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肝癌的第五天,我把保送名額讓給了養妹。
不光保送名額,我順便把冷漠的爸,愛攪和的媽,以及無視我的姐,都讓給她。
我不爭了,也不搶了。
本就是半道被拐才回的家,早就融不進去了。
我燒掉了有關自己的一切,帶著灰燼準備跳江自盡。
沒想到橋邊還站著一個少年,要跳不跳的。
我沒有猶豫,直接給他表演了個垂直落江。
江水吞噬的下一秒,我被他撈了。
跳,撈。
再跳,還撈。
再再跳,又撈。
我:“?你擋我赴黃泉?”
少年:“You Jump,I jump.”
“你有病啊?!”
我再一次被撈回岸邊,渾身濕透,頭發黏膩,宛如從水裏爬出的惡鬼。
跳了幾次江都沒死成,我現在的怨氣比鬼都重!
同樣渾身濕透的男生愣了一下,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有病?”
我:“……”
真是栓Q了,我就想最後看一眼夕陽,然後死一死,這人是閻王爺派來的吧。
咋的,閻王五更要我命,就不許我三更死唄?
我無奈望天,手突然被少年激動地拽住。
“你是高考生吧?”
被他猜中了,我確實是。
但是我有預感,我隻要回答了,他就要跟我扯個沒完,所以我不想說話。
我低估了這哥們多管閑事的心,他試圖開解我。
“我也是,我叫宋聽雨,我倆交個朋友吧!”
“不交,社恐,別擋道。”
我一個連家人都處不好的將死之人,交哪門子的朋友。
他繼續勸我:“雖然高考很重要,但它不是人生的全部,你不能因為高考砸了就想不開啊。”
“其實我高考也沒考好,但是人間依舊有很多美好啊,有愛你的家人,為你著想的朋友,你現在回家,家裏人肯定還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你著呢。”
“你要是就這麼死了,他們得多傷心?”
我麻木地聽著宋聽雨滔滔不絕。
為什麼要死了,還要聽別人給我灌喝了十八年的雞湯?
而且,他自以為的猜測全都說錯了。
我高考並沒考砸,甚至在高考前就獲得了京華大學的保送資格。
隻不過這個保送名額還沒被我焐熱,就被家人搶走塞給了養妹。
我家人或許在我剛出生的時候,短暫的愛了我一下,畢竟從我被拐再次回家後,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我早就沒家了。
因為家人的愛都悉數澆灌給了養妹,分不出一絲愛意給我。
至於學校裏的朋友,他們確實為我著想,生怕我哪天沒被霸淩,廁所都成我的專屬席位。
還有我現在回家,不僅沒有一桌子好菜,甚至看不到一個家人。
最後,我死了,他們不僅不會傷心,敲鑼打鼓拉橫幅慶祝都說不定。
我有些煩躁,越聽越煩躁。
活到現在,很多事情我都做不了主。
唯獨這條半死不活的命,我想自己做主。
投胎沒得選,總能自己選個死法吧。
看著即將落下的最後一抹夕陽,我甩開宋聽雨的手。
“宋同學,我知道你是先來的,但是如果你還不想死,那麻煩讓我先死為敬!”
我急速奔跑,想追著那抹夕陽一起落幕。
我偏執的認為,和世界上最溫暖的東西同頻消失,或許下輩子我會投個好胎。
至少有人愛,至少真的有個家……
宋聽雨急吼吼地追在我身後,拿著電話開始報警,“警察叔叔嗎?這裏有個十八歲少女想不開,要跳江,跳五六回了我攔不住啊,你們快來!!”
宋同學又說錯了。
我這哪是想不開,我是想太開了。
我林笙笙今天死定了,耶穌也留不住這命,我說的!
