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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玉芙蓉玉
十四月

第1章

我受困鄴城時,君侯為了安撫公主,麵對匈奴以城池交換我性命的交易,冷冰冰地傳話回來:「休想。」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割斷了我這五年來對他的情愛。

我如他所願死了,他卻苦苦找尋我的屍身。

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直到親眼見到我的棺槨,那一夜,他殺紅了眼。

他將公主的皮扒下來做我祭奠用的白燈籠。

1、

我飄浮在半空中,眼看著魏熠大步跨進未央宮,下人們肅靜跪倒一片。

他幾乎是聽到淑慎公主回京的消息就立刻折返,就為了確認公主的安危。

我這才明白,隻要他願意,哪怕是冒著萬難也會拚死相見。

若不見,無非就是他不願而已。

說到底,他從未愛過我罷了。

一襲紅衣飄過,淑慎公主滿懷欣喜地撲進他懷裏,顫聲喚道:「阿熠,我就知道你會來。」

懷中女子眼下一點淚痣,眼角眉梢滿是對郎君的深情眷戀。

淑慎公主是北國第一美人,身份尊貴無比,和驚才絕豔的君侯魏熠雙雙站在一塊,誰不道一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這些話在我生前也聽過不少,更何況魏熠年幼時曾作為質子前往北國,一去五年,和淑慎公主之間的情誼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當初北國君王看不起無權無勢的質子魏熠,另為淑慎擇了其他貴夫。

當年誰都看不起的幼子魏熠,在短短三年內弑父殺兄,成功坐上君侯的寶座。

他胸懷大誌,來日問鼎中原逐鹿天下,魏熠勢在必行。

淑慎公主認定自己壓對了寶,誰不知道君侯對她念念不忘,在微末之時還娶了與她眉眼相像的糟糠妻。

二人正是幹柴烈火,舊情複燃亦是順理成章。

淑慎公主細白嬌嫩的手撫上魏熠的臉龐,懷中軟玉生香,我不信魏熠能夠把持得住。

人死之後,不得供奉吃不了香案上的瓜果,不然我真想啃個香瓜看看他二人會如何纏綿悱惻。

魏熠唇邊帶笑,宛若春風驅散了北國的寒意:「殿下,如此親昵甚是不妥。」

向後一退的動作行雲流水,淑慎公主眉頭微蹙:「你擔憂會受外人非議?無需如此顧忌,當初父王不願成全你我的婚事,如今再無人可阻攔了。」

魏熠語氣帶了幾分溫軟:「平定鄴城之亂已有半月,公主已無性命之憂。您今後無需再怕了。」

他這般推脫,落在我眼裏不過是欲拒還迎。

淑慎公主不死心地問道:「可是因為曾經父王有意將我許給丞相之子範越?」

見魏熠不做聲,她繼續道:「範家公子命數不好,染了一場風寒竟就去了,如此福薄之人也不該是我夫婿。能夠與我並肩之人,唯有你阿熠才是。」

提及範越,她語氣輕慢。燈下美人落淚,我見猶憐。魏熠語氣一頓:「臣的妻子......」

「鄴城之亂死傷無數,你發妻高義,舍出了一條性命助我成功逃脫匈奴魔爪,隻是阿熠,若她死在那場動亂之中呢?」

淑慎公主牽著他的手,言語哀傷,魏熠任由公主嬌弱無力似的抱住他腰身,平靜道:「她是我發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簍中炭火迸裂出細碎火花,淑慎公主乖巧垂眸之時閃過一絲狠厲。

又是他的發妻。

她都快被氣瘋了。

淑慎公主發狠的時候,猶如張開獠牙的狼,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你,讓你不寒而栗。

就如同十日前,她抓著我的頭發,質問我何德何能,可以陪著魏熠拜高堂一樣。

2、

半個月前,魏熠作為君侯出城領兵鎮壓騷擾邊境的匈奴部落,誰知匈奴人玩了一出聲東擊西,兵臨鄴城城下,意在淑慎公主。

彼時淑慎公主是為了表達北國君王的示好做客魏國,鄴城便是她歇腳的地方。

大敵當前所有人都亂了陣腳,鄴城是不可能交出淑慎公主投降求饒的。城主夫婦寧死不屈,從城牆高樓上一躍而下,以身殉國。

莫大的恐懼籠罩著整個鄴城。隨行會武功的女侍都英勇殉主,淑慎公主提議讓我穿上她的衣裙假裝她自己向東南方向逃離,匈奴人發現我不是真正的淑慎公主必然不會將我怎麼樣。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忒響,拿出國家大義來壓我,竟是半分不能反駁。

結果是我被敵軍所虜。匈奴賊子發現我真實身份,以我性命要挾魏熠:「若要前來營救夫人性命,便將三座城池拱手相換。」

使臣將消息帶回時,我正在牢獄之中承受敵軍刑罰拷打,這匈奴頭子最喜歡聽人在受刑之時的慘叫聲,綻開的皮肉血水沾上鹹澀的鹽粒迸發無盡疼痛,忍著滔天巨痛,我硬生生撐下來了。

