了敵軍。
告別舅父,本以為自此我可以回到從前平靜的生活。
可當我凱旋而歸,等到的卻是母親冰冷的屍體。
還有我被送去佛寺中靜養的旨意。
4
我跪在廟堂下,看不清龍椅上父皇的神色,如墜冰窖。
渾渾噩噩地接了旨,直到被請出殿外,才像突然清醒一般瘋了似的朝母親的宮殿跑去。
宮殿外已經掛上了喪幡,偌大的宮殿一片冷清,原先在此侍候的宮人都不見了蹤影。
簡直生生把“陰謀”二字擺到了我麵前。
摩挲的腳步聲響起,我警覺地回頭,卻是看到了母親身邊的戚夫人。
她麵露哀切地拉住我的手,吱吱呀呀的似乎是想說什麼,又無助地閉上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我意識到,她被人毒啞了嗓子。
我將她帶回了自己的住所,為她請了大夫,被告知毒性已深,可能命不久矣。
見我沉默不語,戚夫人像小時候一樣,安慰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然後我看著她脫下了裏衣,拆開隱藏的夾層,拿出一封信。
我打開,發現是母親的絕筆。
父皇欲立三皇子為太子,而我的存在已經影響到了三皇子的地位。
三皇子既無實績又無軍功,外祖不過是商賈之流,全靠父皇提拔封了三等爵。
能靠的僅有他那位冠豔六宮的母妃,和立長的禮法。
我卻背靠沈家,祖父是先帝親封的常勝侯,舅父是驃騎將軍,位同三公,手握兵權。
功高蓋主。
父皇一直忌憚祖父一家,因此中宮一直沒有一位嫡子。
而我如今得勝歸來,無疑為三皇子的處境雪上加霜,甚至隱隱威脅到了父皇。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
齊貴妃帶著父皇的手諭威脅母親病逝,許諾以此保全我的性命。
看到這裏,我不禁冷笑。
是了,他與我母親不過是結發的情誼,哪裏比得上他對齊貴妃的偏愛。
愛到恨不得扒了我們母女的血骨為她的兒子鋪路。
5
母親生為將門女,妥協了一輩子,最終還是為我送了命。
齊貴妃走後不久,母親寫下了這封信,交予戚夫人,尋了由頭將她打發出宮。
沒成想出宮之時被三皇子手下看到,抓來強灌了一劑毒藥,又將她丟在宮中任其自生自滅。
戚夫人強撐著將大半毒藥吐了出來,卻仍是啞了喉嚨。
又過了兩日,齊貴妃封後和三皇子被立為太子的詔書一並宣告天下。
同日,我由皇帝親衛護送至京外的承恩寺靜養。
我到達承恩寺的當日,戚夫人毒發,不治身亡。
這一天,我失去了親人、權力。
仇人卻高居廟堂,受百官朝拜。
我回神,對上佛像慈悲的雙眸:
「若此間有佛,煩請告訴我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我緩緩起身,將手中的佛珠帶回腕間,推開屋門,抬頭是灼人的陽光。
我不信神佛。
我隻信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不日新帝壽辰,普天同慶,我也尋得機會回京。
我伸手抓住一片飄落的枯葉,微微用力,看著它凋零破碎。
「皇兄,等著我,送你一份大禮。」
等到真正回京那日,我難得有些近鄉情怯。
我坐在馬車裏,看著窗外熟悉的街巷,感歎物是人非。
「公主。」
我回神,是紅喬掀簾而入,遞與我一紙柬帖。
紅喬是我自幼培養的心腹,這些年一直藏於暗處,直到我此番回京才轉到明麵上來。
我接過,看到了齊家的署印。
我不禁冷笑。
我前腳入京,後腳齊家的請帖就送上門來,可見來者不善。
我將柬帖隨意置於身側,吩咐道:
「去齊府。」
紅喬領命而出,我取出放在車內的軟劍,係在了腰間。
待下了馬車,紅喬將柬帖交與門房,隨後與我步入齊府,跟著引領的侍女走向設宴的庭院。
6
「哎,姣姐姐,聽說長公主回京了?」一道嬌俏的女聲傳入耳簾。
我示意隨行的侍女莫要出聲,又借著屏風掩住了身形。
「是呢,皇帝表哥誕辰,特許她回京拜見。」穿著紅衣的女子把玩著手中的玉簪,漫不經心地回道。
她便是齊姣,齊國公的嫡女,皇帝的表妹。
見著齊姣興致不高,那女聲轉而奉承起她手中把玩的玉簪:
「姣姐姐,這玉簪真漂亮,應該是禦賜之物吧?」
「好像是先皇後的遺物?表哥送我拿著玩兒的。我倒嫌晦氣,你若喜歡,拿去便是。」說著將簪子拋了出去。
我不由得攥緊了雙手。
那玉簪是我祖父贈與我母親的及笈之禮,選的上好的白玉,親手雕刻,母親平日裏最為愛惜。
母親去世後我在宮中遍尋不得,如今卻成了他人口中的晦氣之物。
「公主......」紅喬擔憂地喚了一聲。
我沒有說話,大步邁向齊姣,在她驚詫的目光中站定。
我看著她高傲地仰起頭,不屑地看向我。
我回與一笑,抽出了腰間的軟劍,狠狠地劃過她的脖頸。
我感受著鮮血噴濺到臉頰,冷聲叱道:
「辱沒先皇後,死有餘辜。」
此時,被變故驚呆的眾人才像回魂般尖叫出聲,侍女們一擁而上,哭喊著圍住齊姣了無生息的身子。
我衝著匆匆趕來的府衛,冷嗬一聲:
「進宮,麵聖!」
