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那天,我突然穿到了七十歲的自己身上。
才發現。
十幾歲的裴絮對我很好,年少的他在大火中救了我一條命。
二十歲的裴絮對我不錯,他為了見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
七十歲的裴絮對我不好,導致我要和他離婚。
.
「離婚需要三十天的冷靜期,更何況…」
民政局工作人員抬眼看了我們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二位現在已經七十有餘了,從客觀的角度來說,我不是很支持你們離婚。」
她撇了撇嘴,通過目光與嫌棄的動作可以看出。
她覺得這是我在耍性子。
可我依然一頭懵。
因為一秒前,我還在和裴絮辦理結婚手續。
一秒後。
我居然在和他離婚。
而這短暫的一秒鐘,竟然橫跨了我的四十多年。
裴絮不耐煩的拿回結婚證,不願意看我一眼。
冷冷的嘲弄:
「聽見了沒,人家說了有離婚冷靜期。」
「多大歲數了,你還在折騰,是以前安寧的日子過夠了現在專門來找麻煩嗎?」
裴絮中氣十足的聲音壓過了所有人的交談聲,好奇的目光瞬時打量在我身上。
不乏有驚呼聲。
「老兩口還離婚呢?」
不屑聲。
「你沒看那老頭對那老太太都不耐煩了,指不定是她又在整什麼幺蛾子。」
有情侶的男方對女方恐嚇:「你以後要是敢這樣跟我鬧,我肯定不等冷靜期結束就不要你了。」
裴絮聽見了這些聲音,更煩躁的瞪了我一眼。
大步朝外走去。
我愣了一秒,急匆匆跟上他。
門外停著一輛高奢又低調的黑色轎車,裏麵的人在不停的按喇叭。
裴絮向那輛車走去。
車窗搖了下來。
一張與二十歲的裴絮極其相似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我下意識知道,這是我和裴絮的兒子裴梓辰。
可他平靜與我對視一眼,視若無物的移開目光,衝裴絮淡淡一笑。
「爸,你和她離了嗎?」
裴絮沒說話,拉開車門上了車。
車窗被搖上去,從黑色的玻璃中,我看見裴梓辰提起手刹,擰動鑰匙。
車子揚長而去。
尾氣轟了一地,飛灑的灰塵沾上了我的臉。
我嫌棄的轉頭,再回頭時,已經不見了車影。
2.
天色漸晚。
我不知道家在哪裏。
手機的密碼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
我隻能漫無目的的走在路邊。
走累了,我坐在飯店門口的台階上,歇了下來。
我依舊感到不太真實。
怎麼一瞬間,我就變成了七十歲。
又怎麼一回事,我和裴絮鬧到了要離婚的地步。
明明二十多歲的我們很相愛。
更何況。
這四十多年,我們都熬過去了,為何又突然要在這個大半身子快入土的年紀選擇離婚。
我不太明白。
突然,我看見周圍的人總是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我。
視線的彙聚讓我感到心慌。
我連忙轉頭,試圖用飯店的玻璃門找出我身上被他們指點的瑕疵。
原來,是臉上的灰。
我湊近玻璃,想要更清晰的找到灰塵位置。
突然。
我擦臉的手一頓。
視線凝聚在牆角處,兩位正在用餐的男女身上。
男士儒和,女士優雅。
雖然都是白發蒼蒼,但周身氣度一瞧就不是普通人。
我認出來。
那是方才和我離婚的裴絮。
與我快要忘記的一個人。
杜嫣。
3.
二十歲的裴絮是個很厲害的人。
他專升本考上了一所211的研究生。
為了慶祝他,我連夜坐車去他的城市。
卻被裴絮攔住。
「芫芫,我現在沒時間慶祝,我想用這段時間預習一下課題,好讓導師對我有個好印象。」
我了解裴絮的性子。
他自從立下專升本的目標後,便視書如命。
好幾次我和他打視頻,都被看書的理由給拒絕了。
隻是現在。
我獨自一人站在異鄉。
來時匆匆拿的包被火車上的人順走。
我沒有錢,沒有身份證,我無處可去,也無事可做。
我走投無路,隻能局促的又給裴絮打電話。
但是這一次,卻是一個女生的聲音。
「你好。」
聲音很甜,像記憶裏的水蜜桃。
「你好,我找…裴絮。」
我心底升起斷斷續續的不安,聲音不由得壓的很低。
眼睫微垂,想起以前。
我和裴絮的相識,是因為一場意外。
那天,爸爸忍耐多年的怒火終於爆發。
扯著我的頭發往牆上撞。
猩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問我: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我被逼的一直翻白眼,氣管在艱難的呼氣吐氣。
我也想問。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4.
