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看上去是個正常人,卻生來肌肉萎縮,連桶水都提不起來。
在農村,他就是廢人,住在豬圈改的茅屋中,和一條看門的黑狗睡在一起。
撿到我那天,爸第一次提出要睡在屋子裏。
卻被爺爺和小叔打得頭破血流:
「光吃飯不幹活的東西,你也把自己當成個人?」
「不把這個小野種扔了,連狗窩也別想住了!」
爸沒說話,擦了擦頭上的血,抱著我一點點爬到了鎮上,靠討飯養活我。
他見誰都低聲下氣,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反抗。
為了逃離丟人的爸,我拚命地學習,就想考上大學後,再也不回來。
後來我成功留在大城市,有一份年薪50萬的工作,談了個家境殷實的男朋友,逐漸淡忘了過去的一切。
直到爺爺和小叔進城,威脅我向我要錢:
「你上了我們陳家的戶口,就要還我們陳家的恩!要是不給錢,我就讓你男朋友和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就是個乞丐養大的白狼煙,是個下賤的小野種!」
我爸知道後,將存了幾年的錢都交給我,從樓頂一躍而下。
跳之前,爸對我說:
「不怕哈,我死了,你和他們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
從記事那年起,我就住在一個殘破的老房子裏。
爸怕房塌了,將我砸死,就在樓頂蓋了間簡陋的小屋。
還在樓下種了一大片菜。
每到成熟的時候,就有一群大媽過來搶。
可這是我們唯一的食物,我不肯讓,就盯著一個比較瘦的大媽,趁她不注意咬住她的手,狠狠咬掉了一層皮。
「誰再搶,我咬死他!」
我滿口鮮血,惡狠狠瞪著她們,像一頭凶狠的小狼。
她們都被我嚇走了,我把爸的菜保護住了。
本以為爸討飯回來,會誇獎我,可他卻紅著眼打了我一巴掌:
「我們是人,不是狗,以後你再敢咬人,我打死你!」
爸的力氣不大,我一點兒也不疼。
可還是委屈地哭了。
做錯事的明明是那些大媽。
可每次她們來搶菜,爸不僅不阻攔,還陪著笑臉。
我趕走她們,讓我和爸不用餓肚子,他為什麼要打我?
後來我上學了也是這樣。
同學罵我小乞丐,小野種。
把我的臉按在一泡狗屎上,說我就該這麼臟,這麼臭。
我氣得失去理智,拿起棍子把他們打得哭爹喊娘。
回到家,爸非但沒有安慰我,反而將我綁起來打了一頓,罰我不許吃飯。
「我供你上學,是讓你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報答我的,不是讓你去打架的!」
「你再敢打人,就給我滾,永遠別回來!」
那一刻我知道。
我的爸爸是個無能又懦弱的人。
他麵對任何人都彎著腰,一副下賤的樣子,隻會把氣都灑在我身上。
我走到樓頂的邊緣,看著遠處街道上,牽著爸爸媽媽的手撒嬌的小孩,忍不住雙手合十,向天上的星星祈禱。
‘希望我可以快點長大,離開這個臭烘烘的家。’
‘離開這個走到哪兒都被人看不起的窩囊爸爸......’
2.
上初中後,我們基本不再說話。
他白天做環衛工,晚上去大街上討飯,我經常碰見他,但都假裝不認識。
隻有給我錢的時候,他才會陰著臉提醒幾句:
「這都是我辛辛苦苦掙的錢,不要亂花!給你多少,我都一筆筆記著,將來你一分不少都要還我。」
我看著臟兮兮的錢,嫌惡地接過來。
「這麼點怎麼亂花?吃飯都吃不飽,老師讓買資料,我都拿不出來。她給我調到了最後一排,就挨著垃圾桶,比家裏還臭.......」
我隻是抱怨幾句,沒指望爸會多給我些錢。
他也沒有說話,沉默一會兒,去外麵搭的棚子裏做飯了。
端鍋的時候身體都在發抖。
同學說的不錯,他就是個廢人。
掃個大街都能把自己累得站不起來。
「真丟人!」
我鑽進被子裏,難受得哭了起來。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在這樣的家庭,有一個這樣的爸爸。
沒過幾天,放學的時候我在路上,看見爸在招工市場,和人爭一個刷油漆的工作。
老板嫌他力氣小,選了其他人。
他就跪在地上,抱著老板的腿哀求:「我就要一半工錢行不行?我保證一定給咱幹好,幹不好,我一分錢不要——」
老板一腳踹到他臉上:「給我滾!你幹不好耽誤的還是老子的時間。」
我爸被踹出血,也沒有撒手。
老板被逼急了,蹲下來抄起一個牆鏟,就往我爸身上掄。
我心裏一急,咬著牙就衝了上去,舉起書包往那個胖老板頭上狠狠地砸!