卻等來君侯傳話回來的「休想」二字。

再無其他隻字片語。

絕望如黑暗般鋪天蓋地襲來,那首領哈哈大笑,嘲諷魏熠不過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萬般輕蔑地舉步向我走來,唾了我一口,說我這身硬骨頭,不過是給別人做嫁衣。

我回想到臨行時我為魏熠整理戎裝,自得知他君侯身份,已有兩年時間,我都未能好好看他一眼。

此刻我鼓足勇氣抬頭看他,極力讓自己忘卻二人不久之前的爭吵:「君侯,我願為你護住這滿城百姓。隻是君侯,一動幹戈,我再怎麼逞強也還是弱小女子,不懂槍劍,會懼會怕。你會親自來接我嗎?」

魏熠伸手撫去我眼角的淚,低頭吻吻我眉心:「阿玖,短則七日,長則半月,我必定會回到你身邊。」

親信通報可以啟程,魏熠身著鐵甲抬腳向前,月色溶溶,他未曾回頭看我一眼。

多少次臨行送別,他都是如此冷淡漠視我不舍的眼淚,卻在見到淑慎公主時毫不吝嗇地展露笑顏,百般不舍的模樣。

明明當初在丹陽縣城時,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那個能為我擋下風刀霜劍的郎君,或許早就死了。

「你這個女郎,原來真如傳聞中不值一文,連魏熠都不願意為你下注,救回你性命。」

我隻覺心力交瘁,嚅動嘴唇開口哄騙他聽取關於魏熠的信息,以表價值。

首領半信半疑上前,我奮力咬下他的耳朵,滿嘴血水恍若惡鬼。

他啊啊大叫,下手更狠,快刀刺入我的心口,我當場昏死過去。

我命大,匈奴人的這一刀竟未能奪取我的性命。

可我未曾想到,醒來後見到的熟人麵孔,會是公主淑慎。

3、

我氣息微薄,伏在冰涼玉石上奄奄一息。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外如是。

暗室裏空氣渾濁,西番蓮花的香氣都不能掩蓋滿室血腥氣味。

淑慎公主蹲在我麵前,兩邊的仕女粗蠻地將我架起以和公主平視。

我饒是再愚蠢,也知道自己是被淑慎公主玩弄了。

她堂堂一國公主出行,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被匈奴人殺掉所有隨行的女侍。

引蛇出洞,隻為打蛇七寸。

我渾身血肉模糊,口不能言。

她給我下了啞藥。

「你竟是這樣命硬,阿史那的一刀都不能讓你即刻赴死。果然是國師所說的,檔了我的鳳命之人。」

淑慎公主身著華服,在這陰森森的暗室中美麗得恍若拯救世人的神仙妃子。

她紅色豆蔻劃過我的臉頰,美眸中蘊含著天真的殘忍。

我聽不懂她的胡言亂語,什麼鳳命,什麼抵換氣運,她瞪著美目看我:

「聽說你們南方有一種水果叫做荔枝,剝了皮之後裏麵的皮肉漂亮極了,阿熠便是這般喜歡你漂亮的皮相麼?」

這哪裏是什麼神仙,分明是地獄來的惡魔。

她身旁的嬤嬤奉承道:「公主,這樣的賤人再怎麼漂亮也比不過您的絕世榮光。聽聞魏侯在外負傷飄零時,因遇見這萱氏肖似您的麵孔,方才娶了她為糟糠妻。」

「這是自然,阿熠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品貌門第,她這般卑賤的出身,不過是仗著與我相似的容顏才能將阿熠留在身邊一年半載。若不是當年本宮拒絕了魏家的親事,本宮如今又何必煞費苦心,謀劃君侯夫人的位置呢?」

我嗚嗚落淚,她引以為傲的便是我這些年所百般在意的。

當年雨夜,魏熠渾身是血地躺在街巷,是我舍身相護。

他說他忘記自己的出身,隻願和我長廂廝守,阿父做媒,他笑著祝我們百年好合。

卻不想他一朝恢複身份,記憶裏溫馨的萱家一夜之間血流成河,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君侯,我成了人前顯赫的君侯夫人。

夫妻二人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說。

人人讚我誇我,私下卻嘲笑著我低微的出身。

親人之死、懸殊的家族身份成為我們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

這位以才情美貌盛名天下的絕色公主此刻盈盈笑著,仕女們摁著我的頭,容不得我退讓半步。

公主微曲的指尖往下一用力,劃出五道血痕,我痛徹心扉,捂著臉哇哇大叫,全身蜷縮成一團,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原來不是荔枝,隻是一顆楊梅。」

