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靈山上的人參精,
化成人形那日,我以我的心頭肉入藥,救了奄奄一息的謝景暄。
為報救命之恩,他以身相許。
可後來,他囚禁我,剜走我的心頭肉,隻為給他裝病的青梅補身體。
“月月她是因為我身體才這麼虛的,你是我夫人,就當幫幫我吧!”
他不知道,我們人參精一族,三剜心頭肉,也是會死的。
1
我死了,死在謝景暄第二次剜走我心頭肉的當晚。
我的身體逐漸恢複原形,靈魂從軀殼剝離,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隔天婢女送飯來時,隻在房裏找到一株被剜了一刀的人參。
事情報到謝景暄麵前,他正在給楊如月喂藥,神情未變。
“暄哥哥,沈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你快去哄她回來,她一個人在外頭太危險了......”楊如月眼角微紅,低頭拭淚。
謝景暄眼神微動,語氣還是很冷淡,“這宣城她熟得很,不會有事的,八成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謝景暄打斷楊如月的話,“她就是耍小性子,不出三天,她自己就會回來了。”
“暄哥哥,你這種態度可不行,我都要替沈姐姐生氣了。”楊如月說著,捂著嘴巴咳嗽了幾聲。
謝景暄忙撫著她的背,“好了,你現在該休息了,我保證過兩天,你沈姐姐會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你麵前。”
我飄在空中,看著謝景暄溫柔地哄著楊如月,又看著他在她熟睡後,替她掖被角,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看得我幾乎要落淚。
謝景暄來到我的房中,玉兒正抱著我的原身哭泣。
“哭什麼?”謝景暄皺眉看著她。
“回將軍,這是夫人的原身,她......她死了......”
謝景暄怔愣了下,忙低頭看了眼手腕綁著的紅繩,神情又恢複如常,“你們主仆在搞什麼花樣?”
玉兒還是哭著,“將軍,我沒撒謊,夫人真的回不來了......”
謝景暄無動於衷,“你告訴她,三天內回來,我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以前跟謝景暄鬧別扭時,我經常玩消失,但他公務繁忙,我到底不舍得他操心,總是沒過幾天就自己乖乖回來。
可這回不可能了,謝景暄。
不管過多少天,我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2
謝景暄今天一直待在書房,沒有去軍營,為了照顧楊如月。
我想起我化形後第一次生病,身體實在難受,哀求他留下來陪我,可不管我怎麼撒嬌、怎麼裝柔弱,他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
“沈芸,別任性,我是一軍將領,為了這點小事告假,傳出去像什麼樣子,往後誰還會服我?你作為將軍夫人,也應當做好表率。”
那之後,我再不敢提這樣的要求。
玉兒到底是心疼我,把我的原身包了起來,求到謝景暄麵前,“將軍,夫人曾說過,如果她死了,要把肉身葬回靈山,將軍若是不便,奴婢願把夫人帶回靈山。”
謝景暄臉上閃過不耐,“還有完沒完了?她到底要鬧到什麼地步去?”
玉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還是堅持道:“奴婢沒撒謊......”
“暄哥哥......”楊如月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謝景暄迅速起身,“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我看暄哥哥這幾日為了照顧我,都休息不好,特地叫廚房熬了雞湯給你送來。”
謝景暄語氣頗有些無奈,“這種事情讓下人做就好了,何必辛苦走這一趟?”
“你待我這麼好,我總要為你做點事的嘛,快趁熱喝吧暄哥哥!”楊如月輕聲道。
謝景暄笑了笑,接過雞湯喝下。
楊如月瞥向一旁的玉兒,“玉兒姑娘這是......”
謝景暄冷哼一聲,“別管她,說什麼這人參是芸兒的原身,要把它葬回靈山去,簡直笑話。”
楊如月目光閃了閃,隨即又笑起來,“沈姐姐真是的,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她可是五百年人參幻化而成,哪那麼容易變回原形?”
是,當然不容易!