沒想到老板還沒有還手,我爸就爬起來,扯著我的頭發扔到了一邊:
「給我滾,這有你什麼事?」
我氣得想哭:「爸,你為什麼不還手?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窩囊啊!」
他當眾給我一巴掌。
見我紅著眼,愣在原地不說話,他又去求那個老板了。
老板看了我一會兒,歎了口氣,讓我爸上了麵包車。
我在那兒一動不動,站到了天黑。
月亮爬上來的時候,張恒拿著一個夾著鹹菜的饅頭,過來找我:
「吃點東西吧,別跟你爸慪氣了,他也不容易.......」
我知道我爸很辛苦。
但辛苦就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女兒了?
或許他根本沒有把我當女兒。
隻是把我當成了投資,讓我將來有出息了報答他。
「張恒,明天放學我不去抓魚吃了。」
我狠狠咬了口饅頭,堅定地說道:「我要學習,將來考到大城市,再也不回來。」
張恒撇了撇嘴:「你也得是那塊料.......」
說完他怕挨打,一溜煙跑了。
我和張恒也是不打不相識,他媽就是搶菜,被我咬破手掌的那個。
張恒為了給他媽報仇,三天兩頭找我的麻煩,最近才被我打服,對我說:
「當年我媽被你咬傷,叫了好多人要打你一頓出氣。你爸在我家跪了半天,又一晚上沒睡覺,磨爛了手,把院裏的玉米全剝了,我媽才罷休.......」
那時候,我沒覺得有多感動。
或者說,我對他的所有感情,都被他幾巴掌打得煙消雲散。
3.
我爸上了那個老板的麵包車,好幾天沒有回來。
都是張恒給我送吃的。
我一邊吃一邊看書,張恒就在旁邊給我打蚊子。
沒一會兒,我感覺張恒動作停了,回頭看他。
發現他正在盯著我瞧,一下子慌亂地紅了臉。
「你幹啥?」
「沒.......沒幹啥,就是有個事想跟你說說。」
張恒想讓我跟他去打工。
我們鎮上的學生,九成九都考不上大學,要麼去工地要麼去工廠。
張恒他家裏有渠道,能把未成年也給弄到廠裏,賺的錢也不少。
「聽說那個廠子也在大城市哩,還有食堂,每天吃三頓,頓頓都有肉。」
他側過頭,看著我嘿嘿地笑:「到時候,你把錢存下來,花我的。等拿了工資,我給你買裙子穿,看誰還敢說你是假小子!」
我心頭一酸,側過身說:「傻子.......」
他也不介意。
和我並排躺在房頂,看天上璀璨的星空。
我看得入迷。
思緒也飛到了廠子裏,想起電視裏麵幹淨的宿舍,漂亮的衣裳........
當然,最重要的是可以遠離這個臭烘烘的家。
「等我爸回來吧,我跟他說一聲.......」
張恒滿眼歡喜:「那可說好了啊,一言為定!」
可我沒等來我爸,反而等來了爺爺和小叔。
我放學回到家,看見家裏被他們翻得亂糟糟。
爸藏起來皺巴巴的幾百塊,也被他們攥在手中。
看見我,小叔直接走過來拽住了我的頭發:「喲,小野種長這麼大了?嗬嗬.......除了臟點,看這模樣還不錯。」
我心頭一陣惡寒。
發了瘋掙開他,跑到外麵的棚子裏,抓起一把菜刀。
「把錢放下來,那是我爸的!」
爺爺冷笑:「你爸?那個廢物沒告訴過你,你是他從臭水溝裏撿來的嗎?」
撿來的?
