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府的小世子生性風流,猶愛調戲良家婦女。
一日醉酒,他強擄姐姐進巷,玷汙了她。
姐姐羞憤自盡,姐夫告到衙門擊鼓。
卻被王妃強行指婚,美其名曰為補償:
「小郎君何苦守著死人,女人多得是。」
她自詡開放,除了六王爺以外,毫不在意他人死活。
最終姐夫被玩死在了國公府中,扔在了門口。
後來京城踏雪賞花,六王妃認出我後,又張羅著要將我送給小世子做妾:
「我們女子別太束縛自己,及時行樂,給自己奔一個前程要緊!」
「何況我兒對你有愧,這可是你姐姐拿命給你換的福氣!」
我聞言,摸著肚子含笑道:
「王妃說得是,做女子要開放大度,少動氣。」
畢竟,我肚子裏可是她夫君,六王爺的種。
……
阿姐死了。
死在了金陵城難得一見的雪天。
停棺誦經的那幾天,姐夫在靈堂中幾乎是哭瞎了雙眼。
爹娘歎著氣抹淚,卻還是打起精神拍了拍他瘦削的肩頭,無奈地安慰。
「子由,算了。阿雲的命不好,我們家認了,你也認了吧。」
姐夫倔強地搖了搖頭,替二老擦了擦淚。
「王府的世子又如何,他害得阿雲慘死,我這做夫君豁出性命也要為她討個公道。」
我爹說算了算了,我們鬥不過的。
但我姐夫不信邪,堅持去衙門擊鼓鳴冤,狀告六王府小世子江潯奸淫婦女,逼死良家。
誰料六王妃跑去聽審,大手一揮將姐夫送進了國公爺家,給那個酷愛折磨人的母夜叉孟淑蘭做了續弦的夫君。
姐夫真傻,被人五花大綁抬了進去,沒多久就被扔在了門口,身上沒一塊好皮肉。
我娘去收屍,被嚇得丟了魂,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
我爹的生意被打壓,處處掣肘,在金陵城的又一個冬天,隨著阿娘去了。
而六王爺一家,卻還能在冬天跑來避寒,叫著全城百姓給他們磕頭行禮。
我瞧見他們就頭痛得厲害,那段時間幹脆就不上街了。
爹娘姐姐都不在了,藥鋪我也沒心思開,每天隻會守著院子發呆,然後擺弄我種的花花草草。
周圍的鄰居和以前受過我家恩惠的人時常來探望我,那些吃的喝的和銀子,言語間都是勸我想開些。
我想起爹臨死前也是這樣,給我做了碗我最愛吃的爛肉麵,握著我的手說。
「青兒,咱們都不過那些權貴,你想開些。」
開始的時候,我也這麼勸自己。
想開些,想開些,好像不管什麼煩心事,隻要想開了,就都過去了。
好像那些仇啊,恨啊,怨啊,隻要我忘了,這世間就可以當死去的人從沒來過。
我試過喝酒,可是喝多了我總能看見姐姐姐夫一邊陪著我鬧一邊囑咐我別摔著的場景,爹和娘就站在不遠處的屋簷下,一個煎茶,一個種花。
我也試過出去散心,但金陵城好大,我從白天走到黑夜卻都看不見頭,直到宵禁的鈴聲響了我才驚覺往回走,一回頭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家門口打轉。
我覺得我就如一具沒了魂魄的行屍走肉,在這世間隨波逐流地苟活,也不知是在活個什麼。
姐姐的忌日到了,但金陵城沒有下雪,遠處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權貴入城時的絲竹管樂。
我抱著他們的墓碑哭了很久,那好像是我在爹去世之後第一次。
我說爹,我不服,憑什麼那些高門貴人殺人不用償命?
