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兒子一家周末自駕遊,臨走前孫子撒著嬌,托我照看好他的寵物貓。
我自然滿口答應,笑著讓他安心去玩。
換完貓糧鏟了貓砂,穿堂風揚起台麵上的細灰,我歎了口氣,拿起抹布開始搞衛生。
那本相冊就在客廳的茶幾上放著,我隨手一翻,卻不是孫子的寫真集。
像是一本遊記,照片上的背景各不相同,主角卻都是同一對男女。
他們在鏡頭前相擁而立,銀發蒼蒼,卻笑得生氣盎然。
從風雪飄搖的長白山到水清沙白的海南島,還有一望無垠的草原和沙漠裏的月牙泉。
一年四季,全國各地。
我十指發顫,幾乎要拿不住。
最新的一張照片上,兩人十指緊扣,身後有一彎瀑布,自白雲間飛瀉而出。
背麵是一行手寫小字:
「九江廬州,疑是銀河落九天。李銘、張麗攝於 2023 年 9 月。」
這是李銘的字,我認得出來。
他們兩人,一個穿著藍色襯衫,一個穿著藍色旗袍,在高山空穀的映襯下格外出塵,縱眼角眉梢爬滿皺紋,仍宛如一對璧人。
可李銘是我結婚近五十年的丈夫,張麗是他少年時愛而不得的初戀。
我記得他這件藍色襯衫。
去年九月,他說他要去外省開講座,臨行前,我親手把每件襯衫都熨得平平整整,其中就有這件。
再往前翻,每張照片上都有時間,一年一張,時間線竟然從未間斷,偶爾背麵還寫有一兩句詩或是隨筆感想。
我走馬觀花翻得極快,最下麵的照片已經泛黃,年代感撲麵而來,依稀可見彼時的他們還很年輕。
那是白雪皚皚的長白山,他寫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李銘、張麗攝於 1998 年 11「七十新生18l22」 月。」
字跡已淡,可筆鋒未改,如抽刀斷水,遒勁有力。
是啊,他們二人,從少年到暮年,青絲到白發,怎麼不算白頭偕老呢?
可是多可笑啊。
我的丈夫李銘,七十五歲的醫學大拿,原來每年去出差的那一個月,都是在陪少年時的初戀遊山玩水。
從五十歲,到七十五歲。
我胸膛裏像是燒起劇烈的火,燒得五臟六腑生生地疼,又像是灌進了呼嘯的風,吹得睜不開眼。
我恨不得立刻打電話給李銘,質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二十五年啊,他為什麼要生生瞞我二十五年呢?
掏出手機的刹那,我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掉了一地,手腳也變得冰涼。
日落西山,整個世界驀然變得昏暗。
我呆坐在地板上,怎麼也想不明白,我這一輩子,怎麼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