我恍惚了一下,但滿眼都是錢,顧不了那麼多。
「那又怎麼樣?這是我家,把我們的錢還我!」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來搶錢了。
每半年,他們都會來一次,一邊罵我爸是丟人的廢物,一邊拿我爸的錢。
說這是我爸欠他們的。
可我爸欠他們什麼?
雖然沒啥力氣,但當年在他們家,我爸隻要醒著就不歇,力所能及地幹活。
每天卻隻能吃剩飯,睡狗窩。
小叔才是躺在家裏,啥也不幹的廢物。
有手有腳四肢健全,卻到現在還沒有娶上媳婦。
拿了我爸的錢,轉眼就會鑽進小巷子揮霍掉。
「狗東西還挺護食,你爸那個廢物東西都不敢忤逆老子,你在這裏叫個什麼勁?」
爺爺把錢裝進兜裏,大搖大擺地向我走過來。
「今個老子來,不隻是拿錢的,你也得跟我們走。」
小叔跟在後麵,咧了咧嘴:「在這垃圾堆裏有什麼奔頭?我們可是給你找了個好婆家嘞!」
4.
我頭皮一緊,握刀的手都在顫抖。
婆家?
他們要賣了我?
山中的村子大多是宗族勢力,好多人娶不到媳婦,都是從外地擄來或者是買來的。
小叔早就想著買一個,隻是好吃懶做沒有錢。
現在是想賣了我換錢?
我咬緊了牙:「我爸知道嗎?」
「他知道了又能怎樣?一個廢人,能幹什麼?」
爺爺抄起一根長木棍,露出了嘴裏的大黃牙:「還有你,你爹為了讓你上學,竟然把你這個賤東西的戶口上到了我們陳家。」
「既然成了我們陳家人,那就為我們做點事吧!」
我心頭一陣窒息,好多事情想不明白。
爸任由爺爺和小叔搶錢,是本性窩囊,還是為了讓我上學,想保住我的戶口?
恍惚中,爺爺舉起木棍,狠狠打在我的手臂上。
隨著菜刀掉落,小叔緊跟著衝過來,將我撲倒在地上。
我被像個死豬一樣捆起來,堵住嘴巴。
被他們扔到了麵包車上。
想起村子裏那些被鐵鏈鎖起來,生不如死的婦人。
我恐懼得止不住顫抖。
第一次懷念爸,懷念樓頂那個臭烘烘的屋子。
絕望中,我看見爸出現了。
他滿身油漆,累得站不起來,爬到路中間,擋住了麵包車的去路。
爺爺搖下車玻璃,扯著脖子罵:「狗東西別擋路,趕緊滾!」
趁著車停下,我連忙掙紮起來,把臉湊到車玻璃上,猛烈地撞擊。
爸發現了我。
他咬著牙站起來,艱難地走過來,趴在麵包車前麵:「把我女兒留下!」
「留下?把她留下,哪裏弄錢給你弟弟娶媳婦?」
爺爺啐了一口痰,滿眼厭惡:「也不知道怎麼生出了你這個廢物,就知道給陳家丟人。現在你弟弟是陳家唯一的種,怎麼,你想讓陳家斷子絕孫?」
他每次見到我爸,都會用這種難聽的話侮辱。
以前爸隻會嗬嗬地傻笑。
這一次,竟然抓住車玻璃,像發狂的野獸一樣瞪過去,眼眸一下子布滿血絲:「我說,把我女兒留下!」
他凶狠的氣勢,讓爺爺和小叔一時愣住,態度都軟了幾分。
「我說哥,你非得要這個野種做什麼?又不是親生的。」
「再說,我們養你那麼多年,不知道浪費了多少糧食。現在也該你報答我們了吧?」
那語氣。
不知道說的是親人,還是牲口。
見我爸還是不讓路,爺爺搖上車玻璃,直接發動汽車。
車玻璃頂住我爸的手。
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的手發白變形,卻一聲不吭。
連一桶水也提不起來的爸,竟緊緊抓住車玻璃,隨著手背暴起青筋,一把將玻璃掰斷!
「我最後說一遍,把我女兒留下!」
爸的手血糊糊,攥著玻璃。
凶狠得模樣,好像下一刻就會割斷爺爺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