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鍋裏正燉著丈夫最喜歡的雞湯,住了四十年的老房子卻突然漏水了。
家裏唯一的高檔家具——一張紅木茶幾被淹壞了。
周文璟怪我沒有及時找人修水管。
可是我打不通他電話的時候他在幹嘛?
他在幫初戀搬家。
後來我去看過,真皮沙發、水晶吊燈......
景觀陽台上種滿了昂貴的盆栽。
他把她的家布置成了我想要的模樣。
那我的家呢?
和周文璟結婚的時候,他一窮二白。
住在學校分的老公房裏,唯一的高檔家具是我陪嫁的一張紅木茶幾。
周圍擺著幾張塑料凳子,充當客廳。
他握著我的手,深情而歉疚。
「蘊華,委屈你了。你想要的一切,以後我一點一點補給你。」
他指著塑料凳子,
「以後,我給你換一張真皮沙發。」
又指向隻有鎢絲燈的天花板,
「這裏裝一個水晶吊燈。」
最後牽著我來到晾滿衣服的陽台,
「最重要的是,換一個有景觀陽台的大房子,種滿你喜歡的花。」
我道:「我相信你。」
他抱起我,在逼仄的客廳裏轉圈圈。
第二圈,就一起摔在地上,看著對方傻笑。
可是四十年過去了,我還住在這個老房子裏。
現在,老房子漏了水。
淹壞了我陪嫁的那張紅木茶幾。
2.
雞湯燉了一半。
我連忙擰上閥門,打電話給周文璟。
然而對麵始終沒人接。
他向來隻有在忙重要的事情的時候會如此。
或許又去學院視察了吧。
我識趣地掛斷電話,找了修理工。
收拾了我們的一些生活用品後,給周文璟發消息。
「家裏漏水了,我們住兒子家去吧。」
周文璟回來得很晚,大概是沒有看到我的消息,回家白跑了一趟。
進門先是責怪我。
「誰會看手機,住兒子家為什麼不打電話和我說?」
「水管有問題,為什麼不早點找人修理?」
看他一身疲憊,身上沾上不知名的臟汙,應該是辛苦了一天。
我沒有和他爭執,淡淡開口。
「打電話給你了,你沒接。」
他看了眼手機,沉默了,徑直走向餐桌,等著我給他盛飯。
兒媳奪過了我手裏的碗,對著餐廳喊。
「爸,小寶都知道自己的飯自己盛。」
孫女端著她的寶寶碗來到廚房,踮著腳盛飯,嘴裏嘟囔著「小寶自己盛」,憨態可掬。
反倒是兒子,對兒媳不滿。
「爸爸幫徐教授搬了一整天的家,幫他盛碗飯怎麼了?」
「咣——」
手裏的碗沒有拿穩,碎了一地。
什麼?!
周文璟今天電話沒打通,是在幫徐淩娜搬家?
3、
我是相親認識周文璟的。
他當時剛剛分手,徐淩娜父母嫌棄他一窮二白,沒有根基。
我不嫌棄,我爸媽也不嫌棄。
爸媽甚至陪上了祖父傳下來的紅木茶幾,隻希望我們的日子能好過點。
後來他一步步升職,日子果然好過了起來。
我們房子有了,兒子周旻也養大了。
也見證著周圍鄰居一戶一戶地搬離。
隻有我們始終蝸居在那裏,連家裏的布局也沒有變過。
最開始要換沙發。
我看中了一款真皮的,很貴。
周文璟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買了下來。
然而搬進家裏才發現,逼仄的客廳裏多了一張寬大的沙發,轉個身都困難。
沒辦法,隻能退回去。
後來要換水晶燈。
非常漂亮,和電影裏法式宮廷的一樣。
然而電路老化,功率不匹配。
最後也沒換。
再後來,我們攢夠了換房子的錢。
可是他提幹了,覺得換房子不符合艱苦樸素的作風。
再過幾年兒子大了,該結婚生子了。
我們在市區給他買了一套大平層,積蓄所剩無幾。
現在,四十年了,房子還有換的必要嗎?
