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查出食道癌的當天，我準備從山頂一躍而下。

但年久失修的觀景椅承不住我的體重，哢擦一聲斷了。

夕陽西下，我斷腸人就想跳個崖，至於這麼社死？

然而，一旁男人跟看不見我的窘境一樣，激動地向我推銷。

“女士，我們健身房現在辦卡八折優惠噢。”

我：“我跳下山後連人帶盒最多五斤。”

他拿起筆塞進我手裏，半強迫著我簽了辦卡協議。

“那就更得健身了，萬一壓到花花草草多不好啊。”

我發誓，我這一刻很想拉個墊背的。

……

他看著精瘦，卻一隻手就把我拉了起來。

我氣喘籲籲地剛站穩，他的微信二維碼已經懟到了我臉上。

“既然已經辦了卡，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健身教練徐越了，加個好友吧，不然你背著我偷偷吃熱量炸彈的時候我抓不到你啊。”

……

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他看不出來我剛是想自殺麼？！

我推開他的手：“不用，從明天起我改吃香火，你要不嫌晦氣就給我燒台跑步機和杠鈴。”

我望了眼天。

漫天的雲霞被太陽的餘暉染成紅紫色，我再不跳就趕不上這美麗的景色了。

我剛往崖邊挪了兩步，後領卻突地被人揪住。

“女士，你近視嗎？雲霞雖然好看，但是也不能離太近，容易腳滑。”

緊勒感讓我窒息，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他順勢掐住我的褲帶，和我並肩而立，讚歎道：“這美麗的落日晚霞，要不是女士您，我還看不到呢。”

我圈圈你個叉叉！

手抓哪呢！就算我想跳山，也不想被人發現打撈的時候不穿褲子啊！

這哪冒出來的活爹！

太陽完全沉下，黑暗蔓延。

就像我缺憾黑暗的一生，我麻了。

“女士，我叫徐越，很高興認識你，你回家嗎？我送你回去。”

徐越一臉期待的看著我，那雙眼很亮，亮的我煩悶。

“我不高興認識你，你走吧，我沒家。”

那個充斥著冷漠疏離和虛情假意的地方，不能稱為家。

但徐越鐵了心不肯留我一個人在這。

我自嘲一笑：“你家住海邊啊，管這麼寬，你以為你是救世主麼？”

我盯著他的眼睛，想看穿他的虛偽。

畢竟我身邊都是這樣的人，他估計也是自我英雄主義，想感動自己吧？

但他搖了搖頭，極為真誠。

“我是想著你跳下去，打撈的人會很為難，畢竟山穀裏沒法用起重機，估計到時候得把你鋸開才能撈起來，挺不體麵的，你應該不會太喜歡。”

我：“……”

嘴毒，但有道理。

沉默間，我手機亮起。

我打開，是“我愛我家”的群消息。

爸爸：後天就是小小的生日了！大家都準備了生日禮物沒有！要是沒準備我要給小小撐腰了啊！

大哥秒回：已備。

二哥：在買了在買了，我家寶貝必須得配上最好的禮物啊！

媽媽：才不是你的，她是我的親親寶貝。

群裏靜了一會，爸爸突然艾特了我。

爸爸：@沈倩，你不用買，你的那份我已經幫你準備了。

二哥：她才沒那個心呢，一天天拉著個臉，像我們欠她八百萬一樣。

沒人再回複。

我退出來，看了看日期。

後天，沈茜的生日。

也是十二年前我走丟的日子。

媽媽說過，他們將養女沈茜的生日定在這天，是為了銘記我走丟的日子。

可明明是一個痛苦的日子，從我被找回起，他們卻已經這樣歡樂的過了六年。

我沒有在這個夜晚死去。

因為徐越眼尖地看到了群聊，執意要送我回家。

我站在院門口，一層的大廳燈火通明，身姿曼妙的人影觥籌交錯。

是沈茜在家裏開趴體。

徐越也看到了，眼神停留在那些映出來的人影上。

我問：“要加入她們嗎？雖然她們一般不接納陌生人，但是你……”

