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太子裴永致為人清流,從不近女色。
然而此次揚州之行,卻帶回一青樓女子,藏於東宮之中,百般討好。
外界紛紛傳言,此女乃狐妖幻化而成,慣會蠱惑人心。
皇後娘娘聞之大怒,親去東宮,卻一言不發離開。
我跪於一側,癡癡問道:「殿下,娘娘為何不殺了妾?」
裴永致眼中滿是憐惜,他撫上我的臉,溫溫一笑:
「阿蘊,別怕。母後她會喜歡你的。」
1、
我本是太子同父異母的長兄慎王的細作。
沉淪在揚州名妓畫舫八年,一直等待著接近太子的機會。
慎王說,隻需我幾個眼神,太子便會淪陷。
然而世人皆知,當今太子至今未娶妻妾,不好女色。
更有傳聞說,太子好龍陽,乃斷袖。
我對慎王所說,一直持有懷疑。
誰料想那日出場,我還未來得及對裴永致暗送秋波,便被他一把攬入懷中。
他神色迷離,喚我「阿璃」。
待我猶如天上的明月,無有不依。
我含羞一笑,風情萬種地說道:「妾,賤名阿蘊。」
然而話音剛落,他的手便兀自鬆開了。
其眸底滿是落寞。
眉眼之間,似有幾分看見故人的欣喜。
又暗藏著些許化不開的愁情。
後來我被帶回東宮,成了民間的一樁奇聞。
此時,我才恍然明白慎王之意。
也許是因我長得太像他口中的那個女子,才引來了他的淪陷。
月色無邊,東宮內一片寂然。
裴永致一如往常,在處理完公事後來到我的房內。
我側睡於榻,故意留出位置給他。
他還是那般輕悄悄地躺在了我的背後,用一隻手將我上身圈住。
我佯裝睡醒,慵懶且嫵媚地輕聲喃喃:「殿下。」
他如羽毛般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頸間。
「是我不好,弄醒了你。」
我十分熟練地回應著他。
可每當這時,他就會突然停下。
察覺到他的異樣,我試探問道:「阿蘊做錯了什麼嗎?」
裴永致緊抿著雙唇,眉宇間有濃濃的愁緒。
良久,他為我蓋上錦被,輕聲道:「早些歇息吧。」
說罷,便揚長而去。
仿佛倉皇逃走,在躲避著什麼。
2、
細算日子,已是來東宮的第二十一天了。
裴永致還是未與我同房。
每每在我越是急切地想要誘引他下一步時,他便會突然冷卻下來。
慎王潛伏於東宮的眼線再也按耐不住,偷偷找到我,詢問近況。
是位在後院負責漿洗的嬤嬤,姓馮。
聽聞我還未得手,甚是吃驚。
外界以為,我得如此恩寵,早已成為太子賬房中人。
可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既他做出種種愛我之跡,又為何不肯與我交合。
這些年,我一直服下秘藥。
毒入經血肌理,深於骨髓臟腑。
陽壽自然是折了不少,可我已無回頭之路。
隻有與裴永致做男女之事,才可讓其染上此毒,且不被輕易察覺。
馮嬤嬤細細將我端詳一番。
過了半晌,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說道:「姑娘莫急,不妨試著推拒一番,看看太子有何反應?」
以退為進?