湊合過下去吧。
沒想到,就是這樣一湊合,導致水管老化破裂。
而我的丈夫呢?
在家裏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給初戀搬家。
4
「媽,你怎麼了。別撿,小心劃破手,我來處理。」
碗碎了,最關心我的隻有兒媳。
我的丈夫和我的兒子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還在關心一個外人。
「徐教授搬家有沒有什麼要添置的,要不要我給她封個紅包?啊,玥玥你幹嘛!」
兒子頭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
兒媳恨鐵不成鋼。
「那隻是你的大學輔導員,不是咱媽!咱媽還住著舊房子呢,你怎麼不問問咱媽要不要換房子?!」
不等我開口,兒子搶先替我回答。
「咱媽都住習慣了。老房子地段那麼好,換什麼換?」
我坐上餐桌,看著他們,認真開口。
「我要換。」
5
周文璟放下筷子,語氣裏滿是無奈。
「蘊華,我們都住了四十年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換什麼換?」
我看著他,心裏的火慢慢升騰。
「就算我今年九十歲,我也要換。這是你當初答應我的。」
他歎了口氣,避開我的視線。
「好吧,我們現在錢不夠。年終有一筆理財到賬,到時候再換。」
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怎麼會不夠?雖然給周旻買房子花光了當時的積蓄,但後來我的工資和退休金都不少,而且你還沒退休,更何況現在的房價這麼低,就算是全款買下兒子家這種戶型的房子,也不是不可能。」
周文璟站起身,語氣煩躁。
「總之你別管,錢我來想辦法。錢不夠,我問同事借。」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第二天,我問我們共同相熟的同事借錢。
聽聞我借錢的緣由,同事麵露驚色。
「徐教授買房子周校長出了這麼大的力,怎麼會沒錢了呢?」
同事的話如一盆冷水澆在我頭上。
三伏酷暑,我如墜冰窟。
我去銀行查了我們的共同賬戶。
果然,餘額少了六十萬。
正是周文璟宣稱的理財的數額。
6
我坐在銀行的椅子上,手裏攥著那張冰冷的對賬單。
心裏的寒意比這空調還要冷。
我想起了同事的話,想起了周文璟的借口。
我像個笑話,被所有人瞞在鼓裏。
回到剛剛修好的老房子裏。
天氣炎熱,砂鍋裏燉了一半的雞湯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酸臭。
我坐在那張被水淹壞的紅木茶幾前,看著這間充滿了回憶的老房子。
四十年的風風雨雨,四十年的相濡以沫。
我以為我們的感情堅不可摧,卻沒想到,一朝之間,就可能土崩瓦解。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周文璟的電話。
「文璟,我們談談吧。」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有些驚訝。
「蘊華,怎麼了?我現在有點忙。」
「現在就談,回我們的家。」
我的聲音堅定,不容置疑。
7
周文璟回到家,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蘊華,你這是怎麼了?學院剛剛建好,我很忙,真的沒時間聽你無理取鬧!」
我把對賬單放在他麵前。
「這筆錢,是怎麼回事?」
他看了一眼,臉上滿不在乎。
「你知道了,是借給徐淩娜的。」
「她要買房子,錢不夠,我就......」
「你就背著我,把我們的錢借給她?」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心如刀絞。
「不過是把錢借給她,又不是送給她,她總歸會還的!」
「說得好聽!借給她。」
「她有打欠條嗎?如果我沒猜錯,利息都沒算吧?」
周文璟啞口無言,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我站起身,直視他的眼睛,無比認真的說。