我的目光從他的臉和黑色T恤包裹的肌肉線條上轉一圈。

“你應該是她們的菜。”

徐越回頭看我：“有沒有可能，我是個人。”

好，忘了這是個腦回路短路的人。

他催促我開門進去，認真道：“明天一早我會來接你認一下去健身房的路，早餐不要吃有你的東西，可以吃一點清水煮麵或者煮雞胸肉，算了，明天早上第一天，你當做最後的放縱吧。”

我敷衍地點頭：“嗯嗯。”

心裏卻在想，明天一定要去個風景優美的地方，最好給自己買幾個花種子。

免得以後沒人送花，先給自己種上。

院門是刷臉開的，打開的時候會有機械聲說“歡迎回家”。

聲音不大，卻好像被聚會的人都聽見了。

他們紛紛撩開了落地窗簾，一個個湊在玻璃麵前看我。

嘴角勾起的弧度和臉上的表情，都不用聽聲音，我就知道他們在竊竊私語。

“啊，好肥，那就是沈茜的姐姐？怎麼跟她一點都不像。”

“我要是胖成那個鬼樣子我自己去死。”

“好惡心啊。”

這些都是他們說過的話，在曾經沈茜邀請我參加她的聚會的時候，被我無意中聽見的。

沈茜跑出了門，朝我走來。

她神情緊張：“姐，你快點回房間吧，免得被他們看到。”

她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會交代他們不要亂說的！”

看起來是在為我好，不想讓我被人議論。

可……

徐越突然出聲：“咋的？你覺得你姐見不得人？拿不出手？”

我和沈茜同時看他。

沈茜滿臉驚訝，還有一絲心虛。

我則是沒想到，徐越隻一麵，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沈茜從來不是為我著想，怕我聽到別人的議論而傷心難過。

她隻是，怕我給她招來嘲諷。

沈茜的心虛隻出現了一會，在看清徐越的臉後，眼睛亮了一下：“你是……”

徐越手搭在我肩上：“我是沈女士新聘的健身教練。”

“健身？她……”

沈茜還想說什麼，但我已經打斷了她：“廢話就到這，夜深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行不行？”

“沈倩！你怎麼跟小小說話呢！”

沈毅，也就是二哥，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的身後。

他上下打量著我，眼裏的嫌棄仿若在看的不是親妹妹，而是路邊汙臭的垃圾。

“你那是對小小說話的態度？知不知道什麼叫恭謙溫良？我們家的家風就是被你毀了！”

若是以前，我必定垂眸不語，或者試圖解釋自己不是那種意思，來挽回一下在二哥心中的形象。

但是想想那張被我撕碎拋在風裏的醫院檢查單，我突然不想那麼活了。

“家風？跟你一樣嗎，張嘴就貶低人？”

都是快死的人了，何必還要委屈自己，去向他們求討那一絲親情。

再說，我被找回來六年了。

六年，連路邊的喪彪都能被養成旺財。

可他們連做旺財的資格都沒給我。

我在這個家像是一個外人，一個借宿的乞丐。

十二歲被找回後，他們將我塞進最好的初中，讓我與沈茜作伴。

全然不顧我被拐這些年的教育跟不上他們精心培養的沈茜。

沒考上高中，他們滿臉失望，硬是咬牙把我塞進了沈茜重點高中旁邊的一所高中，為沈茜和我請了家教。

全然不顧我能不能聽懂私教的全英文教學。

後來我在高二選擇了住校，直到勉強考上大專。

除了“小心翼翼”和“失望”，我就沒從爸媽身上讀出其他的對我的感情。

而兩個哥哥，大哥直接無視我，將我視作空氣，二哥張嘴就是貶低，六年來我不記得他除了貶低我，還說過其他的話。

“你！”二哥性格暴躁，也從沒想過我會這麼衝他，抬手就朝我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