中學時候,我因發育過快胸部被一群男生注意到。
他們叫我「奶牛」。
多次當著我的麵開一些無恥的玩笑。
我忍不住,用長長的指甲挖破了他們的臉。
媽媽被班主任叫到學校。
一番說教,都是在指責我的粗魯。
班主任見媽媽一言不發,順從的低下頭,便將事情的矛頭漸漸怪到了媽媽身上。
「說不定啊,就是因為你們的疏於管教,程芫才變成了這樣。」
媽媽抬起頭,眼神平靜的看著她。
「我女兒沒錯。」
「錯的明明是那些男生。」
班主任臉色大變,瞬間開始罵罵咧咧。
我冷眼看著她,想起了前幾天,看見她辦公室裏各種各樣的禮品。
我和媽媽被趕出了辦公室。
因為我們不願意向那些男生和他們的家長道歉。
班主任臉色難看的讓我回家反省一周。
在車上,我茫然的盯著前方,終是沒忍住眼淚。
「媽媽,是我錯了嗎?」
媽媽心疼的轉頭看我,一隻手摸上我的頭,揉了揉。
那是一個十字路口。
那是一個卡車正好忽視的死角。
那是媽媽在哄我,所以忘記了看路。
於是,卡車,轎車。
「砰。」
我艱難的擠開一隻眼睛,與媽媽的視線對視。
她嘴角是溢出的血絲,身子壓在我之上。
她溫柔的眼裏全都是我。
「芫,芫,你......沒有,錯…」
媽媽死在了那場車禍裏。
從此,上進的爸爸日日酗酒,朝氣蓬勃的二十多歲青年最終變成了麻木的行屍走肉。
在拿到媽媽骨灰那一天。
爸爸空洞的轉了轉眼睛,目光微微上移,對上了我的臉。
他笑,眼裏淌出淚水。
下一秒,表情縱然凶狠。
「是你,害死了綰綰!」
5.
爸爸放了一把火,他想讓我們給媽媽陪葬。
我蜷著身體蹲在角落裏。
我知道我錯了。
可是我不想死。
火勢漸漸彌漫到了我腳尖。
突然,一個人影闖入我的視線。
他費力的抱著我,艱難的走出那片火海。
我看著漫天的火勢,想著不會再見的爸爸。
裴絮為了讓我寄養在他家,挨了他媽媽一頓毒打。
他卻抱著我滿足的笑。
「芫芫,你不知道,我早就暗戀你很久了。」
「從初一見到你第一麵,我就喜歡你。」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腰。
6.
「裴絮他睡著啦,剛剛才做完一個實驗。」
那邊的女生聽力很好,瞬間回複了我的問題。
「不過你有什麼事的話可以先和我說,我一會告......」
我倉促的掛斷電話。
心臟仍在突突的跳個不停。
初一那年,我也聽到過一個很甜的女聲,像夏天的水蜜桃。
那是班主任的女兒。
杜嫣。
我躲在牆角,偷窺著兩人的交談。
肩膀被輕拍。
「奶奶,你怎麼在這裏?」
帶著奶氣的聲音質問我,我慌亂看他一眼。
又看向他身後麵無表情站著的裴梓辰。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看過來,沒有溫度的開口。
「鬧夠了就回家吧。」
他移開目光,看向裏麵的兩人,「我知道前段時間看到那些記錄讓你很不好受。」
他又看向我,「可是這一切,不是你自己作的嗎?」
裴絮和杜嫣交談完畢,碰了碰杯,視線不經意略過我們。
杜嫣笑著向我打招呼:「嫂子好。」
她眼底帶著戲謔:「聽說你要跟裴哥離婚?」
同樣的年紀,她卻沒有幾根白發。
穿著打扮也很時髦,完全不似我的樸素。
她沒在乎我的反應,繼續自顧自說:「這都湊合過了多少年了,何必呢嫂子?再說,你和裴哥離了,還有人要你嗎?」
裴絮,裴梓辰,我的孫子裴小念。
都對杜嫣的話沒有質疑。
我點點頭。
「確實,難怪你現在還是單身。」
杜嫣瞬間臉色大變,刻意裝飾的優雅瞬間消失殆盡。
她憤恨的瞪著我。
卻又不得不委委屈屈的開口。
「嫂子,你怎麼能這樣說我?」
我握緊了拳頭。
裴絮伸手擋在杜嫣跟前,一臉警惕的看我。
裴梓辰也擋在我的跟前,阻止我朝前一步。
裴小念奶聲奶氣:「奶奶壞,居然惹杜嫣奶奶生氣!」
我的丈夫,
我的兒子,
我的孫子。
都在向著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女人。
難怪七十歲的我,想要離婚。
7.