怪不得畫舫的老鴇總說我不懂男人。
我隻學了那些狐媚子招數,卻沒學到欲拒還迎那一套。
這天夜裏,我再未身穿那若隱若現的紗衣,而是換上了錦緞。
裴永致見屋內燈還亮著有些詫異。
往日,我總是裝睡。
想著黑夜裏,便能少些羞恥,去做那些事。
「阿蘊,今日你怎還未睡下?」
裴永致十分關切地坐在我身旁。
我淺淺一笑,眼底卻開始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殿下是否嫌棄阿蘊是紅塵女子?」
他神色微微一變,繼而又掩飾地說道:「怎會?」
我半跪其腳邊,伏在他的膝上,輕輕啜泣言道:
「殿下,阿蘊想回揚州了。」
裴永致一把將我擁入懷中,他肅聲說道:「不可。孤再也不會讓你回到那個地方!」
見他情緒起來,我趕緊裝作掙脫的模樣,梨花帶雨地微嗔道:
「就讓阿蘊離開吧,阿蘊並不屬於東宮這樣的地方。」
裴永致的力氣變得更大了。
他死死抵住我的後腦勺,發了瘋似地吻了上來。
看來這馮嬤嬤所說,確有幾分道理。
3、
一夜旖旎過後,裴永致方知曉我還是處子之身。
他欲言又止,爾後將我環抱得更緊了。
我貼在他胸前,那鼓鼓作響的心跳聲讓我從這場男女歡愛中漸漸清醒過來。
他的神情之間充滿了愉悅。
我卻再也不敢去直視他那雙如星子一般的眼睛。
因為,他不知道我的一舉一動都是在要他性命。
慎王這些年一直暗中安插人手刺殺裴永致。
奈何無一人得手。
作為他最後一枚棋子,他曾對我說:「若非那些人不中用,本王也舍不得派你去。」
自我十二歲那年被慎王救起,這條命便是慎王的了。
我無法背叛慎王,盡管裴永致待我那樣好,我卻還是一門心思地誘引著他。
每場歡愛之後,我的愧疚之心便濃鬱一分。
直到那日皇後娘娘突然召我入宮。
「抬起頭來。」
威儀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我緩緩揚起臉龐,眼簾卻始終隻敢垂下。
「的確像。」皇後若有所思一般輕聲喃喃。
大概是在說,我像那叫阿璃的女子吧。
「你是揚州本地人,無父無母,十二歲便賣身於畫舫,本宮可有說錯?」
我答道:「娘娘所說,句句屬實。」
「不管你究竟是何來曆,都必須離開東宮。否則本宮也難保——」
「母後!」
我回頭望去,裴永致甚至還未來得及換下便裝就闖了進來。
他緊緊拉過我的手,將我護在身後,沉然道:
「母後,此女是兒臣的人,是走是留自然是兒臣說了算。」
皇後聞言十分動氣,皺眉懇切說道:「如今你父皇的身子正是不安之際,你怎可在此時糊塗辦事?若因這女人,毀了這十幾年的謀劃——」
「八年前,兒臣便已經後悔了。如今還能再得阿蘊,已是蒼天恩賜。」
裴永致冷冷說完,便帶我離開了後宮。
後來,聽聞皇後被氣得臥病在榻,無法起身。
4、
然而裴永致卻遲遲不肯低頭,去看望一眼。
我見他愁容滿麵,隻好開解幾句。
他正喝得醉意熏熏,再次將我當做了那名喚琬璃的女子,伏在我的膝上,淒哀地祈求說道:
「阿璃,再也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八年前,他們都說你死了,從那時起我的心便也跟著死了。」
「是我對不住你。若非因這太子之位,你們顧家也就不會被我害死......」
我的身子微微一僵,突然有些好奇這個故事。
八年前,正是我出事那一年。
莫非,我真是他口中的阿璃?
十二歲那年,我曾發了一場高燒,許多事都已不再記得。
於是我找到馮嬤嬤,她在東宮多年,想必也知曉一些。
原來八年前,在立太子之爭中,裴永致的母族為扶持其上位,背叛陷害了關係親近的顧將軍一家。
女子名喚顧琬璃,與裴永致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二人母親也同為閨中密友,還曾指腹為婚。
然而顧家滿門被誅,聽聞那嫡女顧琬璃也在逃亡中跌下了崖間。
後來裴永致將其屍體尋回,聽聞已然麵目全非。
皇後曾向其許諾,留下顧氏女性命,卻還是出爾反爾。
這也便是裴永致至今還在與皇後賭氣,不肯娶妻的緣由了。
我怔了怔,看向水麵中的倒影,問道:「嬤嬤,我與那女子真有那般像嗎?」
馮嬤嬤唏噓一聲,說道:「姑娘與其麵似,卻非神似。」