我說爹,我難受,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什麼也做不好。
我說爹,怎麼辦,我想不開。
我決定向六王府報仇。
一個被我救過命的飛賊上官卯聽了,把著脈說我是害了瘋病,要拉我去治。
但我沒有挪步子,也沒有甩開他的手,隻是定定地看著他。
「你幫不幫我?」
上官卯被我看得不自在,手卻沒有鬆開。
良久,他認命般地擺了擺手。
「哎呀幫幫幫,我總不能看著你一個人送死吧。反正這條命也是你救的,黃泉路上有個伴,你也省得寂寞。」
我沒有說話,隻是跪下向他叩頭。
這人一下子慌了神,攙我又攙不起來,隻能也對著我跪下不停地叩頭還我。
那夜的月光很亮,我想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上官卯這人拳腳功夫不行,但輕功卻是一等一的好,我跟他約定好了守在六王爺來接自家妻兒的必經之路上。
我裝柔弱倒在路上撲過去,他裝刺客一鏢紮過去。
然後我一擋,他一逃,救命之恩就這麼欠下了。
這手法拙劣得很,我知道。
但我就是想賭。
若六王爺對六王妃真的那麼情深甚篤,我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女,就算想盡辦法去算計,也不過是徒勞無功。
可是,若六王爺對我展現出一絲絲的惻隱之心,那我們全家就還有大仇得報的可能。
上官卯說我瘋了,我覺得我早就瘋了。
從姐姐姐夫慘死,爹娘相繼離世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瘋了。
但好在,看著六王爺眼神中流露出的同情與心疼,我知道。
我賭贏了,而且贏麵很大。
六王爺江易軒,當今聖上的弟弟,驍勇善戰,護短重情。
她與六王妃季芳英結發多年,從未有過任何風流韻事。
除了我。
我說我是個孤女,叫青兒,家人慘死之後便在郊外拾荒苟活。
之所以能救他,是因為遇見了歹人輕薄,慌不擇路往官道上撞,才遇上了救我於水火的貴人。
江易軒對此深信不疑,命人將我送回京都,置辦宅院療傷。
他說,我命途坎坷卻仍願意舍身救人,令他欽佩,他願意替我療傷,護我安寧。
我表麵低眉順眼,內心卻狠狠地啐了一口。
什麼光風霽月的王爺,男人想動些花花腸子的時候,有的是理由。
後來我去了京城,上官卯也跟著一起,我白日裏四處打聽京都的市井流言,他夜色中來回查探皇城下的樁樁秘聞。
江易軒這人吧,打小就爹不疼娘不愛,為了博取先帝的歡心十三歲就上了戰場做將軍。
打出名氣來後,皇帝給他指了個京城貴女做王妃。
他自幼受那些後宮爭鬥的渲染熏陶,對這種家宅爭鬥可謂是恨之入骨。
所以六王妃季芳英嫁過去之後,他便再也沒有納妾。
兩個人從此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後來有了小世子江潯,更是成了一段佳話。
那個季芳英,打小就受盡寵愛,嫁了個夫君也百依百順,一生可謂是順風順水。
然後就把自己的兒子教成了欺男霸女的首席紈絝。
「既然江易軒那麼厲害,為什麼皇位沒傳給他呢?」
見我發問,坐在桌子上啃蘋果的上官卯抿嘴笑了笑,隨後開口解釋。
「要不說你不懂呢,子憑母貴。當今聖上的娘可是先皇寫了幾百首悼詩的真愛,六王爺的娘,一個外族的貢女,怎麼可能坐得了江山?」
我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便開始在心中謀算。
回京之後,江易軒還沒有在我這過夜。
當時救下我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如今六王妃回京,他急著維護自己的好名聲,我自然也成了個燙手山芋。
還好我做得一手好飯,江易軒時不時就來別院待上一會兒。
要是能從他的身世入手,說不定有機會。
「嘿嘿嘿,想啥呢老毒物。」
「說話注意點,小毛賊。」
「嘿,我說了多少次,小爺是天下揚名的大…算了,說說你吧,今後打算怎麼辦。」
窗縫中溜進來的晚風將燭火吹得搖曳,明與暗就這麼在我們兩個人臉上來回交織。
「你說,江易軒他,想不想做皇帝?」
上官卯被我的想法嚇得一個激靈,但轉念想想又覺得我說得有理。
江易軒一生戎馬,如今卻隻能被收了兵權做一個有名無實的王爺,心裏肯定是不高興。
若我能借此攻心,說不定就可以博取對方的信任。
但我的想法不止於此,我要扳倒六王府,絕不能靠江易軒的良心發現。
我爹捕蛇的時候,總喜歡用竹子削一個細長管子,在裏麵放上誘餌。
蛇聞見味道就會一邊吃一邊往裏鑽,等吃飽了,卻因為身形變大而無法逃出生天。
如今,我也要像這般,給江易軒一家人做根管子。
溫柔鄉,英雄塚。
任你是什麼大羅金仙,也得乖乖償命。
那天夜裏,江易軒下了朝憋著一肚子氣,來了我的小院。