迎著那擦邊落幕的夕陽,我越過欄杆,縱身而跳。
物體自由下落的感覺很爽,身體被江水包裹著往下沉的感覺也很爽。
像是無形的懷抱緊緊擁著我,把我的呼吸抽幹。
在我意識昏迷那一刻,我都已經想好回爐重造選一個怎樣溫暖的家庭。
可一睜眼,我還活著。
不僅活著,我還看到了許久未見的親姐,林也。
哦,雷鋒青年宋聽雨也在。
據說又是他把我撈上來的,我心如死灰地看著他。
他激動的熱淚盈眶。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家人多擔心,聽到你出事立馬趕回來了,我先去叫醫生。”
宋聽雨急吼吼地走了。
我知道他是想給我和我姐留私人空間,畢竟外人的勸阻遠沒有家人的大。
或許家人的勸阻,會喚回我想活下去的希望。
可他依舊錯了。
林也一身幹練西裝,姣好的麵容上滿是不耐,“你還真是不嫌丟人,鬧個自殺能鬧上全市熱搜,假模假樣折騰這麼久,有意思麼?”
“林笙笙,你不累,我看著都累。”
“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點點頭,“我也累,不過還得辛苦你再累一陣,但是用不了多久了,醫生說我是肝癌晚……”
林也不悅地嘖了一聲,打斷我的話:“跳水的把戲鬧得全市都看熱鬧,現在又冒出來個肝癌?”
“林笙笙,你嘴裏就不能有一句實話嗎?”
“自從你回來,這個家就沒消停過,你就不能跟心蕊一樣懂事嗎?”
“好了,我不想聽你扯謊。”
林也撥通家族群視頻,然後把鏡頭對著我。
像是例行公事一樣,對視頻後的爸媽說:“放心,人沒死,又演戲呢。”
“都說了她沒膽子真死,你們安心帶心蕊玩,不用管她。就是苦了我一天天工作那麼忙,沒辦法陪心蕊,還得看林笙笙裝模作樣,真是受夠了。”
“自從她回來,不是鬧自殘跟心蕊爭寵,就是耍出點幺蛾子,家裏沒一天消停的。”
哦,怪我。
怪我不知好歹被拐了五年,非死乞白賴地從山溝溝裏逃跑無數次,頂著腿被抽折幾乎快要斷成瘸子的風險,都要跑回家。
怪我當時隻有五歲,滿心滿眼隻想著怎麼討好人販子,學狗叫,扮殘疾,都要回家。
怪我和人販子鬥智鬥勇,哪怕翻垃圾箱裏的吃的存活,都要回家。
怪我,怪我不該回那個早就沒我位置的家……
我家人早已領養了一個與我同歲的女孩,他們把對我的虧欠全部彌補在她身上。
我和家人再次見麵的時候。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穿公主裙的女孩身上無法自拔。
因為我爸媽跟左右護法一樣,站在女孩身邊,他們緊緊牽著她的手,明明看著我都是雙眼含淚,卻沒一人過來抱我。
在我以為是我穿著上一個被虐死孩子帶血的破爛衣服,讓他們無從下手的時候。
我聽見他們輕聲哄著那位小公主。
“蕊蕊啊,這就是你姐姐了,她回來後,就會多一個人疼你的。”
“放心,蕊蕊是咱家所有人的寶貝,你姐不會不喜歡你的。”
我的請問呢?
我和她同歲吧,我就算被拐五年,回來後也隻是個十歲小女孩吧?
如果她是家裏人的寶貝,那我呢,我應該比那個小女孩更有資格吧,我身體裏流的是爸媽的血啊!
我被人販子抽鞭子,拿刀要剜掉我一隻眼好上街乞討的時候,我額頭都磕出繭了,隻求人販子能留我完完整整的。
我不想以後家人看到身體殘缺的我,我怕他們傷心難過,我怕他們認不出來我是他們的笙笙寶貝。
可為什麼,我努力回來,家人都看不見我了呢?
我開始不滿,我像記憶裏五歲時那樣任性。
我也想要粉色的公主床,也想媽媽每晚講故事和晚安吻,也想被爸爸架在脖子上騎大馬,也想姐姐每天跟變魔術一樣,變一個小禮物給我。
可我的需求卻讓爸媽的眼神越來越失望。
媽媽紅著眼眶說我廢了,像沒教養的野孩子,粗鄙自私鬼心眼多,而且嘴裏沒一句實話。
爸爸也隻是歎氣,他說就當廢人一樣養著吧,就當彌補我被拐的這五年。
我不明白。
我被拐後回來,算是重獲新生,他們不應該加倍對我好嗎?