想來也是,那顧家小姐定然是大家閨秀一般,而我隻不過是一紅塵女子。
難怪,若想引得那裴永致傾心,須得學著矜貴些才好。
後來,我在嬤嬤的教導下,舉止越發端莊。
裴永致待我也越發地好,甚至還向宮中求旨,立我為良娣。
5、
聽聞他跪在皇後宮中,不顧他人非議,甚至引來皇上訓斥。
簷下暴雨不止,我立在窗前,心卻開始揪成一團。
或許是在動搖,他不該為了我如此這般不愛惜身子。
他待我如此,我卻夜夜想著如何毒害其命。
終於傍晚時分,他淋著深秋夜雨,欣喜地從懷中鄭重其事地掏出那份旨意。
上麵清晰地蓋有皇後的印章。
他高興地如孩童一般,對我說道:「阿蘊你瞧,從今往後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我身邊了。」
我柔柔一笑,掩飾著嘴角邊的苦澀。
心中亦頻頻發虛,仿若做賊一般。
雷鳴四方,這天夜裏,裴永致開始高燒不止。
太醫跪滿榻前,連著三天會診,卻還是無人可退其燒。
我想,大概是烈毒開始發作。
我與他已同塌而眠三月有餘,毒早已深入體內。
這次淋了雨,內裏又虛,因而症狀顯露的日子提前了。
燈火昏黃下,裴永致麵色蒼白,死寂一般。
我跪於一側,胸口也開始漸漸地喘不上氣。
突然皇後發瘋一般衝了進來,在我麵頰上留下狠狠的一記紅印。
「你這毒婦,定是你害的我致兒!」
我被打得一頭磕在榻下,鮮血不止,眼前眩暈一片。
眾人匍匐在地,無人敢來拉扯我起身。
皇後緊緊掐住我的頸脖,怒目說道:
「來人,給本宮將這賤人拉出去,找個地方沉塘埋了!」
天邊冷雁飛過,吱呀三兩聲。
而我的喉嚨卻再也發不了聲了。
像一隻嗚咽的雀兒,被人隨意地扔進了一池冰寒刺骨的湖水中。
身子緩緩下墜,那種破碎心身的寒冷化作利刀穿透了我,刺激著我的眉梢。
四周寂靜無邊,往事也逐漸浮現眼前。
原來,我就是顧琬璃。
6、
夢裏,一會兒是高高的樓宇,一會兒是阿娘溫柔的臉龐,一會兒是無數人的哭喊聲。
我掙紮其中,陷入了一場仿佛醒不過來的幻境。
再次睜眼時,已是三日後了。
慎王裴永枚的人將我救了起來。
大夫說,我此生可能再也無法正常說話了。
是皇後弄傷了我的嗓子,可歎的是兒時,她還曾誇說:
“小阿璃唱歌九像百靈鳥那般好聽。”
銅鏡前,我看著額上的傷疤,一時恍惚起來。
八年前,我的貼身婢女與我交換衣裙,被當做顧氏女追殺至青崖邊。
我拿著母親留給我的信,預備一路南下,前去投靠遠親。
然而半途中被一夥黑衣人攜走。
他們逼迫我喝下失憶的藥。
後來,我便成了揚州畫舫的勾欄女子。
在我可下床走動後才發覺裴永枚將我軟禁了起來,他洋洋得意笑著說:
「本王的底牌,果然有用。」
我喑啞地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向他詢問裴永致的情況。
裴永枚玩弄著手中的玉如意,漫不經心地挑眉答道:
「那自然是——命不久矣了。」
我不可置信地流下了眼淚。
從前幼時,我總愛喚他永致哥哥,時常隨母親出入皇後宮中。
他帶我騎馬,也曾一日看盡長安花。
他說,日後必將八抬大轎迎我入東宮,做他唯一的女人。
可後來,那樣溫柔的皇後娘娘卻一夕之間成為仇人。
我那癡癡少年郎,也不曾拿出證據,證我一家清白。
顧家滿門,就此堙滅。
母親一把火,將顧府燒了個幹淨,自焚其中。
她說唯有如此,才可轟動京城,讓天下人得知冤屈。
原來,皇後母族心虛未做宣揚,因而此事知曉的人並不多。
顧家上百條性命,隻為給他裴永致登上太子之位做鋪路石。
實在是可笑。
我也曾幻想過嫁他為妻,得來的卻是家破人亡,命運顛沛流離。
如今他就快死了,我該開心才是。
可不知為何,我卻還是想再見他一麵。
我想裴永枚至今還肯留我一命,也定是怕裴永致還有一線生機。
終於,聽聞皇上下旨,求天下名醫為太子治病。
其中一遊醫,被請入宮,竟真將太子漸漸醫治好轉。
7、
裴永枚得知後心急如焚,連夜將我送回了東宮。
我編排好說辭,卻一聲未發就被裴永致關在了黑屋之中。
他消瘦了不少,眼窩也深了幾分。
「將良娣關下去,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