先前上官卯說過,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朝中勢力相繼扶持皇子爭儲。
盡管江易軒沒有顯露相關的心思,皇帝卻擔心得不得了,一心想將這個戰功赫赫又虎視眈眈的親弟弟再打壓幾番。
所以他一進來我就明白,今天的朝堂上,六王爺估計沒少吃癟。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他一邊喝酒一邊吟詩歎息,我見時機成熟,趕忙上前去再斟上一杯。
「將軍醉了,也少喝些。」
「將軍?青兒,你沒飲酒卻糊塗了,我如何是將軍。」
見他扯嘴自嘲,我繞到他身後輕輕替他揉著額頭,隨後放輕了聲音回話。
「您少年英武,所向披靡,舉國有知。青兒那時雖年幼,卻也聽過您醉斬單於,嗬退三萬敵軍的英武事跡。自然,也能懂將軍所歎為何。」
江易軒聽見我的話之後,喝酒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有些緊張,但也克製著呼吸與心跳,繼續像沒事人一樣為他按摩。
他沉默了片刻,隨後哂笑一聲。
「那你說說,本將為何扼腕?」
我溫順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把這些日子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想搜腸刮肚地說了幹淨。
多虧了上官卯的惡補,這老頭子很是受用,一邊輕拍著我的手,一邊輕輕歎氣。
「沒想到,本將一生戎馬,如今竟隻能與你這小丫頭促膝長談了。」
「能為將軍分憂,是青兒的福分。」
說話間,我刻意將呼吸輕柔地噴吐在他的脖頸間,又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身體。
饒是個傻子也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的呼吸逐漸加重,攥著我胳膊的手也微微用力。
最終,先受不了的江易軒一下子將我扯進了懷裏,在雙唇吻上我眉眼時,沉著聲音問。
「青兒,你想好了。」
我沒說話,點了點頭。
隨後,驟雨般的吻就盡數落到我的身上。
這事終於,成了。
江易軒想要我進府做良妾。
我搖了搖頭說自己不想讓他在京中難做。
實際是因為還不到時候。
此時此刻,季芳英與他感情甚篤又有江潯這個小混蛋傍身。
我進將軍府無疑是羊入虎口。
但江易軒又不知道,他隻覺得我是紅顏知己,小意溫柔。
見我不求名分,感動得一邊許諾此生不負,一邊送了一堆金銀珠寶過來。
上官卯坐在裝珠玉翡翠的箱子上,看著對著鏡子描眉的我,往地上啐了一口。
「什麼將軍王爺,花的還不是民脂民膏?」
「你要喜歡隨便拿。」
「不用,爺不稀罕。」
小毛賊氣得夠嗆,我給他丟了個蘋果過去。
他接住啃了一口,隨後開始繼續跟我報告這些日子在京都的見聞。
朝堂上大皇子、五皇子與八皇子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爭奪不休。
他們之中,老大陰毒,老八暴戾隻有老五還算是個有良心的,頗得民心。
但可惜,他母族沒什麼本事,如今已是大廈將傾,搖搖欲墜。
「反正書信我是帶到了,但魚上不上鉤我可不知道。」
「放心吧,人在絕望中,不管是什麼都會拚命抓住的,我深有體會。」
聒噪的上官卯突然安靜了下來,我聽他沒動靜有些好奇地轉過頭,卻正好對上他那雙微微發紅的狐狸眼。
「上官卯……」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突然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有些無措叫他的名字。
他看向我的眼睛淚光閃爍,卻異常堅定。
「蘇見青,我幫你殺了他們,然後我們回金陵好不好。」
窗外的風適時地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但被撩動的樹葉卻不肯安靜,沙沙地吵個不停。
我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搖了搖頭,還是沒能說出心裏的話。
「我騙你的,怕你比那個什麼什麼皇子笨被騙,看來你挺聰明的哈,不會被騙了哈哈哈哈……」
他一邊說著,一邊慌不擇路地從窗戶中逃了。
搖搖晃晃的窗扇將月光一點點漏進房間,我起身去將它鎖好,隨後便轉身繼續琢磨明天的會見應該如何與江略談判。
想想家人的屍骨,想想那些人的嘴臉,蘇見青,不該生出來的心思就讓它爛在心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