她軟若無骨的雙手往下一滑,本想掐住我的脖子的手沾到我嘴角流出的鮮血,她嫌惡地將我摔在地上。

淑慎公主擦幹淨了手,可憐似的吐出一口氣:「這麼愛流血,那便賜穿腸散一杯吧。」

「借刀殺人殺不了你,死在我手中,也不枉費你來這世間一遭了。」

一話落,便是肝腸寸斷。

4、

想到我的死因,我難過得想要落淚,卻怎麼也不能哭出來。

噢對了,隻有生靈方有七情六欲,我已經是鬼一個了,情緒不能大起大落,不然。

輕則魂飛魄散不入輪回,重則化身厲鬼永不超生。

做鬼也要有自己的信念感,我在未央宮裏待得覺著惡心,我可不想做個惡心鬼。

作勢要往外飄,虛無縹緲的身體穿過柱子時候看到魏熠腰身上一閃而過的光,那是我少女時為他親手打磨的芙蓉玉,阿娘說這樣可以讓心愛的郎君對自己念念不忘。

彼時阿父在一旁聽了樂嗬嗬地笑,說:「小玖兒別聽你阿娘的,她分明是嫌你太鬧騰,讓你沉下心找些事來做而已。」

阿父雖然隻是地方小官,卻一心一意對待阿娘。

男女間至死不渝的美好情愛不過是如此般攜手餘生。

魏熠當時還沒有名字呢,他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到何處去。阿父請了縣上最好的郎中為他醫治,極力保住他的性命,但右手卻是無力保住,廢了。

月光如霜灑落,我跟在阿父身後踩著簌簌竹葉去湘妃苑裏看他,君子端坐,他分明都不記得自己是誰,卻在宣紙上用左手一筆一筆寫著字。

阿父讚他心誌堅定,我趁他們談話之際,偷偷將磨好的粗糙芙蓉玉壓在書冊之下。

他分明看到了,聆聽阿父勸慰時不忘衝我清朗一笑,露出唇邊淺淺的梨渦。

他笑什麼呢?情定之時,他為我描眉梳妝:「既見阿玖,雲胡不喜。」

這樣待我好的謫仙郎君,識文會武,整個丹陽的少年都不及他半分耀眼。在他親生父親派遣殺手上門時恢複記憶,萱家滿門盡喪,我因著有魏熠相護的緣故勉強活下來,卻永遠地失去了最愛我的阿父阿娘。

而淑慎公主第一次見到這塊玉石,借口賞玉卻故意磕碎一角,魏熠也隻是一笑了之。

還怕公主是否割傷了手。

我的身體飄到殿外,就聽得淑慎公主不悅道:「阿熠,我是真心待你,方在回國之後求了父王派兵助你平定鄴城之亂,一並絞殺阿史那,你所謂的妻子或許已經身死,本宮若執意嫁你,你又當如何?」

北國國力強悍,是目前的魏國無法撼動的。淑慎搬出公主身份自居,到底是攜了幾分強迫之意。魏熠倏忽淺笑,語氣篤定:「還是那句,對於臣妻,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魏熠的笑並不赤城,我陪伴他五年時光,自然能輕易察覺他的淺笑背後別有深意。

淑慎公主不會懂得這些,她隻當眼前人是兒時玩弄可欺的質子,語氣難免有些矜傲。但不知怎的,她心頭一顫,氣勢稍減:「若如此,我定當助你一臂之力,你莫要與我生分才是。」

他纖細漂亮的指尖挽住公主鬢邊的碎發,附在她耳邊輕聲問:「最後見到阿玖一麵的便是公主,她曾留下什麼話給公主嗎?」

淑慎公主的笑頓時有些不自然:「她說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殿門打開,魏熠掛在嘴邊的淺淺笑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宮人們更是看都不敢看。

他竟然是如此在意我的生死嗎?死前二人最後一次吵架,是我聽到他會尚公主的傳言,民間關於我二人夫妻不睦的消息早就傳遍天了,偏他不動安如山,連半句解釋也不願給我。

大雪天裏我赤足追他到殿宇外。

「阿熠,你的心我如今怎麼也看不清。你若是愛我便珍惜我,不愛我就讓我自請求去可以嗎?」

天色灰蒙蒙的,他被我氣紅了眼,咬牙切齒地罵我傻子。

這世間我能親近之人唯他而已,我既怕他生氣,卻總希望他能多多生氣。隻有魏熠氣急敗壞時,冷峻的麵容不複常日淡漠,仿佛讓我看到當初在丹陽時的他那般鮮活。他明明也才弱冠之年,為何總是要這樣不見喜怒呢?

銀白晶瑩的雪花安靜靜落滿地,他一身玄衣緋紋行走在蒼茫雪地中,是說不盡的落寞。

我知道,隻要他走過這道無人的宮道,人前他依舊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魏國君侯。

隻是魏熠,你這般想見到我,怎會在見到我的屍體之後又認不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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