可我被剜了三刀,靈體已經受損。
“暄哥哥,我看這人參成色不錯,不如我叫廚房改天燉山雞,給你補身體吧?”
我猛地看向謝景暄。
不要!
謝景暄摩挲著手腕上的紅繩,沒有出聲。
那紅繩是我給他。
我告訴過他,紅繩在人在,若是斷了,就代表我不在這世上了。
如今紅繩好好的,他大概以為我還活著。
可這不過是因為我的原身還在,還有重新修行的機會。如果連原身都沒了,那我真的會從這世上永遠消失。
“算了,還是給你補補身體吧,你大病初愈,該多補!”
我的心隨著謝景暄的話,沉了下去。
玉兒驚恐萬分,“不行啊將軍,這是夫人的原身,真的是夫人原身啊......你會後悔的將軍......”
謝景暄蹙緊眉頭,不耐煩地揮手,命人將玉兒拖了下去。
楊如月撿起那根人參,嘴角浮著意味不明的笑,我仿佛看見我的身體,在沸騰的熱水中慢慢軟化、幹癟。
謝景暄,連楊如月都能看出那人參是我,為什麼你不能?
3
剛成婚那兩年,謝景暄待我還算可以的,我一度以為我嫁對了人,直到有一天,謝景暄接了楊如月回來。
他說,那是同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當年為了救他,被迫嫁給縣老爺做填房,現在縣老爺死了,他才有機會把她帶回來。
“芸兒,月月在那裏過得很不好,身子也虛,你多照看著她點。”
我滿口應了下來。
可幫她把脈時我才知道,她除了女子都有的體寒之症外,並未落下什麼病根。
“暄哥哥說,你是五百年人參化形而成?”楊如月笑盈盈問。
我呆住,我是跟謝景暄說過這事,但也囑咐過他不要告訴別人。
“是不是很意外我會知道?”楊如月傾身附在我耳邊,“我跟暄哥哥之間,沒有秘密。”
“以前我不在,暫且容你當這謝府的夫人,現在我回來了,這位置你該還給我了。”她笑著,眼神挑釁。
“憑什麼?”我毫不客氣。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憑什麼?就憑我為他伺候了那老東西那麼多年,我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憑什麼你坐收漁翁之利?”
我沉默下來,一是因為她的遭遇,二是我對謝景暄有信心。
可三日後,楊如月發起高燒,謝景暄怒氣衝衝闖到我房中,“沈芸,我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
我瞬間明白是楊如月在背後搗鬼,可看著謝景暄滿是怒意的眼神,我喉嚨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隔天楊如月使詐將我約到她房中,當著我的麵,把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澆到自己身上。
謝景暄衝進來時,她在浴桶中瑟瑟發抖,氣若遊絲地對他說:“暄哥哥,不怪沈姐姐,是我自己要洗冷水澡的,這樣舒服......”
謝景暄攥緊拳頭,額上青筋暴起,一步步朝楊如月走去。
“我沒有,謝景暄,我什麼都沒有做......”我跟在他身後,徒然解釋著。
“你是什麼都沒有做,就看著她在那泡冷水,沈芸,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他的話,簡直比冬月的雪還要冰冷,生生凍住了我的腳。
楊如月幾日高燒未退,聽說再燒下去,生命垂危。
當晚,謝景暄出現在我房中。
4
他坐在我床邊,“芸兒,救救她。”
我哽咽著開口,“如果我說不呢?”