7
我進了宮,被禁衛押送至殿前。
男人端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在佛寺待了三年,你還是沒學會收斂自己的性子!」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在佛寺待了三年,皇上怎麼還是這麼天真?」
看著皇帝被我三言兩語輕易挑起了火氣,我心中嗤笑,這麼多年,我的好皇兄仍是沒有一點兒長進,還是喜形於色的草包一個。
「來人,長公主冥頑不靈,押入詔獄——」皇帝怒不可遏,「什麼時候明白,孤再放你出來!」
我垂下頭,讓發絲遮掩住眼睛,任憑禁衛將我押入詔獄。
我默不作聲地走進為我安排的牢房,環視了一圈與其他隔間對比格外幹淨的屋子,尋了一處坐下。
待到無人時,才露出一點胸有成竹的神色。
我早就知道皇帝仍顧忌我的身世,我此番作為不會有性命之憂。可以他的性子也定然咽不下這口氣,權衡之下,隻有將我送入詔獄,好借此磨搓我的氣勢。
畢竟世人皆知,掌管詔獄的錦衣衛,是天子手下的走狗。
全了我回京的第一步棋,齊姣也算死得其所。
8
不出所料,沒讓我等太久,一道身影便出現在我麵前。
「今日我這倒是來了位稀客。」
來人一襲飛魚服,抱著刀背靠在牢門上,將臉隱於暗處,意味不明地開口。
「不下詔獄,怎麼能見到您呢,是吧,季指揮使。」
見我一語道破他的身份,對方才似乎來了興趣,轉過身來看向我,微微挑了挑眉:
「哦?」
我站起身來,輕聲說道:
「三年前,我有幸得一人相助,以此避開了離京時的殺身之禍。不知大人可認得此人?」
他輕笑一聲,卻是否認道:「不認得。」
「如此我便有一問,大人身為鄔國人,卻在我大昭述職,所求為何?」
「棄暗投明,明智之舉。」他麵色不改,嘴角仍勾著笑。
我緩緩逼近他,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函,按在了牢門上:
「那這份送往鄔國的密函,想必大人也不知道吧?」我故作疑惑,「不過我怎麼瞧著,這信上,像是有大人的私印呢?」
看著季深終於變了的臉色,我心下一鬆。不枉我讓紅喬帶人守了鄔昭兩國之間必經的驛站數月,截得了這封密函。
「公主想要什麼,不妨直說。」季深細細打量了一番,辨認了那封信的真偽,問道。
「我要錦衣衛為我所用。」我倒也不藏著掖著,直截了當地開口。
季深笑了一下,語氣為難:
「錦衣衛直屬皇帝管轄,在下也沒有這個權力。」
「是嗎?我倒是聽聞季大人威信頗深,錦衣衛中說一不二。」我反唇相譏。
說來可笑,皇帝的私衛,如今竟聽命於他國之人。
「季大人,做狗,可要跟對主人。」說著,我把密函塞入季深手中。
季深拿著密函靠近燃著的燭火,一點點將它燒為灰燼。
他似乎是妥協了。
「如您所願。」
我看著他行禮告退,在他即將離開之際,突然開口:
「多謝季大人安排的雅間。」
過了三日,皇帝壽宴,我也被加恩赦免,從詔獄放了出來。
紅喬為我上了精致的妝,服侍我穿上華服。我對著鏡子一笑,眉眼間倒依稀有了幾分從前長公主的風采。
到了宴上,發現我的席位被特意安排在承恩伯旁邊,不由得冷笑一聲,倒是難為皇帝煞費苦心。
這位承恩伯,正是齊國公的嫡子,齊姣的親哥哥。
自皇帝登基,齊家一路高升,平步青雲。
先是將齊貴妃的哥哥逾級封了一等國公。後來又趁戰後沈家親信盡數戰死之際,奪了舅父的兵權,封了齊國公的兒子為承恩伯。
如今虎符就在這承恩伯手上。
隻可惜皇帝的這位表哥,不過是個花天酒地的好色之徒,沒有半分能耐,白白浪費了他一番心血。
我一入席,便察覺到一道憤恨的目光。我轉頭一看,正是承恩伯。
也對,畢竟我剛殺了他的親妹妹。
「就是你殺了我妹妹?」他大吼一聲,引得席間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我輕歎了一口氣,不願意與傻子打交道。
我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又突然想起軟劍已經被檢查的禁衛收走,無奈拔下了別在發間的金簪,暗自施力,正好插在了承恩伯手邊。
「噤聲。」
承恩伯嚇得後仰了身子,而後本欲暴起,被身旁的女子軟語勸住。
「伯爺大人大量,莫要與他人置氣,小心殿前失儀。」綠衣女子嬌聲說著,用手撫了撫男人的心窩。
承恩伯一下子消了氣,將頭埋進女子的頸間,調笑著:
「好綠漪......給爺聞聞香不香......」
我收回目光,自顧自吃起了眼前的菜。
酒過三巡,旁邊的承恩伯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我趁著周圍的人不注意,囑咐了紅喬幾句,起身溜到了一處偏僻的小徑。
過了幾息,一陣腳步聲傳來,正是承恩伯身旁的綠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