其實在我穿到七十歲的前一秒。
我是有想過不結婚的。
和裴絮三年的異地戀,我每天每夜都在受著煎熬。
他長相帥氣,自初中起就收到過不少份情書。
如今他又有了211研究生的學曆。
我一個區區本科畢業樣貌普通的大學生,自然而然會覺得配不上他。
裴絮為了安撫我的心思,買了一天一夜的硬座來到我的城市。
他一隻手撫摸我的臉,看著我的眼睛認真說。
「芫芫,你不需要在我麵前自卑,我保證,我會永遠愛你,直到我死去。」
另一隻手,悄然順著我的衣擺摸上了柔軟的腰腹。
之後,他回到學校。
給我打了通電話。
說他和他爸鬧矛盾了,不給他生活費,沒飯吃。
我聽的心疼。
趕緊把自己上班後賺的工資卡給他。
我說讓他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我會繼續再掙。
前段時間他看上的那雙球鞋,我也已經給他買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裴絮才慢慢說。
「程芫,我......」
又是一陣沉默。
他補上後麵的話,「我以後一定會娶你的。」
裴絮很傻。
他不知道,我手機綁著那張工資卡。
上麵的花銷去了哪裏,我都會知道。
所以我看見信息提示裏的「彙入酒店200元」時。
手裏幹著的活停了下來。
一個住校的研究生,到底是怎樣。
才會每隔兩三天便住一次酒店。
一個念頭從我的心頭升起。
我止不住的流淚,掐紅胳膊才忍住了給裴絮打電話質問。
我想。
他不可能出軌的。
不過是異地而已,怎麼可能會讓一個救我於火海的少年失去對我的一腔愛意。
就算他出軌了。
他對我的那份恩。
我也必須去還。
所以我強迫自己忘掉這件事,忘掉他出軌。
一次次迎接他越來越不耐煩的情緒。
一次次哄他。
也不敢去查,和他開房的女人。
到底是誰。
8.
我終於回到了我七十歲的家。
一天的走動,我很累了,徑直走向臥室。
裴絮拽住我的胳膊,向拐角處的小房間指了指。
「那是你的臥室。」
七十歲的我,和裴絮是分床睡的。
我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在進臥室之前,我提出自己疑惑了一天的問題。
「有誰知道我的手機密碼嗎?」
長久的沉默。
我重新抬起步子,進屋。
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個衣櫃。
床頭櫃上放著一本日記。
我剛想拿起來看看,臥室門被敲響。
裴梓辰走進來,眼神直勾勾看著那本日記。
「既然已經看過了,就還給我吧。」
他一句話,勾起我對日記所有的好奇心。
我當即拒絕。
「沒有看完。」
裴梓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良久轉身,「你既然想一直受虐,那你就隨便看吧。」
在出門前,他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反正無論如何,你都比不上杜嫣阿姨。」
他重重的關上門。
我翻開手裏的日記本。
一頁一頁。
由最初的稚嫩字體變成最後的成熟字體。
越來越簡短的日記。
可是每一句,都是在表述。
對我的厭惡。
對杜嫣的喜愛。
年少的裴梓辰寫:「媽媽真煩,總是強製我做一些我不喜歡的事情,明明她自己就是個本科畢業的,還想讓我考上985。」
「我真喜歡杜嫣阿姨,她又給我帶了好吃的糖果。」
「要是杜嫣阿姨是我的媽媽就好了。」
長大的裴梓辰寫:「一個隻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庭主婦,終究比不上聰慧有長遠目光的女商人。」
「杜嫣阿姨幫了我太多,這些股份,還是給杜嫣阿姨吧。」
前前後後,皆是我和杜嫣的對比。
杜嫣有多好,我就有多壞。
杜嫣有多有能力,我就有多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