我隻是想要和林心蕊同等的東西,為什麼就變成了自私……
我隻想他們愛我,愛一下那個曾墜入泥潭僅有五歲的我,求他們用愛包裹我。
可我的撒嬌,我的討好,我的殷勤都變成了跟林心蕊爭寵。
林心蕊落落大方,溫柔可愛。
而我就像是裹著新衣的爛老鼠,嫉妒仇恨地想要搶奪她一切。
“笙笙,醫生檢查過你身體沒病,你隻是輕微陰陽不良,你讓媽媽陪著你睡,心蕊怎麼辦?”
“笙笙,你為什麼又剪爛心蕊的裙子?”
“林笙笙,你是不是又偷你姐姐的錢了!”
我害怕晚上一個人睡,是我怕一睜眼爸媽就不在了,我怕這是一場夢。
我沒有剪爛林心蕊的裙子,是我的裙子被她剪爛了。
我沒有偷姐姐的錢,我都不知道姐姐錢包在哪……
可沒有人信我。
包括現在,我都預告癌症晚期了,依舊沒人信。
無所謂,我不在乎了。
融不進去的家,我不要了。
我看著抱怨不停的林也,直接懟了回去。
“所以呢,寵爭到了麼?既沒爭到,為什麼數落我,難道不是你們的問題麼?”
林也被我懟得一愣,畢竟之前我對她,對家裏人都是討好姿態,雖然一直不承認和林心蕊爭寵手段,但麵上也算懂事,所以導致他們認為我表裏不一。
現在我都不要他們了,裝毛的乖巧。
“你身為姐姐,他們身為父母,一碗水都快灑偏了,不怪你們自己反而怪求喝水的人,什麼邏輯?”
氣氛凝固了幾秒。
視頻裏,我媽皺著眉頭嗬斥我。
“笙笙!無理取鬧也要有限度,這些年家裏人還不夠包容你嗎?”
“你安分一點。既然決定把保送名額讓給心蕊,就不要再作天作地的鬧。”
“心蕊有抑鬱症,你就多讓讓她,你總這樣會刺激到她的。”
三句話,兩句都是心蕊。
說起她抑鬱症我都想笑,“從我十歲被警察送回家,林心蕊又哭又鬧說我是回來搶爸媽的,可實際呢,她一哭媽媽就心疼,她一鬧爸爸就去哄,我搶得過她?”
“我在家三年,她就有抑鬱症了,我想問我一個被人販子虐待五年的孩子,都沒抑鬱症,她被我親爸親媽親姐的愛包裹長大的,為什麼會有抑鬱症?”
林心蕊的抑鬱症是在我被找回後的第三年患上的。
他們都覺得,是因為我回來後,他們對林心蕊的寵愛不如之前那樣多了,所以她才會得病。
從那之後,他們總會拿抑鬱症來要求我多體諒林心蕊。
十三歲的我渴望爸媽關愛,誤以為隻要生病了,他們也會像關心林心蕊那樣關心我。
我在大冬天洗冷水澡,怕燒的不夠見到太奶,還拿冰塊裹進衣服裏,硬生生把自己燒成了火爐。
那一天,我隱約看到了地下所有祖宗。
我嚇得醒過來,看到了期盼中爸媽擔憂心疼的眼神,還有姐姐體貼的關心。
可不等我在媽媽安撫下撒嬌,林笙笙就蹭過來。
“姐姐,下次你別往衣服裏塞冰塊了,你知不知道你生病爸媽守了幾晚上,你不心疼爸媽我心疼啊,你下次不這樣了好不好?”
一句話,把我從即將觸摸到的溫暖拍的煙消雲散。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質疑,失望,生氣。
我想為自己反駁,可我確實耍了小心機。
也就是那唯一一次,往後哪怕我是真的生病了,爸媽也隻是覺得我在演戲。
不同林心蕊,她隻是哭訴著說自己得了抑鬱症,拿了張造假的證明,就得到了全家關心。
我為什麼知道那是造假的。
因為我親眼看見林心蕊的騷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