「周文璟,我們離婚吧。」
他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從煩躁轉為驚愕。
「蘊華,不要這樣,這不是什麼大事......」
我搖了搖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這不是大事,什麼才是大事?」
8
我看著眼前的周文璟,忽然覺得他很陌生。
他六十四歲了,背脊依然挺拔如鬆,目光矍鑠。
學校服設專業的學生甚至邀請他去走畢業大秀。
我當年一定是沉迷色相,才會看不透他虛偽自私的內心。
「你自己找地方睡吧,別進我的房間。」
我反鎖房門,任他在外踱步。
客廳隻有幾張凳子,兒子原來的房間堆滿了雜物。
隨便他。
找酒店也好去兒子家也好,隻要不在我麵前礙我的眼。
第二天一早打開房門,沒想到他直愣愣地坐在客廳。
看到我開門,忙站起來。
「蘊華,你別衝動,我們好好談談。」
我甩開他的手,拿出證件袋,道:
「快去洗漱吧,打的車還有十分鐘就到。」
去民政局很快,門口排隊的人卻很多。
大堂人很多,空位寥寥無幾,我尋了個位置坐下等號。
周文璟在我邊上蹲下。
六十四歲的人了,第一次這麼不體麵,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搓著手,語無倫次。
「我馬上把錢要回來,我們去買房子,洋房、大平層、別墅,你喜歡都買。」
「我和徐淩娜沒什麼,不過是她要借錢,我剛好有。」
「我們都結婚四十年了,為什麼要離。你不想和我過金婚嗎?」
我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他十分聒噪。
突然,一個身著香雲紗的身影出現在我麵前。
「蘇教授,周校長讓我來和你談談。」
9
徐淩娜邀請我們去她家。
她煮了一壺茶,擺上一碟點心。
我們三個人圍坐在陽台的小茶桌上,微風吹拂,景色怡人。
我環顧四周。
客廳正中央是一張頗有質感的米白色真皮沙發,與深色牆紙形成反差;
頂上懸著一盞璀璨奪目的水晶燈,玻璃墜子隨風擺動;
景觀陽台種著名貴的花卉綠植,薔薇爬滿了雕花圍欄;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彰顯著房子主人不俗的生活品位。
我也有這樣雅致的品味,可是我的老公房放不下這一切。
「蘇教授不要誤會,六十萬是我問周校長借的,我的理財還沒到期,提取出來不劃算,我答應了年底到期就還給他。」
這兩個人不愧是初戀,連用的借口都一模一樣。
「是的,等年底,錢一到帳我們立馬就去買房子。」
話畢,周文璟似乎覺得不妥,立馬補充。
「現在也能買,就走貸款,我們還有那麼多公積金呢。」
他直直盯著我,眼神裏透露出期待與哀求,似乎在等我做出回應。
徐淩娜目光在我們之間打量。
突然看了眼手機,對周文璟道。
「周校長,麻煩您去樓下拿一下外賣好嗎?我點的甜品到了。」
周文璟應聲,絲毫沒有察覺徐淩娜的心機。
我冷哼一聲。
臉蛋身材保養得再好有什麼用,徐淩娜這種行為實在上不得台麵。
不就是想讓我知道周文璟對這裏熟門熟路,不止一次來了麼。
周文璟走後,徐淩娜淺啜了一口茶,壓低聲音,終於不再遮掩。
「文璟幫我選房子的時候,說過他對你們家的原本構想。」
「我覺得不錯,就照搬了。」
見我沒反應,她突然厲聲。
「如果不是我爸媽阻攔,現在的校長夫人本應該是我的。」
我靠上椅背,無語地笑了。
「承認吧徐淩娜,你當時也看不上他。父母的阻攔隻是給了你一個借口。」
她一頓,被戳破般惱羞成怒。
「那又怎樣,憑什麼你是校長夫人,兒孫繞膝,而我中年離婚,至今孤身一人!」
我起身,拍了拍坐皺的裙擺。
「六十幾歲的人了,別這麼失態。」
身後傳來徐淩娜不甘心的聲音。
「你別得意,你今天離婚,明天我就讓文璟住進來。」
我毫不在意,腳步沒有片刻停留。
出門剛好撞上拿了甜點上來的周文璟。
我沒理他,徑直走向電梯。
他在我身後不停地詢問。
「這麼快就解除誤會了?等等,我把甜品放好。」
「那正好我們回家吧,不,我們去售樓處,就買在兒子那。」
我腳步一頓,回頭,認真地對他說:
「去、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