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多吃點肉，媽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何欣怡一邊給顧盼夾菜，一邊心疼地嘟囔著，“你這段時間總是加班加點，好長時間沒在家吃過晚飯了，現在爸媽想跟你吃頓飯，還得提前向你申請，等待你的審批。”

顧盼被逗得噗嗤一笑。“我這是在向我的勞模爸媽看齊，堅定理想信念，強化責任意識，紮根基層工作，踐行使命擔當。”

“你這小家夥，可以呀。”何欣怡寵溺地笑了。

顧盼轉頭又對顧宇撒起了嬌：“爸，你怎麼也不關心一下我，工作順不順利，開不開心？”

“我女兒的工作能力，我還能不知道？再說了，你打小就有主意，不開心早辭職了，哪還能整天樂嗬嗬地加班？”顧宇滿臉堆著笑。

“喲，了解，一看就是親生的沒錯了。”一家人說笑著，氛圍輕鬆愉快。

爸爸顧宇是教育局的副局長，媽媽何欣怡在國企做人事主管，雖然兩人都是單位領導，但性格卻都溫和大度。

爸媽開明爽朗，在顧盼的記憶中，他們從來沒有吵過架，也沒有打罵過她，大事小事都尊重她自己的決定。顧盼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對這樣和諧的家庭氛圍早就習以為常。

顧盼正沉浸在幸福的氣氛中，何欣怡突然說：“對了，你明天休息，正好，陪媽一起去醫院看看你小姨父吧。”

顧盼的小姨父因為癌症複發，又住進醫院了，現在小姨和表妹唐蕊在醫院輪流照顧著。

顧盼是清楚小姨家情況的。自從小姨父查出這個病，小姨舉著外債，帶著小姨父輾轉全國各地的醫院求醫。

她把小姨父照顧得妥妥帖帖，自己卻常常吃一頓忘一頓，也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生活的苦難，生生把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姨折騰成一個滿臉滄桑的大媽，明明比媽媽還小了幾歲，但看上去比媽媽年長十歲都不止。

但比起心理的焦灼和折磨，金錢的消耗、生活的不便以及身體的不適都還算不得什麼。

哎，一個病人就足以讓一個家庭，以山洪傾瀉般的速度崩潰，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懂得。

雪上加霜的是，小姨父的媽媽和弟弟自從他確診之後，不僅很少看望，還總是哭鬧撒潑，想盡辦法從小姨父那裏要錢還賭債。

一個昨天還是人人羨慕的小康家庭，今天就返貧至負債累累的地步，真是令人唏噓。

第二天一早，她們走進病房的時候，小姨何佳樂正站在病床前扭著毛巾，準備給小姨父唐智擦臉。

唐智病懨懨地躺靠在枕頭上。剛做完一輪化療的他，整個人更加憔悴了，光禿禿的頭上呈現出和臉一樣的菜色，兩眼無神，嘴唇幹裂且蒼白。右手手背上的留置針頭異常顯眼。

“小姨，我媽路上還在說呢，怕來得太早，打擾你們休息。”顧盼關切地說。

“不打擾，早就醒啦。我平時就在病床旁邊支個折疊床睡覺，每天五點不到，清潔阿姨為了要拖地，就會把我叫醒。”何佳樂用輕鬆尋常的語氣說笑著，顧盼卻感到了鼻頭一酸。

看著病床上氣息奄奄的小姨父，顧盼突然想到了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下了。

“佳樂，要不請個護工幫幫手吧？這樣下去，我怕你把自己先熬壞了。”何欣怡滿眼心疼地看著憔悴蒼老的妹妹。

“姐，你放心，我撐得住。這幾年都這麼過來了，已經習慣了，錢要留著交治療費、住院費，禁不起花。”

唐智輕輕歎了一口氣，雖然兩眼無神、表情呆滯，但顧盼還是讀出了寫在唐智臉上的無奈和內疚。

她們準備離開時，何欣怡把妹妹拉到角落，把裝著滿滿一遝現金的信封塞到她手裏。

何佳樂正要推脫，顧盼突然拉起她的手，神情嚴肅地說：“小姨，剛剛當著小姨父的麵，有些事我不方便說。我最近手頭上有幾個案子，都是關於遺產繼承引發的糾紛。

我知道你們家情況比較複雜，出於職業敏感，我覺得您和小姨父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提前立好遺囑，以免日後產生糾紛。

如果小姨父有這個想法的話，我可以請同事過來辦理遺囑公證。”

聽到顧盼的話，何佳樂的臉色沉了下來，眉宇間透出黯然傷感的神色。

顧盼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她解釋道：“小姨，我知道現在跟您說這個，不太合適，但咱們是至親，我隻是希望給您和蕊蕊減少日後的麻煩，預防糾紛。”

何佳樂搖搖頭回答道：“盼盼，小姨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不能這麼做。我想盡了辦法，求了醫生幫忙，才讓你小姨父相信自己的病很快能夠治好的。如果現在跟他說這事，他肯定覺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我們倆隻有蕊蕊這一個女兒，不會有爭議的，不用立遺囑。你可千萬不能在你小姨父麵前提起這事。”

顧盼本想再解釋幾句，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尊重小姨的意見。

“嗯，小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好，小姨知道。”

看著何欣怡和顧盼離開的背影，何佳樂感動得眼窩發熱。

她呆呆地低頭看著已經被她攥得變了形的信封，任憑淩亂的鬢發在她高高聳起的顴骨上來回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