“芸兒,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你就當幫幫我吧!”他輕聲開口。
那是第一次,謝景暄為楊如月剜走我的心頭肉。
太疼了,疼到我在床上躺在半個月,盡管傷口很快愈合,可我就是覺得疼。
謝景暄或許是覺得愧疚,開始抽出時間陪我,給我讀話本,幫我帶愛吃的糕點,還送了我幾隻狸奴。
在他誠意滿滿的陪伴下,我和他重修舊好。
但謝景暄帶我去參加完忠勇侯壽宴的第二天,楊如月又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咳得幾欲喘不過氣來。
看著謝景暄著急的樣子,我替楊如月把了脈。
她裝的。
我沒說什麼,隻叫謝景暄找大夫來瞧瞧。
宣城中有名望的大夫看了幾輪,楊如月的咳疾卻越來越重。
裝的,當然想有多嚴重,就有多嚴重。
謝景暄再度為楊如月來求我。
“如果我說楊如月是裝的,你信嗎?”我平靜地開口。
“不可能,我跟月月這麼多年的情分,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再了解不過了。”謝景暄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你就是不信我。”
謝景暄愣了一下,別開眼,“你不要無理取鬧好嗎?現在救人要緊。”
“如果我會死呢?如果這次我救她,我會死呢?”
“不要做這種假設,月月她是凡人,你不是,你不會死的。”
我慘然地笑了笑,“不,我真的會死的。謝景暄,這次我幫不了你。”
謝景暄僵在原地,半晌,他終於開口:“沈芸,是你逼我的。”
他解下了手上的紅繩,嘴裏念了句什麼,我整個人被捆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我錯愕地看他。
“芸兒我會補償你的,我真的不能讓月月出事。”謝景暄咬牙道。
我木然地看著他持刀走近,喃喃道:“你怎麼會知道這紅繩的用法?”
“一個道士告訴我的。”他眼神顫了顫,又慌忙解釋道,“他看出你的身份,想收了你,我求了他很久,才用這法子換來你的自由身,我是為了保護你,芸兒。”
好個保護我,好個保護我......
他瞞了我這麼久!
我全心全意信他,最後卻害了自己。
5
玉兒被關在了柴房。
但她用柴木砸開了窗邊封死的木板,逃了出來,在廚房裏找到了我那殘缺的原身。
“夫人,玉兒這就帶你走。”
隻是玉兒才剛邁出廚房,就有人圍了上來。
“玉兒姑娘,你不在柴房裏呆著,跑來這兒做什麼?還有,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楊如月盈盈笑道。
玉兒抱緊手上的東西,“沒什麼......”
旁邊的婆子製住了她,人參從她身上掉落下來。
“好啊沈玉兒,編造了那麼大一個謊言,原來是為了把這人參偷出去賣!”
玉兒忙不迭停搖頭,“不是的......”
“還嘴硬?掌嘴!”
玉兒被扇了十幾巴掌,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吵什麼?”謝景暄的聲音響起。
楊如月瞬間變為楚楚可憐的模樣,“暄哥哥,抓到了一個家賊,想把這人參偷出去賣呢!”
“將軍冤枉啊!”玉兒猛地掙開,磕了幾個響頭,“奴婢真的隻是想帶夫人回靈山而已......”
“到這會兒了,還在狡辯!”楊如月在一旁添油加醋,“暄哥哥,若是不好好罰了她,隻怕到時候府上的人都有樣學樣了。”
謝景暄垂眸看著玉兒,“打二十大板,關進柴房。”
“謝景暄!”我不由得叫出聲。
“將軍,奴婢受罰不要緊,隻求將軍留著這人參......”玉兒邊說著邊磕頭。
謝景暄似乎有點動搖,“罷了,到底是夫人房中的東西,等她回來再處置吧!”
“暄哥哥!”
“好了,你身子才剛好,別到處亂跑,趕緊回去休息!”謝景暄蹙眉道。
楊如月勉力笑了笑,“知道了。”
玉兒到底挨了板子,到半途就暈了過去,我整晚陪著她。
隻是隔天中午時,我突然感覺到一陣熱意,雙手似乎也變得更加透明。
怎麼回事?
我費力地飄到楊如月房中,沒人。
又飄到謝景暄的書房,楊如月正端上一碗雞湯。
謝景暄抬手接過,那一瞬,他手腕上的紅繩同時斷落。
我如墜冰窟,我的原身,沒了!
謝景暄呆呆地看著桌上的紅繩,像石化了一樣。