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過淩晨。
A市郊區賽車俱樂部,馬達轟鳴,霓虹之下,刺耳的尖叫與喇叭穿破夜空。
有人驚呼刹車失靈。
耳畔最後是“轟——”得一聲。
兩輛頂級跑車撞成一團。
聞芷耳朵像是灌進了鉛水,沉重黏膩的睜不開眼,腦袋裏混沌成一團。
一摸頭,猩紅刺目的一片血跡。
她聞到了汽油的味道,還有灼燒產生的強烈氣味。
燃油泄露。
她被困在副駕駛上。
而她身側的邵沉,沒有看她一眼,匆忙下車跑向另一輛被撞的跑車,從裏麵抱出一名年輕女孩。
一場車禍。
讓邵家、蘇家還有程家的小輩都送進了醫院。
幸而沒出人命,所有參加的人都被自家長輩揪回去一頓狠罰。
兩輛車,四個人。
聞芷傷的最重。
中度腦震蕩,加上她心臟本就不好,劇烈碰撞之下出血休克,又被滯留車內三個小時才被人發現送往醫院。
因為耽擱太久,醫生兩度下了病危通知,要求家屬簽字。
邵家的人都來了,守在ICU外邊。
邵成津急匆匆趕過來時,腳上還穿著拖鞋,見邵沉靠著牆不發一言,上去就甩了一巴掌。
“混賬東西!”
“你怎麼答應我的?!你說會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結果就是你為了救蘇家那丫頭,把知知忘在車裏?!她差一點就死了!”
邵沉任他打罵,眼眶通紅,心裏不比邵成津好受幾分。
畢竟。
——是他把聞芷丟在車裏的。
*
紅燈轉綠,護士推著聞芷出來。
“病人的情況暫時穩定了。”
少女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頭上包著大片慘白的紗布,血色氤氳,顯得格外可憐。
往日笑容燦爛的人,現在幽魂似的躺在這。
邵沉握緊拳頭,眸中情緒變換,羞愧與後怕緊緊糾纏著他。
二十六個小時之後,聞芷終於轉醒。
邵沉陪著她說話,偶爾得到幾聲回應,不複從前的黏人勁兒。
聞芷以前很愛笑,明澈的杏眼彎著,清甜地叫他“沉哥”。
就連接吻時,也會在間隙笑著叫人。
很乖。
也很想叫人更欺負了她去。
可現在不一樣了。
不知是病弱帶來的脆弱感,還是別的什麼,他總覺得聞芷的眼神過於平靜了些。
邵沉將削好皮的蘋果遞到聞芷麵前,聲音微啞,“還頭疼嗎?”
聞芷沒接,手抓過邵沉的衣袖,放到鼻尖嗅了嗅,香水味淡淡,不仔細聞都聞不到。
是蘇苡莘最愛用的香水。
私人調香師定製,全世界獨此一種,無人雷同。
仿佛前一刻,邵沉在與她見麵前,懷中擁著另一個人。
記憶閃回般掠過,那晚劇烈震動,車窗碎裂,血腥氣與燃油的刺鼻氣味猶是鮮明,聞芷染上一身的血,都沒能得到身側人關心的眼神。
聞芷扯了扯唇角,她早該明白的:
——在她和蘇苡莘之間,邵沉的選擇永遠都是後者。
“蘇小姐怎麼樣了?”聞芷垂眸,淡聲問道。
邵沉手指一僵,略垂了眼皮,“她......還好,輕傷。”
“是嗎......”
聞芷麵上沉靜,看不出什麼情緒。
兩人俱都沉默下來。
病房內一時間蔓延著低迷的古怪氛圍。
半晌,邵沉張了張嘴,“知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忘......”
“......我差點就死了。”聞芷抬眼,打斷邵沉的話。
她的眼眶發紅,大顆大顆的淚珠崩落,強忍多日的委屈與害怕終究在這一刻爆發。
“邵沉。”她叫他的名字,“我差點死了,你知道嗎?”
聞芷激動地顫抖,手指攥著身下的被子。
“沒人在乎我,沒人關注我,你們所有人的眼裏都隻有蘇苡莘。我可以不在乎別人,可是你不能......唯獨你不能......”
“你是——我的未婚夫啊。”
聞芷幼時家庭破裂,父親酗酒車禍而亡,母親抑鬱病故,邵成津把她領回邵家,外麵的人都說她命好,有個好媽,憑著跟邵家二爺的情分,也能攀上邵家的門楣。
嬉笑與閑言從不斷絕,她從不在乎。
她隻在乎邵沉。
青梅竹馬、朝夕相處。
愛上邵沉,對她來說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愛,就該被這樣踐踏嗎?
聞芷嗓音微顫,“是不是——在你眼裏,我永遠都是個累贅?”
所以他能毫不猶豫拋棄她,奔向蘇苡莘。
邵沉啊。
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聞芷在心裏這樣問,更多的,是在問她自己。
邵成津晚飯時抽空來看聞芷,見兩人之間氣氛異樣,於是打發走了邵沉。
“阿沉不過年輕氣盛,你們兩個人的情分,越不過蘇家那丫頭去。”
年長的邵成津歎氣,像是在勸聞芷妥協。
“人若是跟旁人攀比起來,吃苦受氣,那都是在為難自己。”
“你受了委屈,傷心是應該的,阿沉我會教訓他,可跟阿沉的婚事,是我能夠給你後半生最妥帖的安排了。”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從來都是最懂事的,知知,不要鬧脾氣,好嗎?”
邵成津是疼她的,隻是,他也不明白她心裏的苦。
聞芷柔順的笑,一如從前在長輩麵前的乖巧一樣。
“好。”
這日之後,她再不提車禍與蘇苡莘。
變故是在三個月之後。
聞芷出院,安安分分在家裏靜養,閑時去陪邵老太太下棋,抽空去參加了畢業典禮。
所有人都以為她放下了。
所有人都誇她一如既往的懂事體貼。
然後在那個八月,聞芷帶著一個簡單的行李箱,離開了華國。
聞芷早就拿到了M國賓大的錄取通知書,隻是一拖再拖。
原本在國內和國外大學之間猶疑,如今倒是可以順理成章的離開。
邵沉已經選好了,她也應該做出抉擇了。
邵家的男人們驚慌失措。
熟悉的手機號碼已經注銷變成空號。
身份證也不消失不見。
這些年邵家給她的東西,全部都躺在昏暗的保險箱內,支票、銀行卡、珠寶、房產證,全部都在。
像是在用這種方式,殘忍地與邵家劃清界限。
邵沉顫著眸子,幾個月來的不安終於在這一刻落地,明明是夏日,他卻像是墜入冰窟,渾身冰冷。
過了許久,他才從那種恍惚的情境中脫離。
然後現實告訴他。
——他真的把她弄丟了。
邵老太太起身,對攙著她上樓的二兒媳說,“瞧瞧,男人的德行。”
永遠都是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二兒媳一言不發,片刻後下樓,對丈夫邵成津和邵沉說道:
“媽說了,知知這麼些年,沒欠過邵家什麼。她是個人,願意去哪就去哪,願意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不用你們閑操心。”
意思是不準插手了。
邵成津沉重歎口氣,回書房辦公去了。
邵沉沉默著,垂著頭,叫人看不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